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貪婪之口妄說愛語
04:貪婪之口妄說愛語
到達第四層以後,往後接連十幾層的塔層樓梯都沒有鐵門阻擋,而這十幾層盡管帷幔裝飾類似,但布局各異,特點鮮明,其中活動的不死生物大多是巡邏的幽靈士兵。這些塔層中還有餐廳和舞廳功能結合的塔層,臃腫肥胖的廚師和其手下脖頸打結的幫工們将無名圍堵于廚房內,腦袋如蠟燭般融化的樂師以音樂為武器,氣勢洶洶地意圖圍殺無名。
另外,一些空置的塔層仍留下了曾經主人生活的痕跡,無名也在這些塔層裏找到了有關裏維爾特王國的情報,即便他對裏維爾特沒有什麽感覺,但月亮騎士團的滿月騎士給他留下了無法磨滅的深刻印象,所以當他發現月亮騎士團還有四位可能和滿月騎士旗鼓相當的人物時,他罵出了聲,好在也沒有在亡月高塔內看到他們。
亡月高塔內部的布局和裝飾充斥着矛盾和詭谲,一些毫無必要的障礙和擺件突兀地立在那裏,比如兩層之間樓梯通道的鐵門,又例如層數越高角落越多姿态各異的月神神像,但每層之間的功能區別又十分明顯,月神大可以這十幾層都以滿月騎士級別的不死生物打頭陣,輔以幽靈士兵,而不是依照不死生物生活化這些塔層的環境設置,如同先有他們在這裏生活,而後這裏成為了罪人贖罪需要攀登的高塔,因而這股徘徊不去的詭異感萦繞在無名的心髒周圍,時不時刺痛他。
一般想到這裏,無名也懶得再多想,按照自己的習慣和節奏清剿了每一層的怪物,即便是藏在犄角旮旯裏偷懶的家夥也被他揪出來或砍掉頭顱,或一槍穿心,手段之簡單粗暴仿佛在發洩第三層瀕臨死亡時他受到的驚吓和恐慌,僅僅為了證明自己高超的劍術和無與倫比的強大。
雖然當時被滿月騎士罵作“死神情人”時,無名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态度,但是——也許是因為第三層之後的怪物沒有耗費他多餘的心思和精力——無名降低了進入死神的小黑屋去求取魔法祝福的頻率,反正他是不會承認滿月騎士文绉绉的狠話能夠影響到自己,他自有他的考慮。
倒是亡月高塔的化身自從被他當作附魔道具使用後,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面前,好像抛棄了他這個“無恥”的罪人。
無名嗤笑自己無端冒出的軟弱:神明的魔法也好、指引也好,無論有沒有,他還是要一層一層地往上走。
估摸往上走了二十多層,無名來到了一個圖書館似的天花板挑高塔層,深棕色的書架有的以塔層中心為圓心貼牆排了一圈,上至天花板頂了三層,旁邊有一架帶輪黃銅樓梯可供攀扶,一層高的書架呈環狀整齊排列了五排。各類書籍将書架塞得滿滿當當,連書架間的過道也堆疊起幾摞書籍和紙質散件。
被書架環繞的中央空出了一個圓形的區域擺放了大小十幾個野獸标本和一個巨大的星象魔法臺,天花板垂下各色武器和魔法道具的模型,其中還有一個月光石雕琢拼接的風鈴,現在正安安靜靜地等待風吹過。那魔法臺大小與二十人的圓桌大小差不多,其上空的紫藍迷霧中閃爍着點點星辰,無名認不出其中任何一顆星星的名字,更別提它們對應的未來預兆和魔法特性。
星象魔法臺後的長桌上從左至右依次擺放着一本打開的大部頭、□□把打磨工具、安置在木頭基座上的月光石以及看起來十分高檔的黃銅外殼透鏡等能讓研究型學者狂熱的物件,一個穿着星星長袍的老人正背對着無名研究月光石。
無名緊緊握住長槍,奈何黃銅盔甲在提高防禦的同時,也無法避免産生多餘的噪音,铠甲行動間沉甸甸的腳步聲和金屬的摩擦聲驚動了長桌前的老人。
老人慢慢回頭,拎起挂在耳邊的單片眼鏡打量一番武裝全身的“訪客”,驚訝過後擺出和藹的笑容:“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嗎?”
