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失憶
失憶
車禍?失憶?
事故發生的時間還是昨天?
蘇時钰敏銳地捕捉到醫生長篇大論裏的幾個關鍵詞,大腦直接宕機,産生一瞬的空白。
昨天......
他清楚的記得,昨天跟聞洵分別後,對方的确有給他發過幾條消息,只是他當時處在怒氣上頭的狀态,愣是一條也沒看。
心髒倏然那顫抖兩下。
蘇時钰呆愣地看着潔白的牆面,突然什麽話也說不出了。
活了二十多年,饒是蘇時钰再怎麽見多識廣,也萬萬沒有想到,這狗血肥皂劇一樣的老套劇情居然真的會出現在現實生活中。
還精準無誤的發生在自己身上!
想起昨日聞洵發給自己的信息內容,蘇時钰心中五味雜陳,各種五花八門的情緒在心中來回打架,亂做一團。
他下意識側頭看向自己身邊的聞洵,後者聽到醫生的說明,顯然也有些怔愣,墨色的眼底罕見地劃過一絲茫然無措。
蘇時钰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連聞洵方才那些冒犯的話都沒有太在意。
礙于聞洵身上沒有手機也沒有現金,挂號費檢查費都是蘇時钰幫忙交的。
他原本想說讓聞洵在這裏等着,他把費用交完了再陪他一起去做檢查,沒想到聞洵死活不肯,非要跟他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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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時钰擔心他的傷口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一開始還很嚴肅地堅定拒絕了聞洵的跟随請求,但失去記憶的聞洵褪去了這些年堆砌在周身的陰戾兇狠,恢複了過去風華正茂時特有的少年稚氣。
一對上那雙盛着委屈的眼睛,配上腦袋上纏着的那圈可笑又吓人的繃帶,更顯得聞洵楚楚可憐。
明知道這是對方故意裝給他看的,但蘇時钰實在無法對眼前的聞洵,那可憐無辜的神情,總讓他想起自己救助過的流浪狗。
架不住軟磨硬泡,最後只能無奈同意。
在去繳費的路上,聞洵跟蘇時钰并肩而走,兩人的手背時不時還有意無意的親碰一下。
聞洵偷偷觀察着蘇時钰的表情,幾次試探下來,見對方依舊平靜如水,并沒有什麽表示,想要跟蘇時钰牽手的心思也被迫收了回來。
一種很奇怪的情緒從他心頭流淌而過,自從見到蘇時钰後,他總覺得有什麽地方很奇怪。
有些疏離的态度,剛才聽到自己說出兩人戀人關系的錯愕感......似乎未來的自己跟蘇時钰的關系并不像他記憶裏的那樣好。
可......到底是出了什麽問題呢?
蘇時钰的內心十分糾結,他想問的問題實在太多,堆在一起,根本不知道從哪開始。
再說這麽多年未見,蘇時钰總會想起當年決裂時的場景,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無聲的沉寂蔓延在兩人之間。
聞洵像是感應到了什麽,忽然開口:“你想跟我說些什麽嗎?”
“或者說,有什麽事情想問我的嗎?”
蘇時钰如鴉羽似的睫毛輕顫。
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失憶這件事就相當于一覺醒來,發現周遭的一切變得陌生又熟悉,自己憑白缺少了好幾年的記憶,第一反應都是慌張不安,這種心理會讓他們安全感全無,從而拉着較為熟悉的人問東問西,企圖用對方口中的只言片語,來完善自己缺失的記憶。
可聞洵似乎并不在意丢失的記憶,也不在乎自己的現狀如何,除卻方才轉瞬即逝的一絲無措外,此刻他面色平靜,情緒穩定,一點也不像個剛被确診失憶的患者。
哦,還要除開他腦袋上那一圈可笑的白色繃帶。
蘇時钰對上他的雙眼,“在你的記憶裏,你的時間是什麽時候?”
聞洵很快答道:“你剛跟我确定戀人關系的一年後,明天是我們在一起的一周年,所以今天晚上我約了你明天一起去海邊。”
蘇時钰自然垂身側的手,指尖輕輕縮了一下。
“我在海邊你準備了驚喜,想着你今天見到了肯定很開心。”聞洵說,“我收到了你答應赴約的消息後,就休息睡覺了,結果再次睜眼,就到了現在。”
“那年的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是記不清了,但是時钰,你肯定記得。”
聞洵問他:“你可以告訴我,你那天開心嗎?”
聞洵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着屬于少年人特有的朝氣,幽深的雙瞳中含着點點期待的光,他對自己精心準備的“驚喜”信心十足,像是篤定了蘇時钰一定會喜歡,可又惶然覺得萬一對方不喜歡怎麽辦。
十分糾結又小心翼翼。
蘇時钰沒有馬上回答。
他漂亮的臉上神情淡然若水,讓人根本就沒辦法通過神态來揣測心情。
早在聞洵說出一周年這個日期時,蘇時钰的腦海裏不由自主閃過許多畫面。
并不是美好的,反而充滿了恐懼與壓抑。
醫院的消毒水味突然濃烈到令人窒息。
蘇時钰被聞洵滿含期待的目光刺痛了一下,心尖久違的泛起針紮似的酸澀,嘴裏像是被人塞了好幾顆青澀的蓮子心,苦澀的滋味飛速蔓延開來。
對于那天發生的一切,他都清晰的記得。
可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将當年的事實告訴現在失去記憶,帶着雀躍心情滿含期許的聞洵。
他沒有勇氣。
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着掌心,太過用力指甲都要陷進嬌嫩的肉裏,無聲的沉默幾乎要凍結空氣。
沉默地太久,聞洵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蘇先生我們到了,接下來請病人單獨跟我進來,陪同的家屬麻煩在門口稍等一下。”
護士的聲音驟然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松開緊握着的手,蘇時钰悄然松了口氣。
聞洵站在門口,微微低着頭看向蘇時钰,一點要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像是不等到他的回答就不肯罷休一樣。
蘇時钰實在沒辦法回答聞洵這個問題,只好趕忙将聞洵往房間裏面推:“你先去做檢查吧,一直讓人家等着也不好,有什麽事情等你出來了我們再說好嗎?”
