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新生
新生
已經有人事先通知了醫院,所以車子剛開到門口,就有一批醫生護士跑出來,幫忙把王春菊轉移到了産房裏。
仝蘭梅早就知曉了這件事,此時匆匆走出來,她逮着口罩,目光沉着,“交給我吧。”
蔣素英鄭重地點了點頭。
醫者之間的無聲默契,無需多言。
十幾個人烏泱泱圍在産房外,随着産房門的關閉,一時間大家都松了口氣。
能喘口氣的同時,一股尴尬的氣氛也在大家中間彌漫開來。
剛才他們義憤填膺,嚷嚷着要讨伐中藥鋪,而此時又和中藥鋪的人一起,完成了救治産婦這一項壯舉。
或許是心眼子再大的人也察覺到彼此之間有些微妙,大家都不說話,有的還抽起了煙。
剛才率先出來的姑娘開了口:“蔣醫生,你說,這個産婦她能平安出來嗎?”
她問的問題,也是大家都關心的,聽到這裏,紛紛豎起了耳朵。
蔣素英面色凝重,“難。”
圍觀的人都皺起了眉。
但她又說:“但也不是不可能。”
“春菊她唯一的障礙就是早産,沒足月就懂了胎氣,導致生産困難,但現在有專業的醫生助産,應該問題不大……”
“相比之下,我這個中醫确實是學藝不精了,說來慚愧,如果讓我來接生,恐怕是沒有把握的。”
話音剛落,旁邊的姑娘便義正言辭反駁道:“蔣醫生,您怎麽能這麽說呢!剛才産婦在危急之中,如果不是您及時為她止血補氣,她能不能支撐到現在還不一定呢!”
聞言,圍觀衆人都附和起來。
“對啊,中醫不是百無一用,西醫也有要向中醫藥學習的地方,緊急時刻兩者結合,病患才有救啊……”有知識分子推了推眼鏡道。
“是啊,俺媽也懂點民間藥方,俺平時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她給俺刮痧,又管用又痛快!外國人哪懂這個?”有粗壯漢子鬧鬧額頭,憨厚笑道。
蔣素英有些感動,流言蜚語沒能讓她有絲毫的想哭,現在眼前卻模糊了,熱切的淚珠蓄滿了眼眶,她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媽,你看,大家都是理解你的。”宋沅輕聲說。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正好趁着這個事,說不準能一舉洗清中藥鋪的冤屈,不至讓前世被迫放棄中藥鋪的悲劇重演。
“如果當初我娘生我妹妹時有您在,說不定,就不會一屍兩命了……”第一個說話的姑娘眼神落寞,喃喃自語,似乎陷入了極大的痛苦之中。
宋沅剛想安慰她,就有一道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
“素英師妹,你又送人來醫院啊?”
周文志弓着腰,活像只燒熟了的蝦,又或是高瘦的掉毛駱駝,醜陋而滑稽,大步走了過來。
比起關心,他更像是急着來看笑話的。
“周醫生,等等我,您慢點!”李厚雷一路喘着氣小跑過來,胸前的實習醫生證晃晃蕩蕩,最終随着他的腳步停穩。
蔣素英轉過身去,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正色後轉過身來,嚴肅道:“周醫生,這裏不是你來開玩笑的地方。”
經過上次的事,她已經不再稱他為“師兄”了。
周文志也不惱,輕蔑一笑道:“師妹,你說話還是那麽嗆人。自打上次你縱容小沅同志亂紮針之後,我就一直不敢來醫院,生怕再遇到你們歪打誤撞正好救活了一個人,到時候反而要說是我周某人不懂事了。”
“畢竟你們曾經把一個人活活醫死,你醫術到底如何,這些年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呀!是吧,各位?”
他環視一周,打量的視線在每個人的臉上掃過。
被他看到的人感覺不太舒服,卻也把他的話給聽進去了,都有些遲疑,“這……”
畢竟蔣素英醫當年死人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所有人的堅信不疑,她就是個殺人犯,和那個詐騙犯丈夫一樣,一窩子罪人,只不過苦于警察沒有證據。
而去年秋天,他們家的中藥鋪又不知怎麽的,竟有了些起色,只以為是大家忘性大,蔣素英又一直堅持開着中藥鋪,久而久之,有些人就接受了罷了。
可周文志這麽一說,他們也反應過來——說到底,蔣素英也沒幫王春菊順利生産啊?她到底在鋪子裏為王春菊做了什麽,他們還未可知。
最後還不是得送到醫院來?最大的功勞應該是産房裏忙碌的醫生。
看到大家神色各異,但都有些動搖,周文志得意一笑。
這群人就是這樣,從不獨立思考,三言兩語就能被他牽着鼻子走。
人啊,總是有劣根性的,凡事都把別人往壞處想,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別人,總見不得別人好。
宋沅冷哼一聲,“你不要血口噴人!上次救好了朱老太,這都是有目共睹的!”
