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眼藥水
眼藥水
那人說話語調十分不正經,溫熱的吐氣聲随着他的話語一下子噴灑在她臉上,帶着口香糖淡淡的薄荷味,江杉仿佛聽見自己的心咚的一聲,重重跳了一拍。
她往後一縮,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眯起眼睛:“你這稱呼,很危險。”
葉初卻不以為意,用手中的筆支在下巴,鋒利的下颚線連着凸起的喉結,再到因略微瘦削而分明的鎖骨,江杉的視線順着那一路蜿蜒進領口的曲線停留在好看的鎖骨上,只聽他有些刻意放低的聲音:“哪裏危險?”
江杉忙慌張收回視線,含糊說了聲:“你很危險。”便轉過身去,就給他了一個有些緊繃着的背影。
葉初凝視了片刻,動作輕微到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
天氣大好,陽光明媚卻不灼人,窗外的樹郁郁蔥蔥,輕薄的衣衫,潔白的鞋,教室內疲憊而沉睡的臉,欄杆上趴着聊天的身影。
上了高二,由于文理分科,班級裏走了五位同學,包括之前的班長,于是江杉接任。
江杉還報了化學競賽。一方面自己喜歡,一方面成績可觀。
但是随着時間推移,江杉開始覺得力不從心。競賽本身并不是完全靠着老師,自己鑽研才是真。然而時間有限,為了抽時間做競賽,用來完成作業的時間一壓再壓。為此,她的數學和物理明顯下降。
又是新一輪的物理成績,又是新一輪緊密的分數,但是排在前面的總是那幾個不變的名字。葉初赫然在列。在江杉看來,晃動的似乎只有自己的名次。
江杉垂首站在物理老師面前,分析着物理成績下降的原因。
老師提議道:“首先,搞競賽是要花很大的時間和精力,如果平時的學習上不能很輕松的解決,競賽還是不介意去堅持,因為大多數人還是要走高考這條路,也更适合這條路。如果你自己覺得自己的學習因為競賽而有所耽誤,你自己就要做出取舍,老師希望你能自己斟酌一下,好不好,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江杉喝着碗裏的湯,心裏嚼着上午物理老師的話,內心糾葛。
“快吃,都一點了。”同桌吃飯的同學端着盤子陸陸續續走掉,拍着她的肩膀催促。
步履匆匆地趕往宿舍才想起來自己化學競賽書沒有帶,還有一節需要預習,江杉看着表,急忙又折回教室,一路小跑,路上基本已經沒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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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杉大步邁上樓梯,教室空空。她推開門,視線被那抹暗紅吸引。
葉初聽見聲音從位置上擡起頭。江杉走過去,看見了他有些疲憊到蒼白的臉,眼睛裏泛着隐隐的血絲,正茫然得看着她。
“我回來拿書。你接着睡。”江杉輕聲解釋。
葉初又垂下了頭。背上有明顯突出的脊椎骨。
教室歸于靜谧。
有光照進窗戶,窗臺上的綠色盆栽點綴着灰白的牆。
江杉找到書,輕聲走出将門掩上。
趕到寝室,正巧遇見老師點名。江杉看着手表,算着自己還能看個十五分鐘左右。然而等把那幾頁紙看完,午休只剩十五分鐘了。
江杉嘆着氣,草草躺下。
感覺剛閉上眼睛就被喊醒,眼睛幹澀得睜不開。
一如往常随着大波人流下樓趕向教室,江杉撇頭望了望醫務室,腳步一打轉走了過去。
同學陸陸續續進入教室,江杉打着哈欠擠過同桌,大大咧咧往位置上一坐便歪在牆上,同時側頭看着正在生物書上勾勾畫畫的葉初,內容正是老師下節課要講的內容。
江杉心裏一動,從口袋裏掏出剛剛買來的眼藥水丢了過去,砸在了書上。
葉初握筆畫線的動作一滞,擡頭看她。
“不是送的,我也用。”江杉轉過身坐正,也拿出了生物書翻看着。
葉初盯着那盒眼藥水,靜默了片刻,用筆一撥在了一邊,接着埋頭于書本。
生物課講的調節,需要記憶的很多,有時大腦運轉不來,索性就只是在筆記本上抄着板書,所以基本上一節課都只能聽見生物老師那滔滔不絕的聲音。
但是總有個別同學接老師的問題,比如江杉的後位。不論什麽課都是如此,連政治課都能跟老師互動地如此融洽。
也是一種能力啊,江杉如是感慨。
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葉初才能有這數一數二的成績,偶爾在年級上都能冒個尖,進前五。換作她,這種程度的集中,一節課也許還能堅持,節節如此,她可能就崩潰了。
江杉如是想着,又更加感慨。
天漸漸染上夏日傍晚應有的絢麗色彩,景色的變幻也許是人能看見的,也許是人未察覺的。
天氣漸漸轉涼,樹雖長青,天卻蒙上了塵埃。
看着這天氣,江杉從寝室随手拽了件黑色外套帶上。
晚自習。
教室靜谧,江杉寫着數學題,列式簡單,計算卻麻煩。兩次算下來都沒有結果,江杉有些煩躁,把教室窗戶稍微拉開了一小條縫,深呼吸着。開了窗戶才隐約聽見了雨聲,淅淅瀝瀝的雨,點點滴滴地敲在江杉的心頭。
江杉怔怔的看着窗外,秋天的雨就是有能讓人憂傷的能力。
這個雨打濕泥土的味道,很清新,很熟悉。
她突然想起了從前,經常下自習後,那個小縣城一年四季都淅淅瀝瀝,雨下個不停,她還經常踩水坑偷襲祁先,泥濺的到處都是,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突然有筆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江杉回頭,看到一瓶被拆了封的眼藥水。
“不用謝。”
依舊是那句,呵!