無名從頭盔的縫隙裏看去,注視這位不該出現在亡月高塔內的老人,話說這個圖書館也不該出現在亡月高塔——無名認為亡月高塔不該存在這種平和的場景以及平和的不死生物。
這個老頭是不死生物嗎?
無名産生了無端的疑惑,老人皮膚松弛,眼睛時常表現出溫順的低垂姿态,背部略微佝偻,四肢纖細幹枯,雙手沒有明顯的顫抖,甚至可以看到裸露皮膚上的老年斑,但無名不敢輕易下結論,亡月高塔的贖罪之路上出現一個以外表迷惑人的不死生物也不是不可能,尤其在他輕松通過那麽多塔層之後。
“啊,你找我有什麽事嗎,不用害羞。”老人見無名良久不出聲,主動釋放友好的信號,“還是說,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無名沉默地注視着自言自語的老人,長槍已經在手裏,只是怕對方的魔法更勝一籌。
“你難道想要上去的鑰匙?”老人恍然大悟微笑,繼而撫掌無奈地扯起嘴角,“你果然還是選擇了侍奉死神……”
不耐煩和焦躁的情緒刺激無名的神經,他不明白老人的意思。老人似乎認識自己,之前滿月騎士也有這種隐晦的表現,此前他只當這種想法是自己的臆想。
“你認識我?”無名開口問道,按捺住急切,聲音略微沙啞。
老人扶着膝蓋,嘆了口氣:“我當然認識你——我已經一百三十多歲了,我認識很多人,你忘記了?”
老人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無名的頭頂,澆滅了他的煩躁,他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你是人類嗎,你為什麽會在亡月高塔?”
無名不相信光憑老人這副垂垂老矣的人類身體能夠從高塔的地下室堅持到這裏,有那樣強大的力量又為何不再往上走?
“我只是老了點的人類,但不至于是‘老不死’。”老人神情放松且愉快,“我待在這裏也有一百多年了,這裏早已是我的家。”
無名略微失望,人類的身體實在脆弱,他不能解除對方的行動能力再和他慢慢聊天,無名認為的解除行動能力就是指僅留下一個會說話的腦袋。
“你在這裏做什麽?”
老人摸了摸自己只剩張皮的手,慢吞吞地說:“這裏有無盡的知識和難得的清閑,我只需将知識獻祭給月神,祂就會賜予我新的知識……”似乎是難得遇上聽衆,穿星星長袍的老人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我能夠在裏維爾特度過一生,這便足夠。”
無名則認為這個老人瘋了,至于是老瘋了,還是一個人獨孤瘋了,他不在乎,但他終于扛起了一直握在手中的長槍,暫時放下了警戒。
“裏維爾特?”無名一路走來确實看見了不少與裏維爾特王國有關的東西。
“啊,裏維爾特……”老人忽然舉起向上雙手,虔誠地禱告,而後看向無名,“曾經‘銀月’國王和他的月亮騎士團将它推向鼎盛,也最終帶它走向萬劫不複……”他語氣中是濃濃的眷戀,無名從他下垂的眼角後看見了他的真誠和疲倦。
“裏維爾特覆滅了?”無名接下老人的話題,“為什麽,外敵入侵?”
老人搖頭,即答道:“是信仰。”說完這句話後,老人陷入了沉默。
裏維爾特顯然是信仰月神的國度,那麽“銀月”國王可能是做了什麽惹惱了月神,失去了信仰。
無名感到不爽,他在亡月高塔內也處處受制于那些神明,死神的魔法祝福更是在他體內提醒他不要忘記過一段時間就去補充魔法,簡直像是遛狗的繩子,兜兜轉轉回到死神小黑屋交換魔法能力,但即便不爽、作嘔,無名不會拒絕魔法祝福,甚至希望越多越好。
無名問:“失去信仰就會變成不死生物?”
