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

第15章 章

第 15 章

天上的星火與地上的明燈交相輝映，錯落間透出雪夜的深沉。風倚靠欄杆，放眼望去，未盡的歡聲笑語侵擾寒夜，試圖掩蓋住凋敝。他撫着雪送的表蓋，想到剛才讓雪回去休息時略顯冷漠的語氣，自責中沒有後悔。

風的成年禮很簡略地度過了，他只是一個侍衛，甚至沒有雪，只是一個有罪的平民。

如果我再聰明些就好了，風眺望星光鎮中央的黑塔，和尖頂上一顆純銀镂雕成的五芒星。潭明本就是宗教集聚地，可能因為這兒不是都城而又緊鄰北邊的緣故，除了信仰，沒什麽能讓他們活着。

雪一定知道些什麽吧，他有自己獲取信息的來源。風回到屋裏關上房門，該怎麽說沉的事呢。

次日早晨，風走到雪門前試圖叫醒他，只是屋裏無人回應。過了一會，他再度敲門，仍舊無人應答，風焦急地推開門，發現雪蒙在被子裏，蜷成一團，風趕忙走上前掀開被子。

“你幹什麽啊？”雪生氣地嘟囔，“這麽早去哪裏？”

“雪，已經不早了。”

“是那塊表上說的嗎？”雪說，“它有沒有告訴你，昨天晚上你趕我回來的時候多早啊？”

知道雪孩子氣，風只好賠不是，試圖哄好他。

“雪，還有巫師的事情呢。”風本來不想提，只是除此之外，治好雪賴床毛病的事少之又少。

“對啊。”雪一下子坐起來，撞到風的胳膊，風趕忙讓步。

“雪，那你先準備一下，我去和店主人打聽。”風退出房間，把包裹收拾好斜跨在肩上。

聽說巫師今天夜裏要被燒死，風吃了一驚，太巧了，他感到有陰謀在醞釀，卻說不出個所以然。雪正好下來，他詢問店主。

“那麽巫師現在在何處？接受訪客嗎？”

“客人小心點，好奇心害死貓。”店主好意勸道，“以前也有好奇的人，現在發瘋被關起來了。”

“有這等事？”雪湊上前，“那個人是誰啊？”

雪似乎還不知道，風猶豫着該不該告訴他。

“這個我也不知道。”店主急忙撇清關系，“二位客人一路順風。”

走出門，風牽上馬匹，以備不時之需，到時候逃跑再走回頭路，可不見得有上次幸運了。

“店主像是知道什麽的樣子。”雪走出幾步後停了下來，“你有沒有覺得他很奇怪啊。”

“沒有，雪，我們還是繼續走吧。”風低着頭，只顧往前走。

“你是不是有東西瞞着我。”雪轉身面對風，亮晶晶的眼直逼着他。

“雪，昨夜我去尋沉的下落，然後，他就是店主口中那個好奇的人。”

“是嗎，那倒沒關系。”雪的笑容瞬間明朗，“他們不敢把王子的侍衛怎麽樣的。而且，這就更說明巫師事件另有隐情。”

“雪，只是——”

“不要太擔心了，沉的劍術還是不錯的。”雪踏步向前，“我倒是想知道他們把巫師關在了何處。”

找到巫師并沒有想象中那麽費力，那間挂着禁止入內牌子的小屋幾乎人盡皆知，可人人躲避都不及。只有兩個人擺設一樣的守在正門前，看樣子只是敷衍一下，其中一人抽着煙草，另一人在同他講些什麽，誰也不會料到有人會救下巫師吧。

“喂，那老人已經起碼三天沒吃飯了吧，還活着呢？”

“人家是巫師。”那人比了個鬼臉，“三十天不吃飯也能活着。好在今晚就得除了這個禍患。”

“也是，還托了他的福讓我們賺了錢。”

“噓，小點聲。”

“怎麽了，又沒有別人。”

“巫師還沒死呢。”

“你是真信啊。”他不在意地撇嘴，“一個老頭子罷了，生命最後一程，也做出點貢獻。”

風胸中生出一口悶氣，沒興趣偷聽談話，和雪繞到屋後，那裏開了一扇小窗，恰好夠雪進出。

“你扶着我點。”雪作勢要翻進窗子。

“等會，雪，那你們怎麽出來啊？”風即是擔心雪，又對這素未謀面的老者生出許多同情，只是如果以身犯險的是自己，他更放心一點。

“嗯？這個嘛，我還沒想好。”雪笑笑，“先到裏面看看吧，總有辦法的。實在不行，你就把門口那兩人打暈好了。”

“好吧，你小心一點。”風知道打暈他們實屬下下策，這是星光鎮，怎麽樣也不能無視法律到那種地步的。他接住雪脫下的黑外衣，收進行囊中，托住雪的腳将他捧上去。只能希望車到山前必有路了，風暗自想。

