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雙相
雙相
“我......”蘇時钰在蘇時晖冰冷的注視下,心髒微微發顫,弱弱地解釋,“昨天晚上,一開始沒有發現是發燒了。只是感覺精神狀态不是很好,像是又犯病了。所以想先給Ada醫生打電話,讓她過來給我開點藥,或者給我打一針鎮定劑。”
“我也沒想到電話會打錯,所以才——”
“所以在你發現打錯電話後,并不是選擇挂斷這通錯誤,而是選擇一錯再錯,對嗎?”
蘇時晖的嗓音如同刺骨寒風,落進蘇時钰的耳朵裏,讓他全身的體溫褪去,明明裹着厚實的被子,屋子裏還開着暖氣,溫度适宜。
面對蘇時晖隐隐傾瀉的怒火,蘇時钰被吓得渾身一僵。
“蘇時钰。”蘇時晖冷聲道,“你知道昨天晚上,我接到助理電話的那一刻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情嗎?”
蘇時钰心頭一跳,垂下的眼睫輕輕顫抖,蜷縮在被子裏的手指胡亂地揪住衣角。
明明房間的溫度正好,他卻依舊感到一陣刺骨的冷意。
蘇時晖呼吸沉重,像是在克制自己即将噴湧爆發的怒意。
他深吸一口氣,血絲蔓上眼珠:“我跟你呆在同一棟房子裏,只是樓上樓下的距離,我卻還要別人來告訴我,說我的弟弟在房間裏面生病了,讓我馬上上來看看你的情況,來照顧你。”
“而你,我的親弟弟,感覺到自己身體不對勁,第一時間也不是告訴我,而是打給遠在大洋彼岸另一邊的前男友。”
“你說,可笑嗎?”
面對蘇時晖接二連三的質問,蘇時钰被壓得喘不過來氣,也根本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
他說的都是事實。
“......哥,對不起。”蘇時钰垂着眼睫,聲如細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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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時晖沒有接受他的歉意,冷冷道:“還記得你上次跟我說過什麽嗎?你說你跟他之間不會再有其他聯系。”
蘇時晖脊背一僵,他驀然擡頭,急切地想要解釋什麽。
“我......”
然而,所有的言語都在蘇時晖漆黑陰沉的雙眼裏,化作海底的泡沫,消散得無蹤無影。
蘇時钰被那雙陰暗的目光掐住了喉嚨,一絲一毫的聲音都沒法說出。
這一刻,蘇時钰忽然意識到,蘇時晖說了這麽多,不是想要他的解釋,也不是想聽他口中的道歉。
他是在警告蘇時钰。
蘇時晖從始至終的情緒都是克制的,語調都是平穩的,将所有的怒火都抑制在那英俊沉靜的外表下。
蘇時钰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像是柔弱的小動物,察覺到危險來臨。
“哥哥......”蘇時钰低低的嗓音,帶着細絲般的顫抖,“我、我......”
他支支吾吾半天,最終什麽也說不出來。
在這種情況下,說什麽都不對。
蘇時晖冷眼看着他,倏然擡手輕輕插住了蘇時钰消瘦的下巴,上半身微微向前傾斜,床頭暖橙的燈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到天花板上,黑沉沉的影子十分龐大。像是要将蘇時钰整個人都包裹其中,帶着濃重的壓迫感,令人窒息。
“還記得你上一次不聽話,非要惹我生氣,之後都發生了什麽嗎?”
蘇時晖的聲音,毒液落在蘇時钰的心口上,一點一滴腐蝕他的心髒。
蘇時钰上一次惹蘇時晖生氣,正是四年前,他剛跟聞洵分手前的那段時間。
他們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争吵,那也是蘇時钰第一次見到蘇時晖的可怕,是他直到下輩子也不會忘卻的恐怖回憶。
“如果不是因為你這次生病,我一定會讓你再體驗一次。”
蘇時钰猛地一抖,眼底蒙着一片水霧,像是要哭了一樣,邊說邊咳嗽:“我錯了......咳咳,不會、咳咳,再有下次了。”
蘇時晖鋒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蘇時钰,要從他的臉上找到一絲說謊的痕跡。
可蘇時钰被吓得不行,原本就白皙的臉此時更加蒼白,下巴被掐得生疼,雙眸氤氲着淚花,楚楚可憐,讓人心生憐憫。
蘇時晖到底還是顧忌蘇時钰脆弱到仿佛一碰就碎的身體,松開手,嘆了口氣:“明明是你先讓我傷心,現在反倒像是我在欺負你。”
“你知道我在生什麽氣嗎?”
蘇時钰顫了一下,說:“因為我跟他還有聯系......”
“不對。”蘇時晖,“在你心裏我就這麽小氣?”
蘇時钰沒敢吭聲,心想難道不是嗎。
蘇時晖望着他的眼睛,多年的相處,讓他自然明白蘇時钰此時在想什麽。
他沉聲道:“我會生氣,是因為你出了事情,沒有在第一時間聯系我。”
“我是你的哥哥,親哥!一個媽肚子裏出來的!是你現在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至親,是家人,是可以永遠坦誠依靠的存在。”
“可你卻為了所謂的舊愛抛棄親人,你說我該不該生氣?”