江杉接過。指尖相觸的瞬間,有溫熱傳來。
她覺得有些冷,從書包裏拿出外套穿上,把眼藥水裝進了口袋,埋頭算着第三遍。
兩節晚自習的中場休息,江杉合上書靠着牆,閉目養神。
猶豫了片刻,她側頭看着還在寫題的葉初,驀然出聲。
“你物理競賽還打算上嗎?”
“上啊。”葉初沒有擡頭,随口答道,筆下不停算着。
“那我的化學競賽還要不要上?”
“你的競賽,為什麽問我?”
葉初算完,把答案填上,擡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沒有,就是想向您佬咨詢一下。”江杉給面子地扯了一下嘴角,眼神卻不自覺地看向他處。
“想上就上,不想就退掉。要咨詢什麽?”葉初看着她,不解道。
“因為我可能沒有那個精力,競賽繼續上,也不一定能有結果,高考還耽誤,兩頭空。所以在想要不要放棄。”
“我覺得吧,如果你感覺力不從心了,可能就說明你還是更适合專心高考。”葉初思量着,“當然,純屬個人看法,關鍵還是看你自己怎麽想。”
“嗯……”江杉思索着,視線又回到葉初身上,恰巧葉初也在看着她。
“沒事了,你接着寫吧。謝了。”江杉轉了回去。
競賽依舊每節課都去,但是除了課上的時間,江杉已經抽不出其他時間再去琢磨。
生物課上,老師複習了一下口腔上皮細胞的實驗,講了幾個要點,其中一條是記得要漱口,老師如是解釋,你如果不漱口的話,那牙簽刮下來的哪知道是誰的。
高中生,青春期的高中生最不缺的就是能夠飛躍的思維。
“喔!!”
大家哄笑成一團。
後知後覺的生物老師也無奈的紅着臉強行解釋,“我的意思是說,可能是細菌、食物殘渣之類的都有可能,你們都想到哪裏去了!”
笑聲依舊不停。
“老師不要解釋,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葉初在後面高聲笑喊着。
江杉吃完晚飯就直接去了教室,因為時間還早,班裏也沒有幾個人。
葉初坐在位置上,寫着作業。
江杉也走過去坐下,靠着牆,看着葉初寫。
“這個是11層膜。”江杉手指着葉初剛填過的空,糾正道。
“問的是二氧化碳。”葉初手速不停。
江杉湊過去偏頭想看個仔細。
正巧葉初擡頭。
兩人差點撞到一起,幸好江杉閃得快。
“我,就想再看一下題。”江杉覺得自己的臉都在燒。
葉初“哦”了一聲,接着埋頭寫着。
又到了周末,因為教育局嚴厲督查,作為公辦的模範高中,他們周末都是正常放假兩天。
星期五的晚上就只剩下幾個家住得遠的外地生留在班裏寫作業。
江杉寫着數學,題目一遍兩遍讀着,但是腦子裏就是想象不出那個圖形的樣子,她感到莫名的煩躁,也沒了心情接着往下做。她看着窗外已經暗下來的天色,有陣陣風拂過。
江杉拿起水杯,起身走了出去。
雙層樓才有飲水機,江杉思索着自己是上一層樓還是下一層樓。
她上了四樓,往飲水機走去。
有人喝着水聽到有腳步聲回頭,是葉初。
“哈喽。”江杉晃了晃手中的杯子。
“幹嘛來了?”葉初又喝了一口問道。
“來這還能幹嘛,當然是接水喝了。”江杉無語地撇了他一眼。
江杉接好水,發現葉初并沒有離開,靠在欄杆上望着她。她走過去趴在欄杆上,一邊喝着水一邊開口。
“周末怎麽不回家,還來學校?”晚風吹起江杉的頭發,感覺有絲絲涼意。
“來學校當然是來學習的了。”葉初望着夜色答道。
“回家也能學啊,家裏不是更舒服一點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小夥子,果然還是太年輕啊!人怎麽能讓自己待在舒服的地方呢,想成大事就得吃苦耐勞,懂不懂?”葉初挑眉。
