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上醫院
上醫院
他這麽一鬧,過路人果真被吸引着停下了腳步,紛紛聚集過來。
沈利劈頭奪過蔣素陽手裏的鑼鼓,扔了老遠,瞪着他,“你不要無理取鬧。”
這話裏威脅的意味甚濃,蔣素陽在沈利面前,整個人的氣勢都弱了一大截,路過的人都開始腦補,蔣素陽果真是被這家鋪子坑害的那個。
厚厚的門簾內,傳來幾聲女人生産前痛苦的呻.吟,更加重了他們心中的猜測。
這家中藥鋪本就醫死過人,名聲爛透,還能有什麽好事不成!
宋沅在屋內,好不容易才扶着王春菊躺在一張放平了的椅子上,已經累得滿頭大汗。
不說體力的消耗,就是心裏的焦急,也叫他不得不流汗。
王春菊的情況不容樂觀,這裏離鎮醫院最快也要半小時,到時候未必還有救。
而她的喘息聲越來越粗重,整個人都一抽一抽的,手無力地垂在身側,像是油盡燈枯的模樣。
前世的一幕幕浮現在宋沅眼前,他沒去過王春菊的墓地,但大約也知道,不過是埋在蔣家麥田裏的一座新墳,挨着那些起伏的蔣家墳堆——比男人的要小一些。
每年清明節,不知可有人在她墳前燒紙祭拜?白色紙錢嘩嘩作響,随風飄蕩,可有一個落在她的墳上?
她是個可憐的女人,一連生了三個女兒,好不容易盼來個兒子,還難産而死。
丈夫對她動辄打罵,公婆對她頤指氣使,娘家人也不在乎她,能慰籍她的,恐怕只有那一個渺茫的、“母憑子貴”的希望,生個兒子,兒子生下來,她的使命就完成了,在家裏的腰板就能挺直了。
“我要死了嗎……孩子還在……”王春菊微睜着眼睛,氣若游絲地問。
宋沅心頭微顫,他鬼使神差地握住王春菊的手,輕聲說:“別擔心,我不會讓你死的,別擔心,會沒事的。”
此時,蔣素英終于回來,她一臉疲憊,紅血絲布滿眼球,看到自家中藥鋪前聚集了一堆人,心中頓感不妙。
宋沅和沈利還在裏面,她趕忙擠進去。
第一眼便是自己的弟弟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活不起來,竟像個農村老潑婦般撒潑打滾,絲毫不顧形象。
他大吵大鬧:“這中藥鋪不能要了!各位父老鄉親們我求求你們報警吧,把這中藥鋪的經營許可被取消了!別讓它為禍一方啊……”
聽到這話,蔣素英氣得渾身發抖,她兩三步走過去揪住蔣素陽的領子,“我不是說了會給你錢的嗎!你來這裏鬧幹什麽!”
蔣素陽卻根本不理她,繼續訴苦:“大家都看到了吧!這鋪子裏的人全是這德行,霸道得很,我媳婦在裏面生死未蔔,他們還想讓我閉嘴,想封我的口!”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甚至不乏有好事者,開始議論紛紛,将場面攪得一塌糊塗。
“啊——”鋪子裏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場面安靜了一瞬,下一秒更加沸騰起來!
