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某人
某人
蘇時钰輕弱的嗓音像是被砂紙摩擦過,如同卷入池底被細沙的掩蓋的落葉。
房間裏只開了一盞床頭燈,暖光落在蘇時钰的臉上,因咳嗽的難受讓白皙的臉頰上微微泛粉,那雙看誰都深情的桃花眼底好似蒙着一片蒙蒙水霧,顯得格外乖順無辜,看起來十分可憐。
像個稍不注意,便能輕而易舉摔得四分五裂的漂亮瓷娃娃。
蘇時晖對上他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心頭徒然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說不明白是對至親弟弟的心疼多一些,還是......
蘇時钰見他許久不答話,心裏正覺得奇怪,剛想出口詢問,就聽到蘇時晖對他說:“你昨天晚上發燒了,又把自己悶在被子裏出了一身汗,衣服被子床單全濕透了。那樣躺下去會病情加重,我就給你抱了過來,換了個地方睡。”
經他這麽一說,蘇時钰才發現自己身上的睡衣并不是昨天晚上那套,而是換了一身新的,是蘇時钰沒見過的款式。
“昨天晚上?”蘇時钰喃喃自語,他以為自己才睡了幾個小時而已。
“是啊。”蘇時晖說,“你已經睡了一整天。”
蘇時钰一怔:“那跟Ada醫生的預約......”
“不用擔心,她知道你的狀況,預約時間改成後天下午了。”蘇時晖說着,将一根水銀溫度計遞給他,“夾着,量下體溫。”
蘇時钰乖乖照做,嗓子發癢發疼,又沒忍住咳嗽了兩聲,啞聲說:“我想喝水。”
“等着。”
說完,蘇時晖走到平常用來辦公的書桌旁,上面除了一堆擺設品,跟文件電腦之外,還放着一個燒水壺,跟一個玻璃杯,杯子裏面裝着七分水,應該是放了很久,水早就涼了。
蘇時晖摸了一下杯壁,将燒水壺的按鈕打開,拿着玻璃杯去到浴室,倒了半杯掉。而後回到書桌旁,等到壺裏的水燒開,他握着水壺的手把,往剛剛的杯子裏倒。
滾燙的開水跟常溫水混合成溫水,蘇時晖才端着杯子回到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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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時晖先将杯子放在床頭櫃上,一手伸進被褥,貼着蘇時钰的肩背将他從床上扶了起來,另一只手拿過枕頭墊在蘇時钰身後,用作靠墊。
做完這些,蘇時晖才把水杯遞給蘇時钰:“還是有點燙,慢點喝。”
蘇時钰端着杯子,唇瓣貼着玻璃杯沿,小心試探了一下水溫,被燙得抖了一下。
蘇時钰渴得不行,只好抱着杯子往裏面吹氣。每吹幾下就貼在唇邊,嘗試性抿了一口,還是很燙就繼續吹。
反複兩三次後,也不知是水的溫度總算大發慈悲降了點,還是蘇時钰早已習慣這微燙的溫度。
溫熱的水流驅散了喉嚨裏的嘶啞疼痛,身體還處在發燒缺水的狀态,睡了這麽久早就口幹舌燥,這杯水很快被蘇時钰喝完。
玻璃杯連同體溫計一起交給了蘇時晖,前者被蘇時晖随意放到床頭櫃上,後者被捏在手裏,對着光看了看,而後他問蘇時钰:“你有沒有想吃什麽?”
蘇時钰身體的溫度雖然降下來了,但還是處在38左右的發燒階段,已經一整天沒有進食,他卻一點也不覺得餓。
于是他說:“沒有想吃的。”
蘇時晖點點頭:“那我讓他們把粥端上來,你先吃點東西,我叫凱萊布現在過來。”
蘇時钰沒什麽胃口,也不是很想吃東西,但他已經習慣接受來自蘇時晖的各種安排。
沒多久,房門被敲響,傭人的聲音從門外響起:“蘇先生,我來送粥。”
“進來。”
傭人端着一個木盤走了進來,上面放着一個陶瓷碗,裏面盛着色香味俱全的時蔬海鮮粥,正冒着熱氣。
她端着木盤朝書桌的方向走去,那裏是這間屋子裏唯一一張桌子。
“端到這裏來就行。”蘇時晖忽然開口,傭人只好将木盤放在床頭櫃上。
“可以了,你去休息吧,有事我會再叫你的。”
“好的先生。”傭人說完,轉身離開房間。
關上門後,屋子裏又陷入沉寂,蘇時钰的視線落在被放在床頭櫃上,靜靜置于木質托盤中的那碗時蔬海鮮粥。
瘦白的手腕從被褥裏伸出,側過身準備端起那碗粥,卻有人比他先一步端起。
“你躺好,手臂放回被子裏去,不要着涼。”
蘇時晖坐在床邊,側着腰身,一手端着那碗粥,另一只手先是将被子拉高,蓋到蘇時钰的下巴,才轉而拿起瓷勺,在粥裏攪動兩下。
這也不是蘇時晖第一次喂蘇時钰吃飯了,只要是蘇時钰病得嚴重,一般這種喂藥喂飯的活,都是由蘇時晖一個人做。
蘇時钰小的時候不覺得,甚至習以為常,到後來長大了,怎麽都覺得別扭。
“我自己......”聲音在對方的注視下漸漸變弱。
蘇時晖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蘇時钰立馬禁了聲。
算了,不就是喂個飯,他想做就讓他做吧。
不用自己拿勺子還省事兒。
蘇時钰在心裏安慰自己。
粥應該是很早就熬好了,放在爐子上備着,現在也是簡單的熱了一下就送到房間裏。
送進口裏的粥大米軟香,還摻着蔬菜跟一些海鮮碎,用來提鮮,豐富口感。只是溫度有點小燙,不過還在蘇時钰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就這麽被蘇時晖喂了小半碗,蘇時钰忽然發覺,蘇時晖今天意外的安靜。
蘇時钰順着光照的方向看去,就見蘇時晖臉上帶着點疲倦的色彩,眼下有一小片烏青,看起來就像是通宵了一整夜一樣。
“哥,你一會兒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蘇時晖看向他:“怎麽?”