聽到蘇時晖的語氣,蘇時钰愣了愣,接着慌張道:“我、我昨天就是燒迷糊了,所以才會那樣,以後不會了,出了事情肯定會第一時間打給哥哥。你不要生氣了,哥哥,我下次不會了。”
不知是蘇時钰陳懇的認錯安撫了暴怒的蘇時晖,還是因為經過一天一夜高強度的照顧,過度緊繃的大腦早就疲倦不已,蘇時晖也沒在這件事情上繼續跟蘇時钰計較。
他專門演了這一場戲,純粹是為了吓唬蘇時钰。
幾年前,蘇時钰在這件房子裏一次次自殺未果,奄奄一息被送入I室進行搶救的畫面,一一複現在眼前。
在蘇時钰高燒昏迷的這一天一夜裏,他竟也會學着反思,思考這些年是不是自己真的把蘇時钰逼的太緊了呢?
就像他剛才跟蘇時钰說的那樣,蘇時钰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流着相同血的親人。
他不敢想象,要是蘇時钰也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他該怎麽辦。
凱萊布醫生來了之後,照例給蘇時钰測了體溫,又做了一些檢查,忙前忙後最終确認這次應該只是免疫力底下引起的感冒發燒,這些天多注意休息,多喝水,正常飲食吃藥,就能好。
蘇時钰乖乖地在蘇時晖的眼皮子下吃了藥,又躺回床上。
病情得到有效的控制,蘇時晖今晚不必像昨日那般需要頻繁地起身照看。
蘇時晖去浴室裏洗了澡,讓傭人又送了床被子上來,蘇時钰背對着他,像是早就睡着了。
一切都如同凱萊布醫生說的那樣,蘇時钰的燒在第三天就退去,只是遺留了一點咳嗽的小毛病。
經過這一次意外,蘇時钰出門前,又被蘇時晖強行戴了帽子跟圍巾。
“今天下午我就不陪你過去了,有點事情需要我去處理,等你結束了乖乖待在Ada醫生那邊,等着我來接你。”
“知道了。”
Ada醫生的診所在南邊的城區,距離不算太遠,開車過去只需要十八分鐘的時間。
蘇時钰比預約的時間提早五分鐘到達,Ada醫生還沒結束跟上一個患者的溝通治療,助理領着他到專屬的貴賓室等待。
害怕他出什麽意外,蘇時晖還派了兩個保镖跟着他。
這些天裏,蘇時钰一直都跟蘇時晖待在一起,現在又被他派來的人監視者,讓蘇時晖倍感壓抑窒息。
“你們在門口等我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兩個保镖對視一眼,蘇時钰似乎明白兩人心裏在想什麽,繼續道:“Ada醫生的診管安保系統嚴格,不會出現什麽意外事故,你們不用擔心。”
此話不假,兩個保镖也就沒有多說什麽,看着蘇時钰一個人進入貴賓室。
蘇時钰走進去關上門,一回頭,就看到一個挺拔如竹的背影,面對着他站在窗邊。
在看見那人的霎那間,蘇時钰臉上徒然升起濃墨般的意外。
“聞洵?”蘇時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你怎麽會......你調查我?”
“不是你想得那樣”聞洵說,“前兩天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喊過Ada醫生的名字,我對此有些在意,就查了一下。”
蘇時钰心中警鈴大作。
既然聞洵都查到了這裏,他自然也明白蘇時钰口中的Ada醫生是全紐約最好的心理醫生之一。
蘇時钰抿抿唇,看着聞洵緩步朝自己走來,皮鞋鞋底踩着木質地板,發出獨特的聲響,每走一步,都讓蘇時钰的心跳加快一秒。
冷靜,冷靜下來。
出于職業道德,所有心理醫生必須嚴格遵守保密協議,不能洩露任何跟患者有關的資料。
沒事的,沒事的,聞洵應該不會知道他的病情。
冷靜一點,聞洵不可能知道他到底得了什麽病。
他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合适的理由,一個完美的解釋,來糊弄過去。
蘇時钰并不是覺得自己的病症有多麽令人難以啓齒,他沒有那麽多奇怪的羞恥心。只是他了解聞洵,如果被聞洵知道自己的心理疾病,也就意味着他明白自己發病的時間跟原因。
如果被聞洵知道一切,按照聞洵的性格,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跟聞洵分開。
不論他怎麽說,怎麽做,聞洵都會死死地纏着自己,絕對沒有任何離開自己的可能性。
正如聞洵所言,蘇時钰道現在都還對他留有愛意一樣。
蘇時钰也同樣明白,十九歲的聞洵究竟有多麽深愛着自己。
蘇時钰自以為将紛亂的思緒掩蓋得很好,卻不知道自己在聞洵面前幾乎是無所遁形,那些慌亂無措一分不落全被聞洵盡收眼底。
聞洵的腦海裏,又想起昨天收到的那份複印件,是蘇時钰的病歷,在症狀那一欄裏,寫了整整兩行字。
【患者患有重度雙相情感障礙,伴随焦躁症跟重度抑郁傾向,已經開始出現嚴重自殘行為。】
聞洵走到蘇時钰面前半米的距離停下腳步,漆黑的眼神直勾勾地望向蘇時钰。
“我全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