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一早,晨光熹微,暖雪恰晴,在風從未企及的高度,薄霧環出一彎飄帶,籠在城的上方,向下越來越黯淡,巷子裏,依稀亮起的幾片燈火緩緩騰升,在雲霧間捉迷藏。
他收拾行裝,白色長袍潔白如練,墨藍色緞帶輕手輕腳地系在臂上,像挂一件價值連城的珍寶,鑲有銀邊的寶藍腰帶扣好,再套上鼠灰色皮靴。面向鏡子裏的少年,深黑色長發梳在腦後,露出兩道濃眉,長睫毛下一對紫水晶般透徹的眼睛在鏡中閃爍,他久違地笑了,他要去面見自己的王子。
城堡內部彎彎繞繞,他憑着走街串巷的經驗尋到了昨日的長廊,在陽光不時地灑落間,灰影搖曳。風耐心地等着,腦海裏回蕩昨夜發生的一切,仍舊不可置信。他是侍衛了,是雪的侍衛。
雪在一人的陪同下走到他近旁,風認出雪旁邊的男子是昨夜接過那件外套的人,男子堅毅的藍眼睛深不可測,鼻梁高聳,颚骨硬朗,淺金色的頭發梳理整齊,胡子刮得很幹淨,而臉上風痕難以遮掩,顯露無疑。至少有四十歲了,風暗暗想。
“風,你來的太早。”雪笑容燦爛,拉過男子的手臂,“這是我的老師,岚。”
“殿下,先生,很榮幸見到您。”
男子只是點點頭,抽開手,“少主,你今天別忘了預習英語和拉丁文,下午抽查。”
“當然當然。”雪不耐煩地回答。
“那少主用餐,老臣先行一步。”
“去吧。”雪轉身面對着風,歪着腦袋盯着他看了一會,他低下頭,“你今年幾歲啦?”
“回殿下,十四歲。”
“呀,我不小心任命了未成年呢。”雪依舊開心地說,“你應該沒吃早飯,和我一同去吧。”
雪完全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孩童模樣,風又想起偷東西砍手的律令,對面前的小王子來說,不過是游戲,他哪裏曉得那麽多,他大概,也只有十一二歲。
回環曲折,他們繞到大廳,四面冰燈透亮如春日初融的湖水,照出草木新生的光華。
飯桌上已擺好了銀盤子,陳着鮮紅的肉,旁邊擺好刀叉,一個侍女戰戰兢兢地立在一邊。
“王子殿下。”
雪坐到臺前,皺緊眉頭,“為什麽又是生肉?我不是說過我不吃嗎?”
“殿,殿下,是岚先生要求的。”
“我說你不聽,他說你就聽嗎?”雪一臉嫌惡地推開面前的食物,“我今天不吃生肉,你再讓廚房重新燒一份。”
“殿下,可是——”
“我說話你聽不懂嗎?”雪微微笑了,“這樣,你不用端上一盤燒過的東西了,你去陪你姐姐吧。”
“王子殿下!”她跪下來,“是岚先生吩咐我,我,我馬上讓廚房重做一份。”
“晚了。”雪的眼眸裏閃過一絲冰冷,“關,把她帶下去。”
風這才發現那個站在角落裏,身着藍白袍的男子,昨天就是他将風抓住的,而他的身邊還站着另外兩個人,同樣的藍白衣衫。
灰色侍袍的女子跪在地上,關用一只手拽着她的領子,拖到門外,哀求聲淡去,風看向一旁的王子殿下,他無動于衷。
“風,你幫我把它扔了吧,或者你願意吃也行。”
北境的平民基本都以生肉為食,有一段時間烤肉盛行,發生了大規模的敗血症,自此只有賣得起蔬菜的上層階級才會吃熟肉,再說已經餓了兩天,他自然吃的下去。只是,風想起剛才的侍女,脊背發涼。
“那殿下早餐怎麽辦?”
“不用你操心。”雪靜靜注視着風笨拙地拿起刀叉,“站着不方便,你就坐在旁邊。”
“好了,我不陪你了。吃完去找衛兵統帥的塔房,你去過的,現在裏面應該有人,我先走了。”雪起身,銀發翩然揚起,暮然回頭,“對了,你是貼身侍衛,但我一般不會讓侍衛離得這麽近,去問問關吧,有機會的話。”
“殿下,他只不過是一個小偷。”關等雪走出大廳後迎面對他說。
“聽好了,我的事你管不着,而且,沒有活人以後會叫他小偷。”
“是,殿下。”關靠邊,自覺站在五步之外。
風起初忐忑不安,諾大的廳堂只有他一個人的身影,加上雪摸不着頭腦的話,他昨夜見到的人不就是衛兵統帥嗎?照雪的語氣像是他撲空了似的。但饑餓促使他放下一切,火腿肉切成薄片,風待雪走後便用手把肉撕下塞在嘴裏,鹹鹹的像芝士一般,略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味。肚子裏終于填了些東西,分外安心。
塔房是城堡的第二尖頂,樓梯狹窄陡峭,但路不難找。接見他的人今天露出了臉,棕褐短發下一副長面孔,眼窩深邃,內嵌兩顆熒綠色瞳仁,鬓角胡茬毛躁,健壯的臂部肌肉突出,顯得孔武有力,左腰佩劍,凜然難侵。
但風總有些奇怪的感覺,面前的人好像高了些,可能是裝束的原因吧。腦中慢慢浮現出昨夜月色下黑袍的男人,正要細觀,卻不時閃過雪的笑容。他搖頭。
“你就是新來的侍衛?”
“是。”
他瞥了風兩眼,微微皺眉,“你何時領的緞帶?”
“回先生,就在昨夜。”可能城堡裏貴人多忘事,他瞬間心裏平衡一些。
“對,我忘記了,應當把肩章一并交給你。”他從書桌抽屜裏拿出藍邊白心的徽章,風雙手接過,不熟練地別在肩上。
“之後你去找衛隊長,你理應由他負責。”男人的話一直冷冰冰地,想是不願風多留,他識趣地退下了。
衛隊長是誰?他心事重重地下樓,拐角處差點撞上迎面走來關,他不知所措。
“新來的,見了我你應當敬禮。”
“是,隊長。”風迅速補上問候。
“你會用劍嗎?”關盯着他空蕩蕩的腰際。
“不,不太會。”說實話,風從來沒碰過劍。
“和我來,演練場你先跟凜過幾招。”關一臉不屑,快步向前。
演練場積雪未化,在陽光下晃人心神,風低頭撿起關扔過來的重劍,兩手握緊仍無力揮舞。他認出凜是其中一個年輕的侍衛,不等風有暇喘歇,凜便快刀疾揮,在風的白衣上劃出道道血痕。風無力招架,而凜步步緊逼。最後風癱坐在雪地裏,口中模糊不清地喊出投降,凜在他身上踢了兩下,轉身離去。關冷眼旁觀,見了此景一言不發。
痛被凍的麻木,風逼迫自己從地上起來,拖起雪中長劍,這是侍衛的代價。他抹去嘴上的血跡,紫色雙瞳直勾勾瞪着凜的背影,聽着他與其餘幾人的談笑,他發誓再不會像今日一樣狼狽。
另一邊,高塔之上。
“我還以為你會一直偏袒他。”岚透過窗戶目睹了練武場上的一切。
“雖然是随便選了一個,但畢竟是我選的。”雪頭也不擡地看着一本厚書,“再說,您教過我的,不是嗎,有些位置只能靠自己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