老人搖頭:“宰相大人是這麽說的,噢,你忘記了,我有一段時間當過裏維爾特王國宰相的學徒,大概是在一百多年前以前,之後又被派到祭司手下學習。哎,現在回想,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間,宰相大人也去世了幾十年,我們沒能挽救裏維爾特的命運……”他嘟囔了一句,“宰相大人若是活着看到此情此景定會無比失望。”他忽然認真且專注地看向無名,“你去過玫瑰廳嗎?”
無名回複他不僅去過,還險些被玫瑰廳裏的不死生物殺了。
老人呵呵一笑:“滿月騎士大人只是放不下昔日的騎士團榮光,也許等到她想開了,她也不再會固執地守候在玫瑰廳裏。”
“玫瑰廳裏有什麽?”老人暗裏誇贊滿月騎士的話引得無名不悅,如此輕描淡寫地略過他受的苦,介于老人不知道滿月騎士已經死在他的手下,無名也就不計較他的無禮,“她有什麽必要守在那裏?”
難不成他錯過了一個寶藏或武器?
老人拂去星星長袍上的灰塵,視線穿過無名看向其身後一點:“啊,我的老師和他的朋友們都在那裏。”他的神情難掩凄怆,即便他很努力地試圖微笑。
無名不喜歡老人忽如其來的多愁善感,尤其是在回憶一些死者時,年邁換取的閱歷沒有削減他身體上的弱點,反而加重了他情感上的創傷,不過反正他也快死了,亡月高塔內也沒有其他人會在意他。
“我沒仔細看。”無名敷衍道,擡頭對上老人含着淚水的眼睛,一時語塞。
“那可真是遺憾。”老人移開了視線,換了個話題,“我們曾經期待過‘銀月’國王的醒悟,重新帶領裏維爾特走上正軌——但時間不容許國王的錯誤,神明不允許國王的冒犯。”
“……所以月神向裏維爾特降下了懲罰?”無名接上了他的話,頗有些無趣,這些古老的傳說大同小異,有時他也不禁懷疑到底是人類推脫還是神明無聊,總是以神明的懲罰開頭。
老人像一個耐心的老師回答了無名的問題:“對裏維爾特的人民那是毀滅,對‘銀月’國王卻是得償所願。”
無名抱着長槍眯起眼:“得償所願”,什麽樣的懲罰對于一國之君而言是賜福?
老人低聲笑了幾聲,揮了揮手說:“我也沒別的可說了,你自行上去吧。”
無名等了一會兒,沒見老人給他鑰匙,抓起長槍想要來個威逼。
老人急急忙忙躲到長桌後,拿起一本大部頭從後探出腦袋:“這層上去的門只需要向兩邊滑就可以了,可能有點生鏽,用點力就好。”
無名捏着長槍的手緊了緊,盤算着要不要不留後患,他在頭盔縫隙裏仔細打量表面看上去沒有任何威脅可能性的老人,略微思索後雙手握着長槍擰過下身往樓梯跑去,若是這老頭騙了自己,大不了回來殺了他,諒他也無處可逃。
通往上一層的鐵門按照老人所言的确沒有上鎖,此前他因為思維慣性試圖找到一把鑰匙開鎖,卻沒想到這扇門根本沒有上鎖,而那個老人某種程度上耍了他一把。
反正那老家夥都要老死在亡月高塔裏。無名冷酷地想:像他口中的裏維爾特宰相他們一樣,自己可是要離開這裏。
他在向月神完成贖罪後,不僅會擁有自由之身,還有異于常人的身體強度和生命力,然而無名還沒有想到離開亡月高塔之後想要完成的事情,這對現在的他而言還是過于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