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傷疤
傷疤
蘇時钰的大腦在收到這條消息時,毫不意外直接宕機。
“......什麽?”蘇時钰迷茫地看着他,像是聽不懂聞洵說的話一樣。
聞洵怎麽可能知道?他能知道什麽?
蘇時钰明明慌得要命,卻還在心裏安慰自己,聞洵說這話不過是想從他嘴裏套話,Ada醫生很有職業道德,是不可能把他的病歷給一個外人看的。
沒事的,他怎麽知道呢?他只是在吓唬自己。
只是,蘇時钰的自我安慰在聞洵帶着隐忍悲傷的目光中,悉數化作灰燼。
蘇時钰的慌亂無措,困頓迷茫,全都倒映在聞洵墨色的眼瞳。
“我說......”聞洵喉結微動,嗓音低沉,“我全都知道了。”
霎時間,蘇時钰粉飾太平的假象,在聞洵的目光中,像是被尖銳的銀針紮破的氣球,啪嗒一聲消失得無影無蹤。
紐約的冬天很冷,連日光似乎都透着一種寒涼,屋子裏的暖氣瞬間失效,冰冷的氣息無孔不入,。
聞洵背對着窗外落進室內的光,讓人看不清面容,蘇時钰卻依稀可以看見他緊繃的下颚線,和那道落在自己身上格外悲憂傷的視線。
蘇時钰像是感受到窗外呼嘯的寒風,纖瘦的身體微微發顫。
聞洵的所有反應,都明晃晃的指向一個事實——他沒有說謊,他是真的全部都知道了。
蘇時钰還想繼續否認,做着最後的掙紮:“別開玩笑了,Ada醫生怎麽可能會把我的病歷報告給你看?”
“她的确沒有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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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她不願意給我,不代表我沒有別的辦法,拿到我想要的東西。”聞洵音色沉沉,“找幾個私家偵探從醫生的手裏複印一份病例,并不是件很難做到的事情。”
蘇時钰面色蒼白,他幾乎是從蘇時晖的眼裏看到了狂風驟雨。逃避般的別開視線,這個舉動似乎觸碰到了某個緊繃的神經,換來的是聞洵的步步緊逼。
“病歷上所有的內容我都看過了。”
随着聞洵的靠近,蘇時钰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小蒼蘭香氣。可這回,一向能穩定蘇時钰情緒的小蒼蘭,卻讓他的心跳更加紊亂。
“你第一次聯系Ada醫生的時間是在四年前......”
聞洵說道這裏就沒在繼續往下說,可其中潛在的臺詞不言而喻。
四年前,正好是他們分手的那年。
蘇時钰想勾起嘴角,再嘲諷地嘲笑聞洵的自作多情,別那麽看的起自己,他的病跟聞洵沒有一點關系。
可再怎麽努力,整張臉都像是完全凍僵了一樣,根本扯不出任何表情,蘇時钰也沒有辦法說出那些尖銳刺耳,足以傷透人心的話。
聞洵不會在意,也不會相信,最有利的證據就是病歷上的所有記錄。
Ada作為他的心理醫生,是這個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以外,為數不多知道他發病的原因。有關他的一切都被記錄在案,而如今,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又多了一個聞洵。
在證據确鑿的情況下,再說什麽,都顯得蒼白無力。
聞洵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将他籠罩,垂着眼眸看向蘇時钰柔軟的發頂,他又想起白紙黑字的病歷報告單上,刺眼的幾個單詞組成一句戳人心肺的話語。
【患者具有強烈自毀意識,目前已知的三次自殘行為均為割腕。】
喉嚨中仿佛被人塞了一把銳利的砂礫,沙啞發疼:“為什麽要傷害自己呢?”
蘇時钰身影一顫,抿了抿唇,下意識地将自己的左手臂藏在身後。這一舉動被神經緊繃的聞洵立馬察覺到了,他倏然抓住蘇時钰的左臂,拉起他手。
他們重逢之際,A市已經入了秋,蘇時钰穿着長袖,一直遮蓋着手腕。更可況他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蘇時钰也不是左撇子。以至于直到現在,聞洵才發現他手腕上那三道駭人的傷疤。
那三條疤痕有些凸起,呈現出一種褐粉色,歪歪斜斜的趴在在蘇時钰瑩白的腕上,像三條醜陋的無骨蟲。
格外刺眼。
心髒傳來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像是有一萬根針盡數沒入心髒,每一次呼吸都帶着鑽心的疼痛,像是把他的心髒淩遲了一樣。
蘇時钰被拽着手臂,掙紮了兩下未果,就任由聞洵這般抓着。
只是他垂着眼睫,視線同樣落在那三道凹凸不平的傷疤上。他對着三道傷疤沒什麽太大的感覺,只是有時候病情複發,看的不順眼,只覺得這幾條扭曲的痕跡十分惡心,想要拿其他東西割掉,完全剔除。
忽然,一滴溫熱的液體驟然滴落在那三條縱橫交錯的醜陋傷疤上。
蘇時钰一時愣住了。
他微微仰起頭,錯愕地擡眼望去。
面前的男人低着頭,視線落在那三道傷疤上,豆大的淚珠跟不要錢似的,接二連三從眼眶流出,随着引力的拉扯墜下。
這是蘇時钰第一次見到聞洵哭。
在蘇時钰的記憶力,從未見過聞洵流淚,即便是當初跟人互毆,弄得渾身是傷,将藥水塗抹到傷口的時候,他都能維持住表面的平靜。
連他們分手時的那一天也是如此,聞洵只是站在原地,臉上沒什麽表情地看着他,眼底是蘇時钰讀不懂的情緒,他如同天生的淚腺被剝奪了一樣,像個不會流淚的木頭。
蘇時钰有些束手無措,他能感受到面前人的強烈的悲傷。
“聞洵......”
