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回家
回家
江杉:“或許他是喜歡你的,只是你沒察覺出來?”
陳君:“不,我沒有感受到,那就說明就是沒有。”
江杉覺得奇怪:“也可能是兩個人之間交流不到位或者本身就有主客體差異性,如果只憑借着自己的感受來評判會不會太主觀了?”
陳君:“你也說了主客體,那我們自己才是主體,排除客觀事實以外,對于這種主觀性非常強的事物,如果你自己感覺不到,還得靠別人的所感所想來糾正自己,糾正後你還會覺得這是你作為主體的想法嗎?不會覺得是被他人的想法所裹挾?”
江杉琢磨着她話裏的意思,一時覺得有些新奇,細想後贊同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太在意外界的想法會迷失自己。”
“所以你也不用急着給自己的感情下定論,非要判個結果出來。說不定這個等哪天真走到了有結論那天,愛情反而消失了。”
江杉沉吟片刻,而後擡起頭:“你的話聽起來像是已經輪回了三世情緣一樣。”
說罷,她伸出手捏了把陳君軟乎乎的臉頰肉,并趕在對方巴掌落下來之前收回了手:“上輩子喝孟婆湯了嗎?”
陳君一揮手拍了個空,她不放棄追了上去“以牙還牙”捏了把江杉的臉,酒窩都捏出來了,沒好氣地說道:“沒喝!為了這輩子來給你當牛做馬報恩,滿意了吧!”
“嘿嘿嘿!”江杉嬉皮笑臉貼了上去,抱着她的手來回晃悠:“哪能啊,要報恩也是我報您的恩。”
陳君一把推開她湊上來反複蹭的腦袋:“擔不起,祖宗。”
第二天,江杉坐了八個多小時的車回到了杭州,本來和媽媽通話後還擔心自己找不到位置,結果一出車站,就看到了她站在車站外坐在停着的電瓶車上,臂彎裏搭着一件紅色的羽絨服,正遠遠往車站瞧。
江杉忙跳起來揮了揮手示意自己的位置,江母看到她後張望的視線定了片刻,起身迎着她,江杉亦朝她奔去。
“就知道你要風度不要溫度穿的少,快,把衣服套外面!”江母取下她肩上的書包,把羽絨服遞給她,江杉取過披上。
江杉剛想貧一句:“我不冷。”還未開口便看見了媽媽頭上縷縷發白的發根摻在染過退成棕黃色的頭發間,混着剛長出來的黑發一起顯得及其刺眼,遠處乍一看媽媽好像跟自己半年前離家并未有什麽變化,細看眼角也爬上了皺紋,即使下意識也仿佛在皺着眉頭,一副愁容滿面的樣子,江杉心裏咯噔一聲,不知道這段時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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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觀察着,把問題咽在了肚子裏,什麽話都沒說,而是張開了雙手用力抱了上去,把頭埋在媽媽的頸肩,聲音悶悶的:“媽,我好想你……”
江母拍了拍她的背,後仰了下,江杉退開了半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望着母親,只見眉心舒展,但是嘴角仍是向下,像是肌肉已經有了記憶,一時間難以調整過來,江母扯了下嘴角說了句:“十幾歲的人了怎麽還跟小孩子一樣!”
江杉嘿嘿兩聲,把自己的書包又接了過來背上,一個跨步坐在電瓶車的後座上,等江母坐好後,她伸手環住了母親的腰,将頭靠在母親的背上,覺得心中無限踏實,像是倦鳥歸巢,終于可以放下一切外界的煩擾,無憂無慮依偎在母親懷中,不用擔心風雨,不必憂愁食物。
路兩旁的建築逐漸密集破舊起來,江母帶着江杉七拐八拐進了個巷子,江杉認出這不是回自己的家的路,問道:“我們搬家了嗎?”
