第14章 章
第 14 章
循着小徑向前遠望,藍得透亮的天色罩住白蒙蒙的大地,一切樹木在沒有盡頭的路上列成兩排,如同農家的栅欄,企圖分割這片淨土。
雪所見皆新奇,信馬由缰,這邊轉轉那邊停停,完全忘記身後也許會有的追兵,只有風時刻豎着耳朵,提防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
“樹枝上還挂着冰棱。”雪注意到風的沉默,用盡量歡快的聲音開口道,“你說,我們夏天在無湖就不會看見了吧。雖然我挺喜歡冰雕,但只有千年不化的寒冰才足夠透徹,能描摹出北國的悲戚與壯麗。”
夏天才到無湖嗎?風一時鲠噎,“雪,你打算何時回都城?”
“嗯?大概怎麽着都要入冬宴那會了吧。”雪裝作不解言外之意,“畢竟北境如此之大,一年總是需要的。”
“外頭對你來說還很危險。”風不知如何規勸,他擔心以雪管閑事的性子,只怕一路上更艱難。
“我不是還有你嘛。”雪回眸淺笑,風低頭燒紅了臉。
夜色漸濃,雪指着前方的一星燈火,“快到了,這是銀光鎮,潭明的第二府第。”
銀光鎮是銀礦開采的重要基地,與第一府第星光鎮的手工業相輔相成,構成了潭明最重要的收入來源。
燈火通明,銀光鎮名副其實的閃亮。雪融後底下煤礦就日以繼夜地工作,三班倒成了礦工的日常。他們費了好久才找着一家沒住滿的旅店。
人潮熙攘,無暇挑剔,他們二人被安排在一間小房裏,風深吸一口氣,他決定靠牆将就一晚上。
剝落的牆紙露出粗糙的石磚,風将行囊放在地上。
“就只有一張床,我們怎麽辦?”雪帶有一絲天真地問。
風溫和地看着他,“我就守在你門外好了。”
“那怎麽行呢,你現在是我的同伴。”
“雪,你需要休息好才能趕路,我不要緊。何況我習慣了,你生病的那幾天我都守在外面。”風笑着說,默默想着可能會有點累,但是安心。
“這樣嗎。”雪朝風看去,雙眸閃爍,“那多謝你了。”
翌日,雪打開房門,風被驚醒,側臉看見他貼過來,握住風的手道,“我決定在這裏多待幾天。”
“嗯?”風還睡眼惺忪,“雪,我們得趕去星光鎮。”
“用不着趕啦,銀光鎮很大,我們再多留幾天。”雪開心地講,“你現在去找店主要一間屋吧,我想知道這裏為什麽有這麽多人。”
“好吧。”風點頭,拍了拍後背上的灰,起身和活力滿滿的雪一同下樓。
“店主人,有人退的話,晚邊再留一間屋子給我們吧。”
店主是一個中年人,胡須已然斑白,見到銀發少年微踮腳,把頭露出來到他面前,起先有點驚訝,見了風緩步走下站到雪身邊,擡手将錢袋撂在桌上後,店主才擠出一個微笑,“當然。”
“店主人,這邊近日怎麽如此熱鬧啊?”
“啊,您不知道嗎,我們這兒出了個巫師。”
“巫師?”雪雙眼放光,”怎麽回事?”
“前幾日礦上出事了,好像和巫術有關。”店主見雪沒有要走的意思,瞥了眼風,“害,具體我也不清楚,銀礦離這兒遠着呢,都是過路的客人講的,他們是越談越玄乎,你去問問吧。”
“麻煩店老板了。”雪抽身而去,時候尚早,店裏沒有多少人,雪準備去鎮子裏轉轉。
“風,你怎麽看?”
“我嗎?”風不明所以。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巫師嗎?”
風停頓了一會,“回,不。雪,我不相信。”
“那就是又有樁閑事了。”雪沿着人多的路徑直往前走。
“雪,你在外面應當低調一點才是。”
“但他們是我的子民,你總不能不讓我管吧。”
“自然,不過。”風将雪輕輕拉到一邊,從肩上的包裹裏翻出一件黑色外衣,“雪,你穿上這件衣服不那麽顯眼。”
“我很明顯嗎。”他擡起一雙冰藍的瞳,銀發翩翩。
“挺明顯的。”風說道,“春寒未過,披一件外衣也不會太被注意。”
“那就聽你的吧。”雪接過,将自己套在黑色之中。
風肩負着保護他的重任,心裏一沉,緊緊跟在他後面。到了一處,人群圍滿,再也走不進去。他們只好止步外圈,雪找了一個陌生人詢問情況。
“你好,這裏發生什麽了啊?”