蘇時钰咽下嘴裏的粥:“我感覺你好像很累的樣子。”
蘇時晖輕哼一聲:“照顧了你一整晚,能不累麽?也不知道是誰這麽大了,晚上睡覺還喜歡踢被子。”
猜測得到了證實,蘇時钰反而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只好幹幹巴巴來了一句:“......謝謝,麻煩你了。”
結果聽到道謝話語的蘇時晖,反而十分不悅。
蘇時晖的聲音有點冷:“你是我弟弟,我照顧你是應該的事情,這有什麽好謝的?你跟我之前那麽客氣幹什麽?”
“......我知道了。”
蘇時钰萬萬沒想到,這句話讓蘇時晖的心情直線下墜,陰雲壓眉,讓他原本鋒利英俊的臉多了幾分駭人的陰霾。
這副模樣讓蘇時钰感到有些害怕,縮在被子裏的手指不安地攪動着,脊背緊繃。
“你在害怕我?”蘇時晖自然察覺到他的小動作。
“沒有!”蘇時钰說完,意識到蘇時晖正在看着自己,只好扯了個理由,來掩蓋真實的內心,“我就是就是擔心你的身體。”
“你從昨天晚上就開始照顧我,一直到現在,我擔心你一夜沒睡,身體會吃不消。”
随着蘇時钰輕聲解釋的話語,蘇時晖的臉色這才開始有了好轉的跡象。
如同冬季水潭冰面漸漸融化。
“等一會兒凱萊布醫生給你檢查完,我再休息。”
“好吧。”
考慮到蘇時钰幾乎是一天沒有進食,貿然吃太多食物可能會讓胃承載過重,不舒服。所以這次只用了巴掌大的瓷碗盛了粥,分量不會太多,在蘇時钰覺得有些飽之前,就吃完了。
蘇時钰咽下最後一口粥,退燒後的大腦逐漸恢複原有的神志。
他望向蘇時晖的側臉,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哥哥,你昨天晚上上來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蘇時晖看了他一眼:“什麽?”
蘇時钰說:“不然我在房間裏準備睡覺,你怎麽會忽然上我的房間來?”
要是蘇時晖沒進到他的房間,也不可能發現他生病這件事。
蘇時晖對上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如玻璃般清透明亮,璀璨奪目,裏面裝着只有好奇的詢問。
“你不記得了?”
“嗯?”蘇時钰不解,“記得什麽?”
蘇時晖仔細端詳蘇時钰的神情,确認他沒有任何說謊的痕跡。
“我沒有事情找你,一開始也不知道你生病。”
“是某人特地打電話給我的助理,讓我的助理聯系我,說你生病了,需要人上來看看情況,照顧一下。”
蘇時晖看着蘇時钰怔愣的神情,音色漸冷:“我倒是很好奇,都那麽晚了,你們在偷偷聊什麽悄悄話呢?”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僵硬。
蘇時钰張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麽,腦子裏的思緒像是海面上洶湧的巨浪,一下又一下的翻滾。
昨天晚上,他跟聞洵通了電話???
什麽情況?他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
睡醒後的蘇時钰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記憶。
在蘇時晖冷冰冰的注視下,蘇時钰只覺得冷汗直冒,心髒撲通撲通亂跳,像是被貓抓住,壓在爪子下的幼鳥,大貓尖銳的指甲低着他柔軟脆弱的喉嚨,仿佛要在下一瞬,一擊斃命。
大腦在拼命運轉,從混沌中,找尋昨夜的記憶。
昨天晚上,他躺到床上,周圍有很多人的聲音......他很難受,很熱,全身都沒有力氣......然後,他覺得自己好像是生病了,就想打電話給Ada醫生,希望她能過來幫幫自己,打一針鎮定劑或是給開點安眠藥......
然後......
“我......我想起來了。”
蘇時钰的聲音很細、很輕,像是走在鋼絲線上的玩偶,帶着點細微的顫抖:“我昨天晚上有點不舒服,原本是想給Ada醫生打電話的,但是好像撥錯了,所以才......”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聲,因為蘇時晖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冰冷。
“時钰。”蘇時晖冷淡地看着他,性感低沉的的嗓音,像是萃滿冰的湖面,“你身體不舒服,為什麽不先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