“嗯。”江母在一條逼仄的大概只有一米寬的巷子前停了下來,她說,“你在這等下,我去把車停後面。”
江杉下了車聽話地站在原地等着,江母騎車繼續往前,在下一個路口拐了彎,江杉看不見她了,她擡起頭打量起了這個陌生的地方,比起之前住的地方看起來更加破舊,明明是白天,那條逼仄的巷子裏卻沒有透進去一絲光亮,看得人十分壓抑,往上看側面的小小的窗戶裏還伸出兩節突出的鐵棍挂着幾件看不太出來顏色的衣服。
不一會,江母出現在剛剛消失的拐角處,接過江杉的行李箱領着她走進那個昏暗的小巷裏。
可能是因為常年不見光,巷子兩側的牆壁與地面的裂縫中有許多暗綠色的苔藓,透着濃重的潮氣,再往裏走了約莫五十米,左側出現了鐵皮焊的簡易臺階。
江母拎起江杉的箱子往上吃力往上一步一頓擡着,江杉想上去搭把手卻被母親揮手拒絕了,過于簡陋的樓梯似乎難以無法承受兩人的重量,江杉每走一步就聽見它發生“嘎吱”一聲,聽起來像是随時要倒塌。
這種提心吊膽一直持續到江杉走上了二樓停住消失,映入眼簾的是四個黃色的木板門,江母推開了靠近樓梯的那間,一眼江杉就看見弟弟趴在桌子上正寫着作業,那桌子是個折疊的桌子立在屋裏唯一空出來的地方,左邊緊挨着的是一張雙人床,床下塞滿了雜七雜八的東西,床挨着牆壁,牆上有一扇小窗;桌子右邊是一張攤開的單人折疊床,但是床上鋪着厚實的被子和花床單,顯得小巧溫馨;弟弟坐的塑料凳後方是一個深色木櫃,櫃子上方摞着幾個大紙箱子;桌子前方是她熟悉的曾經家裏的電視和電視櫃,裏面也塞滿了各種書和藥以及各種生活用品。
江母把行李箱放在那張折疊床旁:“你睡這。”
江杉走過去把書包放在了床上,脫下了外套,走過去摸了摸弟弟的腦袋。
弟弟擡頭怯怯望了她一眼,叫了聲姐。
江杉心中越發疑惑,緩過神片刻才意識到少了什麽,輕聲問了句:“爸呢?”
江母背對着她正在從電視機櫃下米袋裏舀米,聽到江杉的聲音動作一頓:“你爸過幾天回來。”
裝好适量的米後端着鍋走了出去,江杉跟着她一起,見母親推開了一扇極其狹小的門,裏面是一個竈臺和小水池,竈臺上方挂在牆壁的簍子裏裝滿了瓶瓶罐罐調料,俨然是一個小廚房。
江杉站立在門外,心裏想的還是剛剛母親的回答,過幾天?可是還有幾天就是年三十了,雖然以前父親經常也幾天不回家,但是每年寒假江杉只要一回家都能看到他,再結合突然換的房子,江杉猜測可能是今年的生意不好,所以快到年了還想多跑幾天,江杉一時間覺得心口有些悶悶的。
從前她雖然知道自己家庭條件比不上班級同學,但是因為她不論要多少錢家裏從來沒缺過她,因此江杉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多窮,除了初中那會母親看管自己嚴厲了些,更何況高中住校的時候,江杉更是覺得自由,也從來沒缺錢花,雖不至于大手大腳,但是想買什麽也不至到省吃儉用的程度。但是今天,她突然意識到了自己之前可以毫無顧慮的自由生活,不過是家庭在身後支撐着她。
江母一側身,江杉的視線越過江母身影,發現這個僅能容納的一個人的廚房,和門正對着的是一塊粗布簾,上面印着舊得快要看不見的碧海藍天和沙灘,像是古早的廣告畫面,此時一陣樓道裏不知從哪裏湧進了一陣風,卷起了這布簾的一角,簾布後方地面上的一個便坑赫然印入江杉的眼簾。
江杉愣在原地,感覺喉中仿佛被什麽東西哽住,一時間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大腦一片空白。
江母把淘好米的電飯鍋內膽遞給江杉:“回屋把飯煮上。”
江杉機械着接過,轉身走近了屋,眼神四下轉了轉在電視機側後方找到了煮飯煲,把鍋放了進去插上了電源,按了煮飯按鈕。
她望着屋內擁擠的陳設,每件物品都你擠我我擠他塞得滿滿當當,仿佛也一股腦塞進了江杉心中,堵得她喘不上來氣。
江杉轉身失焦的視線,對上了弟弟的眼神。
江舟望着她,似乎想和她說些什麽,但很快又垂下眼睛,手裏握着筆,也不見動筆,只是坐在那裏,像是一個木偶娃娃。
聽到外面傳來炒菜的聲音,江杉搬了個椅子坐在了江舟身邊,摸了摸他的頭,覺得他現在應該有十歲多了,桌子上正攤着五年級的課本。
江杉輕聲開口:“舟舟,你還在原來的學校上學嗎?”
