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

第1章 章

第 1 章

鵝毛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昏天黑地，令本就是夜晚的城更暗了。夾着冰粒的風刮過他的臉頰，生疼，像一把不長眼的刀。裹緊身上的黑大衣，寒意從鞋底冒出，他用衣服下擺遮住縫有補丁的舊棉鞋，凍紅的手埋在大衣口袋裏，竭力裝出優雅。

四面的寂靜将他吞噬，街頭巷尾都睡熟了，只有城堡的尖頂閃耀着白雪的光輝，徹夜不寐。在玻璃砌成的冰雪舞廳面前，風看見了自己的渺小，似乎每一片心上的陰影和高亮在清透如水的冰牆中都無處遁形，無關緊要。他焦急地等待長龍似的隊伍慢騰騰挪進，怕再過一秒鐘就撐不住暈了過去。

雪王子自從領主出征後就夜夜笙歌，今日入冬宴，更是特準平民踏足貴族舞廳，許多貧賤人家的“少爺”“小姐”都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圖一個幻想中的姻緣。這不是風的目的，他是來偷東西的。為了今天，他冒丢掉左手的風險去街市的大商店裏順走了一件水貂皮外套，找到一件蓋住鞋子的長外套并不難，他只有十四歲，但是明年就成年了。

舞廳回蕩着水晶鞋尖踏在玻璃地面的踢踏聲，不時掠過輕微的刮擦，他來到夢寐以求的舞會，帶上假面，誰也分不清誰是誰。

重光疊影，壁上镂雕的史詩閃閃發亮，栩栩如生，直向上攀延，冰凍的穹頂四散絢爛的焰火，裏外仿若極晝與極夜相接之時昙花一現的夢幻。風無動于衷，他餓着肚子以紫黑色的眼睛快速篩選目标，最後盯上一個小巧的戒指。

它的主人他認識，是一位伯爵夫人，曾經，風的朋友在他們家做夥計，偷盜了一塊蛋糕，被發現之後砍掉一只手，去年冬天餓死了。據說這是雪王子的律法，他現在無所顧忌，今年的冬天尤外嚴寒，他不偷盜何以為生。成功就算報仇了，失敗，他也來不及後悔。

小心翼翼接近，風見那婦人無名指上的藍寶石和光閃爍，一位男子風度翩翩地牽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她咯咯笑着，收回玉手纖纖，和男人投入地閑聊。他借機走上去，左手纏好絲線，假裝輕輕一碰，絲撥下的戒指滑落到他的手心。

他疾步快走，想立刻溜出犯罪現場。

“等一下。”一個身披藍白盔甲，肩闊人高的男人攔在他面前。

風立刻要跑。

“王子殿下找你。”那人緊走兩步，一手架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拎着他往王座的方向去。

高高在上的男孩戲谑地審視他的國土，不時一陣歡笑，用十三歲無憂無慮的年紀，坐擁三百多年戰事不斷的北境，雪王子絲毫沒有一點負重。

“你在做什麽？”他問道，還是稚嫩的少年音。

冰碛王座前，風低頭不語，不敢正眼看王子尊貴的面容。

“擡起頭來。”雪命令道，“把戒指給我。”

風先是一驚，而後不情願地交出，一瞬間，他黑色的眼睛碰上雪冰藍的瞳，燈光熠熠下，銀發生輝，肌膚白皙，像瓷娃娃般精致動人，耀眼而溫暖。風以為熬不過這個嚴冬，只顧盯着他看。

“你叫什麽名字？”雪笑了，薄薄紅唇下兩排潔白的牙齒，明媚如冰原上的陽光。

“風。”

“身手不錯，當我侍衛吧。”

風愣在原地沒動，傳聞中的雪王子喜怒無常，突然讓一個賊去當侍衛，他待會，反悔了怎麽辦。

雪王子擺擺手，示意風退下，風打算等一會逃出去，天高皇帝遠，把大衣賣了的錢也夠一個冬天了。可他最後到舞會散場也沒走，畢竟，是王子的侍衛，雪王子的侍衛。

燈火滅後，他跟随王子殿下進了城堡，在外頭守候。

“王子殿下。”

雪回頭，藍眼睛倦怠地眨了眨，疑惑地看着他，“你是誰啊？”

風一時說不出話，“殿下，我是你剛才任命的侍衛——”

“我想起來了，你是風。”雪王子走近幾步，照亮風的世界，見他腼腆紅了臉，雪笑着說，“把大衣脫了吧。外頭天冷，偷走了叫別人穿什麽呢。”

“殿下——”

“不必說了，現在開始你就和從前一刀兩斷了。侍衛的衣服你找衛兵統帥換吧，待會把這件外套給我老師，他知道該怎麽做。”雪說完就轉身離去，白色長袍蹭過他的鞋尖。

“謝殿下。”風單膝跪地，等雪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