雖然聞洵很想要個答案,但蘇時钰這話也并無道理,反正左右也不差這一時,他現在這種情況蘇時钰也絕對不會做出棄他而去這種渣男行為。
多等一會兒也無妨,總歸蘇時钰也跑不了。
聞洵同意了:“那就等我出來再說吧。”
聞洵被護士帶進房間拍顱腦CT,蘇時钰獨自一人坐靠在走廊邊上的椅子上。
這家醫院是個私人醫院,周圍的牆面貼着木質隔板,頭頂的白熾燈亮着慘白的燈光,恍得有些刺眼。
現在是晚上,走廊裏沒什麽人,空曠寂靜。
空氣中那股消毒水味還是沒有散去,反而随着時間的推移愈發濃重。
蘇時钰很讨厭這個味道。
由于從小體弱的原因,他常年往醫院跑,有幾年呆在醫院的時間甚至比呆在家裏的時間還要長,每次一來不是在打針吃藥就是在輸液。
醫院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蘇時钰的噩夢。
蘇時钰面無表情地盯着面前的白牆看,腦海裏不斷回蕩着聞洵方才跟他說過的話,一想到過去的事情就如鲠在喉。
他靠在柔軟的椅背上,幾縷碎發落在側臉邊,淺色的瞳眸暗淡了些。
蘇時钰這輩子都忘不了那一天,他跟聞洵的一周年。
他們的戀情被他哥哥發現的那天。
思及此處,大腦如同觸碰到了禁區。
蘇時钰呼吸一滞,瞳孔一縮,強烈的窒息感讓他喘不過氣,消毒水的味道似乎順着他的喉管躲進了他的身體裏。
讓他反胃的想吐。
蘇時钰猛地站起身,雙腿根本使不上什麽力氣,扶着牆跌跌撞撞以最快的速度往廁所跑。
“啪——”的一下推開門,沖了進去,雙手撐在洗手池邊上,俯身開始幹嘔。
他下午才剛從醫院裏出來,晚上還沒來得及吃飯就出了門,胃裏空空的,除了胃酸之外,根本吐不出來什麽東西。
可那種惡心的嘔吐感像一只大手掐住了他的喉嚨,消毒水的味道不斷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經,他空吐了好幾分鐘,吐到眼淚都出來了,讓他難受的嘔吐感才散去。
清瘦的身形如同秋日的枯枝,在寒風中微微發抖,似乎下一秒就會要被折斷。
大腦昏沉,眼前發黑,撐在洗手池兩側的雙臂抖得厲害,幾乎要站不穩。
蘇時钰喘着氣,站在原地緩了許久,才逐漸緩過神來。
等腦袋的眩暈感褪去,視線恢複後,他用手捧了幾次水來漱口,扯過一旁的紙巾擦了擦,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才推門而出。
蘇時钰緩步朝做CT的地方走,雙腿像灌了鉛一樣重,還沒過拐角,就聽到細微的嘈雜聲從前面傳來。
是聞洵拍完片子了嗎?
蘇時钰又開始想起聞洵拍CT之前跟他說過的話,就在他還沒糾結清楚,究竟是編一個理由來搪塞這個問題,還是說直接扯開話題對此事避而不談。
剛走過拐角,蘇時钰倏然停在了原地,渾身地血液仿佛被瞬間凍結,連帶着那些讨人厭的糾結也一并碎成了渣。
在離他不遠處的地方,站着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正是前不久剛跟他分別的傅霄。
他怎麽會在這裏?
傅霄見到他,眉頭一蹙,立馬邁開長腿幾步走到自己面前。
“怎麽了?這個點來醫院,是身體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身體難受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兩雙大手輕輕扶住蘇時钰消瘦的肩膀,傅霄一邊說着,一邊仔細地檢查對方。
蘇時钰原本白皙如玉的皮膚更加蒼白,頭發有些淩亂,巴掌大的臉上還有未褪去的淡粉紅痕,漂亮的桃花眼眼眶微紅雙目含淚。
整個人的狀态明顯有問題。
“我沒事”蘇時钰簡短地回答,“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聞洵看着蘇時钰這幅一點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眉心皺地更深:“這家醫院是我的産業之一,你還來過的你忘記了?”
“洛席今天正好過來帶學生,剛剛發消息跟我說在醫院見到了你,問我是不是你身體又不舒服了,我才知道你在這裏。”
為了給體弱多病的蘇時钰治病,家大業大的蘇家帶着他跑了國內外許多知名的好醫院。
這些醫院裝修風格基本上大同小異,加上今天心裏又裝着事兒,蘇時钰還真沒注意到這裏是傅家旗下的醫院。
怎麽偏偏被洛席那小子看到了。
蘇時钰有些頭疼:“沒事,不是我身體有問題,你別擔心。”
“真沒事?”
“真的沒事,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傅霄見他精神狀态還行,知道蘇時钰不會拿他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緊皺的眉心松開了:“那你沒事來醫院做什麽?”
蘇時钰還沒想好要怎麽回答,身後的門毫無征兆地“啪嗒”一聲,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緊接着,一道熟悉的聲音驟然在走廊裏響起。
“時钰,我拍完片子了,醫生說等十五分鐘拿報告。”
蘇時钰心裏咯噔一下,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