江舟點了下頭,沒說話。
江杉又問:“你是不是哪題不會寫,我教你。”
江舟搖了搖頭,但是也沒繼續寫,只是睜着大眼睛望着她。
“你是不是有話想跟我說?”
江舟嗫嚅了片刻後小聲問道:“姐姐,我很久沒見到爸爸了……”
江杉微怔忙問道:“你上次見到爸爸是什麽時候?”
江舟小聲回道:“好幾個月前了,他們大吵了一架之後,爸爸就走了,後來過了一個多月,媽媽就帶着我搬到這裏了。”
江杉在學校的時候不怎麽給家裏打電話,偶爾通上電話也是江母主動打電話問幾句錢夠不夠花,衣服夠不夠穿之類,一般也都會在五分鐘內結束通話。
江杉只有小學的時候是和父母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初中由江母單獨帶她了三年,高中就是純寄宿學校,小學的時候很遙遠,江杉的記憶有些模糊,只記得那個時候姐姐還在老家念書,每年只有寒暑假會來杭州跟他們一起。
江杉每年最盼望的就是姐姐來的時候,因為姐姐每次來都會給她帶好多好吃的,爸爸白天出去幹活,晚上回家吃飯,然後和媽媽一起逗弟弟玩,江杉其實也想加入他們,但是又覺得自己好像參與不進去,一般都會趁着這個時候霸占電視看自己想看的動畫片。
但是姐姐來了之後就不一樣了,姐姐白天會帶她出去滿巷子亂跑,晚上帶她去城隍廟聽戲,夏天給她買各種水果冷飲,那可是她最喜歡的食物,冬天會給她買烤紅薯,兩個人一人一半哈着氣燙着嘴捧着吃,偶爾還會帶她去書攤上挑上一兩本封面畫着穿的像白娘子一樣花花綠綠的書,江杉曾經偷偷看過幾頁,全是些令人臉紅心跳的描寫,也算是她的性啓蒙書籍了。
江杉對父親只有零星的幾個印象,剛上小學的時候給她買了一個大紅書包,江杉背着新書包牽着爸爸的手進入新學校,她回頭時爸爸正站在校門外朝她揮手,那時候她覺得爸爸是全天下最帥的男人。
後來弟弟出聲了,江杉望着這個家庭的新成員依偎在虛弱的母親懷裏,父親把手裏的一碗魚湯遞給她,囑咐她千萬別端灑了,江杉小心翼翼捧着那碗湯,盯着裏面因為晃動漾起的一圈圈漣漪,她一動也不敢動。
父親把半扶起母親,塞了幾個枕頭在她背後,等母親坐好後才從江杉手裏接過湯,母親想伸手去接,父親避開了沒讓,一勺一勺喂母親喝了。
江杉望着父親專注的姿态和母親溫柔的眼神以及襁褓中嬰兒的面孔,她突然覺得有些陌生,又覺得有些幸福。母親朝她笑了一下,江杉也不自覺跟着傻笑了起來。
自那之後江杉就只在晚上見到過父親,她放學回家後要等到快吃晚飯的時候才會見到父親,父親回來會摸摸她的頭,問一句作業有沒有寫完,然後就抱起咿呀學語的弟弟把他舉高又落下,這時弟弟就會咯咯笑起來,父親也跟着笑起來。
那個時候雖然她還很小,但是卻清晰感受到父親是更喜歡弟弟的,她不覺得失落,她覺得是因為弟弟還小,她小的時候爸爸對她也很好。
後來随着她逐漸長大,許許多多對比經年累月疊在一起,江杉突然意識到了父親就是更偏愛弟弟,她難過了一段時間,但是其實她也不經常有大把的時間和父親待在一起,也不覺得有些什麽,畢竟母親待她和弟弟一樣,在她看來。而且爸爸媽媽很相愛,她從來沒聽到過他們有過一句争吵。
所以,江杉的印象一直還停留在那個時候,對父母感情上的認知也停留在那碗魚湯上。
因此,當她聽完江舟的話後突然驚覺她仿佛已經脫離原先那個完整家庭很久了。
她注意到江舟眼裏不安的情緒,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就像很多年以前父親經常安撫她的動作那樣。
“別擔心,應該沒什麽事。”江杉哄他的話脫口而出,但是心裏卻隐約響起了另一個擔憂聲音。
這麽些年,也許很多事情都無法回到過去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