雪扒住石磚，通過窗子滑落，掉在一堆布袋上，雪手撐着泥地起身。

“沒事嗎？”外面傳來風的聲音。

“沒事，小聲點。”雪踮腳朝窗外輕聲說，朝屋裏看了一圈，看見不起眼的角落裏有一個白須白眉的老者，他睜開黑色的雙眼，透過渾濁看向雪。

“你是誰。”蒼老的聲音如同被時間剝落的老樹皮一般，幹啞而無力，他就靜靜地待在角落裏，毫無生氣，一動不動。

“我嗎，只是一個好奇的游人。”雪邊回答邊向他靠近，“你真的是巫師嗎？”

“巫師？我才不認識巫師。”老人手按胸口，咳嗽的間隙說道，“不過，咳咳，這樣也好，咳咳，總不用給家裏人，咳咳，添負擔。”

雪心裏一顫，“老爺爺，我可以救你出去。”

“出去？咳咳，不了不了，我能去什麽地方。”老者緩慢地說，“就這樣吧，我一輩子一事無成，這樣也好。”

“可是，這樣總歸不好。”

“你是善良的人，和之前的那個年輕人一樣，只是，這件事你還是不要管了。”老者盯着他冰藍的瞳，和紮在一起的銀發，“你很像一個人。”

“嗯？”雪一驚，“像什麽人？”

“算了，你趕緊走吧。”老人佝偻着身子，在屋梁下顯得十分渺小，他已至暮年，“我上了年紀，記性一日不如一日了，可能是記錯了吧，也好，反正遲早要死的。”

“不。我讓我的朋友救你出去，天大地大，活着總比被燒死好。”雪彎下腰，握住老人粗糙的手，眼神堅定地看着他。随後起身環視周圍，走至窗前，“風，幫個忙吧。”

“雪，你沒事吧，要怎麽辦？”風在外頭白白擔心許久，萬一真有巫師呢？萬一真的會迷惑人心呢？萬一被兩個守衛發現了呢？可惜窗子太小了，他恐怕擠不進去。聽見雪的聲音，他竭力定下心神，忙着答道。

“你腳底下是泥土地吧。”

“是的，怎麽了嗎。”風隐約有不好的預感，他不喜歡挖東西。

“到處踩踩。”雪剛才砸落了一個袋子，回身看去時才發現一條地道，老者知道這件事嗎？雪轉而望向他。

“這就是那個年輕人做的事，從外面挖進來的。”老人嘆氣，“我的确活得太久了，為什麽不能心甘情願接受死亡呢。反而是害了他。”

“這不是你的錯。”雪正回話之時，地道裏伸出一只手。

“雪。”風親眼确認雪沒事後松了一口氣，“我找到你了。”

“嗯，把老人帶出去吧。”雪轉而面向角落裏的老者，他已經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是正。真是太感謝你們了。”雪撐住他的胳膊，緩步走到地道口。

重回藍天之下，飛雲流轉，風輕拍下雪身上的灰土，“雪，現在該怎麽辦呢？”

“我們兵分兩路吧，你把正帶到無湖邊境的凍水鎮，我去哪裏找你碰頭。”

“雪，你一個人嗎？”風還放心不下，“我們可以一起到凍水。”

“不，今天晚上他們總得燒一個人。”

“這位少年，你要去做什麽？”正突然說到，而後他咳嗽兩聲，緩慢說道“我不想連累任何人，您還是随我們一道逃開吧，您救下我，處境危險，還是走吧。”

“哦，沒關系，我只是湊熱鬧。”雪朝他們揮了揮手，“不用給我留馬了，我自己可以走去凍水。”

“您還是留一匹吧，我這一個老頭子也不會騎馬。”

“風知道怎麽辦的，放心好了，到時候見。”

雪留下一個潇灑的背影，風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拿他沒辦法。風将老者扶在雪特別的馬鞍上，吩咐他務必拿好缰繩，跨上白馬就上路了。正久久看着雪淩亂的銀發，一語不發，又看看風，笑着朝他點了點頭。

正很快适應了馬背上的颠簸，跟在風後面。風放慢了速度，二人走出約莫三小時，午陽正烈，正的馬突然開始狂野地飛奔，超過風沿着右側岔路橫沖直撞，風趕忙追上他。

“您沒事吧。”白馬平靜下來，風扶住顫顫巍巍的老人。

“沒事，多謝，多謝了。”老者回答道，“不好意思啊，我太累了，差點在馬背上打起瞌睡，陽光晃眼啊，可不可以就休息一下。”

邊上是一片稀稀拉拉的樹林，路變得狹窄起來。風不好勉強老人，只得攙他下馬，坐在一棵松樹下。老人重重地靠在松樹幹上，枝葉搖晃，“哎，年紀大了。”

風将缰繩拴在樹幹上，才想安慰他，不料背後一陣寒意。

“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