“有目共睹?誰的目啊?誰看見了?這裏有人能為你證明嗎?”周文志笑得張狂。
“厚雷同志,你能證明嗎?”
旁邊大腦飛速運轉的李厚雷“啊”了一聲,搖頭搖得比陀螺都快,“不不不,我不能證明。”
“朱老太她本來就只是昏了過去,就算你不動她,她估計也是要不了多久就醒了……”李厚雷一直瞄着周文志的神色,看到他臉上的肯定,猶豫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攻擊性更是變本加厲。
“你一個小孩都沒學過醫!什麽都沒學到,就跟你媽學了個亂治病,顯擺自己,你們母子倆都一樣,只不過一個醫死了人,一個沒把人醫死而已!”
李厚雷察覺到自己已經和周文志站在了統一戰線,也理所當然地有周文志給他撐腰,連腰板都挺直了,說得那叫一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他一口一個“醫死人”,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之勢,誓要把宋沅母子都釘在恥辱柱上。
沈利想要出頭,宋沅拉住了他,朝他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輕輕搖了搖頭。
“周醫生,李醫生,你們兩個在這裏空口無憑地說沒用,胡說八道誰不會說?公道自在人心,我們是怎麽一心為患者的,大家都看在心裏。”宋沅冷聲反駁。
“更何況,今天的事,除了我們盡力了,在這裏的或不在這裏的每個人也都出了力,你什麽都沒做,反倒來上趕着笑話我們大家?”
“你們在這裏一唱一和地誣陷我們,真的不怕有違醫德,失了良心嗎?”
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敲擊在了每個人的心裏。
眼看着衆人的表情和緩了些,似乎有倒向宋沅這邊的架勢,周文志的表情難看了很多,他臉色陰沉到了極點,“你……”
“爹!”一道清脆的女聲響起。
人群裏,剛才的姑娘站出來,無奈又憤恨地盯周文志。
“苗苗?你怎麽會在這裏?”周文志愣了一下。
“我早就在這裏了,只是我真沒想到,你到現在還不知悔改!”周苗苗眼中似有淚光閃爍,質問中帶着失望和某種決心。
宋沅這才反應過來,為什麽剛才周文志一來,周苗苗就躲進了人堆裏。
她身材瘦小,縮在角落,自然沒什麽人能注意到她。
此時她站出來,還說周文志“不知悔改”,衆人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大。
“苗苗,你說什麽呢!怎麽能跟周醫生這麽說話……”李厚雷走過去,就要拉周苗苗的手。
卻被周苗苗一把甩開,“別碰我!”
她後退兩步,指着李厚雷,“你跟我爹一個樣!虛僞至極!”
“你說什麽?!你給我滾回去!”周文志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幾乎是咆哮地命令。
越是這樣,越顯得心虛。
周苗苗深吸一口氣,自嘲般笑道:“爹,你以為我還是當年什麽都保護不了的小孩嗎?我早就不怕你了!從我眼睜睜看着娘死在我面前起,我就恨透了你!”
這話一出,大家的目光紛紛轉向周文志,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周文志急了,上前就要去拉扯周苗苗。
沈利和宋沅眼疾手快地将周苗苗擋在身後,宋沅道:“周醫生,您總得給別人一個說話的機會吧。”
“呵。”周苗苗冷嘲道:“爹,我早就該知道,你是一個十足十的小人,當年蔣醫生根本沒有醫死人!外公他得了癌症,是他自己求蔣醫生給他吊着命活到八十大壽的!”
她幾乎要把多年來的怨氣都發洩出來,絲毫不顧周文志扭曲的面孔。
“還有我娘!你排擠了蔣醫生,還自負地以為自己也精通中醫!是你逼着我娘喝你自己調制的安胎藥,她懷胎十月還沒有臨盆,你就給哄她喝催産藥,這些事我都知道!”
“我娘她才二十七就走了,生下來的妹妹也是個畸形,但凡你有點良心,你就應該用一生去贖罪忏悔,而不是繼續興風作浪,坑蒙拐騙,現在居然還在這裏颠倒黑白,你究竟還要不要臉……”
“夠了!”周文志怒喝一聲,平日裏斯文的面孔猙獰可怖,擡手就要周苗苗一個巴掌。
在宋沅嘗試阻止他之前,已經有兩個人在他身後,将他的胳膊扭至身後。
是圍觀的人聽不下去了,此時他們群情激憤。
周文志,簡直就不是個人!
與此同時,産房裏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哇——”的一聲,咬牙流淚的周苗苗、被按住的周文志、圍觀的人……包括宋沅和沈利,都一齊轉頭朝産房門口望去。
燈光刺眼後,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