“你是外地人吧,難道不是為了看巫師來的嗎?”
“算是吧,聽了些傳聞。”
“那你來錯地方了,巫師早就被押送去星光鎮了,說是要公正審判一下。”陌生人撇嘴一笑,将黑發甩至臉側,露出一對深色眼睛,“我看不過是走個形式,非得鬧個人盡皆知。”
“這樣啊,那他們圍着?”
“銀礦出事了,死者家屬在做法事呢。”
“原來如此,多有打擾。”雪欠身準備走,忽得想起些什麽,“對了,您認識那個巫師嗎?”
“那個巫師啊,以前是旁邊村上的瘋老頭,誰知道呢。”
雪與陌生人告別之後就牽着風走了出來,“既然這樣,我們就趕去星光鎮吧。不過既已付了房錢,今天下午就去拜訪一下隔壁村莊吧。
村莊一片死氣沉沉,村民都不是很歡迎外來人的樣子,大概是因為經常被路人打擾。
“請問——”
“沒空。”一個衣着破舊的人快步走過。
一連幾人都沒理會雪頗有禮貌的問候,風開始沉不住氣了。
“等等。”他拽住一個青年,“你說說這裏的巫師是怎麽回事?”
“風,放松點。”雪看着年輕人,“聽說你們這裏有一個巫師嗎?”
“曾經确實有過。”他哆嗦着回答,“那個老頭,是我爺爺,又髒又臭,他一日三餐占飯桌上一個位子,母親還得照顧他,太麻煩了,而且,而且他這個人很古怪,原來是巫師,好在已經送走了,二位貴人就放過我吧,成麽。”
風一下子撒開手,那人一溜煙兒跑遠,風只願雪沒聽見,可雪聽得一清二楚。
“我們趕路吧。”雪淡淡地說。
雖說“趕路”,他們走走停停又花了十天才抵達星光鎮。一路上雪總不禁被街上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吸引,沿着主路走,市集繁華,商品玲琅滿目,風懷疑這是否是他熟識的北境了。可離開了主路,仍舊是破舊不堪,沿着繁榮的外側,是一群愁眉苦臉的農民。
北境不适合農耕,由此百姓們的生活缺乏最基礎的保障。雪是明白這一點的,可他毫無辦法,而且他也知道人的自私不過是迫于外界環境的壓力,總得來說,是都城管理的問題,是他的問題。
抵達星光鎮的夜間,雪躲在屋裏不知道幹什麽,他們應該去見沉,只是雪打發風一個人去找他。風認識那個比他大三歲的人,他以前就見過沉在街上巡視,到底是哥哥,比沒穩重些,但總歸與凜一樣看不起除了關與他們三個之外的人。
風在客舍邊的酒館裏問沉的消息,幾人都支支吾吾的不回答。他只好走出酒館,碰見一個形跡詭異的人,攔住他問:
“先生,這麽晚,你在這裏幹什麽?”
“您不是也在這裏嗎。”那人探頭探腦地想過去,而風攔得死死的。
“告訴我沉的消息。”
“沉,誰啊,我真不認識。”
風把劍亮出來。
他見了兵器吓得跪下來,帽子滑落,露出一頭黑發,他可憐兮兮地手撐地面,風沒有去扶。
“我說,我說好了。您和那個都城侍衛是一起的吧,他呀,他說是被巫師施了法術,得了什麽,什麽失心瘋,被關在監牢裏頭了。”他哀告着,“縣主他,他不讓人到處傳揚,說,說損害王子殿下的形象,您可千萬別提到我,這下總能放我走了吧。”
風收起劍,沉着臉,不知道怎麽面對雪。
他先走進了自己的房間,竟發現雪在裏頭,他趕緊出來,以為走錯了。
“怎麽了,見到我和鬼似的。”
“沒,雪,就是關于沉的事——”
“先不管他。”雪走到風面前,遞上一塊磨光過的精致懷表,“生日快樂!”
“雪。”二月十四日,風恍然大悟,一直沒人為他過生日,以至于他自己都快忘記了,雪又是怎麽知道的呢,“謝謝。”
風接過懷表,想起路上抱怨過陰天難以計時,眼眶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