蘇時钰剛出聲喊他,下一瞬,倏然被聞洵一整個抱在懷裏。
“疼嗎?”男人的聲音止不住地在顫抖,微啞的嗓音帶着一些鼻音,“我記得你最怕疼了。”
這句話聽着蘇時钰鼻子一酸,竟也有些要落淚的沖動。
蘇時钰從小身體不好,家裏人幾乎是将他當做瓷娃娃一樣養大的,加上他體質特殊,痛覺異于常人敏感,嬌氣得很。每次去醫院挂水抽血紮針,對蘇時钰而言都是一種酷刑折磨,就連偶爾小磕小碰一下,蘇時钰都能疼上半天。
在聞洵的印象裏,蘇時钰上一次受傷,是在嘗試給他做飯的時候。
有聞洵在身邊,蘇小少爺自然不可能幹活,可他那天偏偏看了個短視頻,一時興起,說什麽也要給聞洵做飯。結果在切菜時不小心劃破了自己的指尖,只有很小的一個口子,沒兩天就能好。
可當時的蘇時钰直接叫了一聲,看着指尖上冒出的血珠,被疼得直接哭了出來。
在陽臺晾曬衣服的聞洵聽到他耳朵聲音,立馬沖進了廚房,一眼就看到站在案板前的蘇時钰淚眼汪汪,可憐兮兮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從那之後,聞洵再也沒讓蘇時钰進過廚房。
只是指尖不小心被劃破一道小傷口,都能讓蘇時钰疼得淚流滿臉,他那麽怕疼的一個人,又是出于什麽樣的情緒,什麽樣的勇氣,才會不顧一切,這樣傷害自己。
喉嚨湧上苦澀發麻的感覺,聞洵緊緊抱着蘇時钰,心髒像是被人死死擰緊,化作數不清的悲傷難過,席卷全身。
“早就不疼了。”蘇時钰故作輕松,“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別難過。”
聞洵怎麽可能不難過?
那三條傷疤深淺不一,其中一條,足以見得當時蘇時钰必然是抱有強烈的赴死心态。
而導致蘇時钰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就是他聞洵。
蘇時钰見聞洵還是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心裏也跟着一起難受,原本就有些混沌的大腦變得混亂。他猶豫再三,總算找出一個像樣的理由,來撇清聞洵在其中的關系:“其實,我會這樣做不是因為你的原因。”
“你應該也知道,我父母早在四年前就去世了吧。”
聞洵忽然說:“你是想跟我說,你會這樣做,全是因為你的父母離世,所以才用這樣的方法傷害自己,對嗎?”
蘇時钰不說話了。
聞洵将懷中纖細的身子摟得更緊,他閉上眼,強壓下心頭的酸澀。
“你忘了我跟你說過,我把跟你有關的所有病理報告,全都看完了嗎?”
“你的父母是九月份去世的。”
聞洵深吸一口氣,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而你第一次跟Ada醫生見面,是在那一年的三月二十二號。”
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謊言被毫不留情的戳破,蘇時钰徹底沒了辦法。
他甚至還有些自暴自棄地想着,算了,被發現了就發現吧。事已至此,他也乜辦法改變什麽。
只是聞洵在知道了這些事情,在看過他手上自殘留下的傷疤後,絕對不可能再放開他的手。
頭又開始有些疼,蘇時钰不明白讓聞洵知道這些事情之後,聞洵又會做出什麽樣的行為。
他也不敢想象,如果在未來的某一天,聞洵恢複了這幾年的記憶,想起當年分手時,自己是如何用最輕蔑最惡毒的言論來狠狠刺穿他的心。
到那時候,聞洵再想起今天所看到的一切,會不會認為他是神經病,一個虛僞又可笑的小醜?
不過他本來就有病,這也沒什麽好說的。
兩個人抱在一起,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空曠的房間裏又恢複寧靜,只能隐約聽到寒風從窗外呼嘯而過的聲音。
蘇時钰望着窗外湛藍的天空,有些微微出神。全然不知道緊抱着自己的聞洵,內心又會掀起怎樣的驟浪。
聞洵真的很想好好質問蘇時钰。
你明明就不想離開我,明明就不想跟我分手,為什麽又要口是心非,跟我提分手呢?
可是話到了嘴邊,卻跟啞炮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蘇時钰不會告訴他的。
聞洵再一次對自己失去的記憶這件事情,感到深切的無力。
怎麽就偏偏不記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