“有舒服的條件你不好好利用,真是浪費。”江杉心想着自己倒是想回去呢都太遠來不及,這貨卻天天泡在學校裏,真是浪費。
“遠離安樂窩才能有所成,小孩子懂什麽?”葉初把杯蓋擰上,轉身揮手,“我要去學習了,再見。”
話雖有理,但怎麽從他嘴裏說出來就會有種瞎掰扯的感覺。
等到下了自習将近十點,江杉收拾着書蹦跳到隔壁外地班等陳君,因為女生留校的就只有她們兩個,所以每次都是她們兩個一起回寝室,很能相處得來,久而久之還經常跑到一個宿舍,天南地北扯皮,厮混日子。
又是那個家夥,每次她來等陳君,就會發現她邊上坐了一個男生。一看就知道不懷好意,班主任是不可能讓男女生同桌的,這個家夥肯定心懷鬼胎,每次都湊過去,奈何那個木頭君還一臉不知情。
已經十點多了,晚自習結束後都二十幾分鐘了,江杉斜靠在他們班的門上,看着那個男生在給陳君講一道化學題。她沒有出聲,靜靜地等着。
可能是陳君無意間擡頭看見了她,喊了她一聲。江杉擡起頭,把自己的視線從鞋帶上轉移到他們身上。
“我不急,你好了喊我就行。”江杉走進去找了個前排位置坐下來,随手翻着桌上不知道誰這麽大膽公然放在桌上的知音漫客。
大概又過了五六分鐘,江杉看紙片人看得正投入,一道陰影投了下來,擋了她的視線。
“我說你倆這關系可以啊,這好幾個周末晚上都來等她,感情深一口悶啊!”
江杉擡頭看着那口大白牙,眯着眼,馬上駁回:“哪有您倆感情深啊,每次我來不都得排在您後面,真是誨人不倦啊……感情深得讓人都忘記了時間。”
調侃得讓對方趕緊捂住心口,比出四根手指,“天地可鑒,革命友誼。”
江杉看着他伸出來的四根手指,發誓都沒有什麽誠意。
江杉不再理會她,拽着陳君走了,還順帶壓下了她想要揮手say bye的手。
是夜,江杉躺在陳君的床上翻着一本雜志,陳君還在下面整理着錯題本,手表上的指針已經 過了十二點,開始向一踱步。
“話說你們班那誰是不是喜歡你?”江杉好奇出聲。
“誰?”陳君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那個孜孜不倦給你講題的緋聞對象。”
陳君聽了這末尾駭人聽聞的詞,趕緊開口堵住她肆無忌憚的嘴:“你在說什麽呢?他只是成績比較好,人也挺好,所以有時候就給我講講題。別瞎說!”
“我可沒瞎說,這可是從你們班同學那裏聽來的!”江杉為自己伸冤,“不過話說回來,你就不怕人家動機不純?或者你們班那個情緒偶爾不穩定的班主任疑神疑鬼,哪天給你們來出窦娥冤?”
“怎麽會,我看你就是作業還不夠多,整天就是滿腦子的八卦。”
“可別冤枉我,我作業可都按質按量按時完成了,再說了這輿論的力量多可怕啊,你倆再清白也堵不住衆人悠悠之口啊?”江杉兩手一攤。
“哎呀,他們也就沒事茶餘飯後聊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只是經常問問題而已,大家都不會放在心上的,你就放心吧。”
“以後有什麽不會的來問哥,我看那小子的化學指不定還沒我好呢!”江杉臭屁道。
“切!你也就化學能拿得出手,你看你那物理,英語,數學……唉,慘不忍睹啊兄弟,我勸你還是早點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吧……”陳君一邊寫着筆記一邊數落她,真是字字都直往江杉心窩子上捅。
江杉絕望得翻身準備睡覺,“你今兒就別想上朕的床了!”
“那是我的床。”陳君好心“提醒”道。
哼!
江杉是聾子,江杉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