有幾個男人極容易被挑動情緒,眼看着就要沖進去行俠仗義,拔刀相助。
“到底怎麽了?!”蔣素英皺眉問。
沈利在一旁,将情況簡略地說了一遍。
蔣素陽一直大吼大叫,旁人是聽不清的,蔣素英卻聽得一清二楚。
王春菊恐怕是要早産了,更糟糕的是,她還是難産。
自古以來,生孩子都是一道鬼門關,有的女人邁過去了,但因為生出來的是個女娃,不得不繼續受磋磨,不知接下來還要過多少道關。
有的女人卻沒邁過去,陷入難産的危險之中。但只要不知從哪裏知道她肚子裏是個男胎,婆家的嘴臉便顯現,裝模作樣地哭着說:大人不中用了,孩子不能不要啊。然後用殘忍的手段,殺母留子。
在他們眼中,其重要程度其實和殺雞取蛋差不多。女人和雞,大概是一樣的,只是那勢必要擔當起傳宗接代、繼承香火的男胎肯定比蛋珍貴。
至于女嬰,那還不如一根雞毛。
畢竟男孩從小就尿得遠,說不準一不小心就光宗耀祖了!可女孩算個什麽,再優秀将來都是別人家的。
這種落後的思想在平安鎮是極根深蒂固的。
而蔣素陽此時還不知道王春菊肚子裏是男是女,可是男是女都不如他的命重要——再不還賭債,那群人真有可能會剜了他的心。
只要中藥鋪開不下去,蔣素英不還是得乖乖把中藥鋪給他,到時候他轉手賣掉,應該能得到一筆不菲的錢。
他心裏盤算得清楚,此刻更是哭嚎得震天動地,其實是扯着嗓子幹嚎,他不知道一個婆娘受點苦有啥好哭的,所以實在擠不出眼淚。
蔣素英顧不得蔣素陽的糾纏,直接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宋沅正竭力安撫王春菊的情緒,可她還是害怕得渾身發抖。
她看見蔣素英走進來,上半身都努力動了動,蠕動着嘴唇說:“大姐……你來了……”
蔣素英俯下身,握住她的手,溫暖的手心與她冰冷的手背相觸,給王春菊一種很心安的感覺。
只有女人才能給女人的感覺。
溫厚如大地,母親般的寬宏氣息。
蔣素英溫聲道:“你別怕,不用擔心,蔣素陽不給你治,大姐給你治。”
她遞給宋沅一個眼神,宋沅便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裏面蔣素英拿來藥材緊急為王春菊止血,也吊住了她的氣息,讓她不至于立刻昏死過去。
“要熱水!”蔣素英在裏面說。
宋沅走到外面,環顧四周,中藥鋪被圍得水洩不通,許多不明真相的路人看到他更是憤怒,若不是沈利攔着,恐怕要立馬沖上來踏平中藥鋪。
他咬咬牙,沖這些人喊道:“各位,你們不要吵了,先聽我說!”
“我知道你們對我家的中藥鋪有偏見,對我,對我母親,或者我朋友也有偏見,可現在是關乎人命的危急時刻,你們想要讨伐我們,我們現在不辯解,不是因為我們心虛害怕,而是我們知道什麽是第一位!”
“裏面的孕婦被她的丈夫推得早産加難産,命懸一線,可她丈夫一直在這裏颠倒黑白,阻止我們及時将她送醫,他到底是為了什麽不用多說,但他沒有把女人當人,沒有把別人的生命放在心上!”
“現在,我求求大家,想想自己的妻子,女兒,母親,她們遇到苦難了,你們不在身邊,希望別人怎麽做?”
宋沅環視四周,眼神懇切,果不其然,剛才還聽信蔣素陽謠言的人,聽了宋沅這番話,聲音都漸漸弱了下去。
宋沅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一旁開面館的老板兼廚師,他現在沒生意,也趕來看熱鬧了。
宋沅記憶裏,他是個随和善良的人,其他人對中藥鋪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夏老板見了宋沅母子,時常會打聲招呼。
“夏老板,能從你那兒端一盆熱水來麽?現在真的很需要!”宋沅跑到他面前,聲音近乎顫抖。
其他人都在觀望,如果連左鄰右舍都熟知的老好人夏老板都不願意幫忙,那他們接下來也就可以高高挂起了。
“這……”夏老板左看右看,猶豫了一下。
“真的拜托了,就一盆熱水,産婦她真的很需要……”宋沅哀求道。
夏老板觸及到宋沅的眼神,他能感覺到他的緊張和忐忑,又想起宋沅剛才的那一番話,他終是點點頭,“好!快跟我去後廚端。”
“我來吧。”沈利走出來,鄭重地看了宋沅一眼,便跟夏老板跑去面館。
宋沅又一次看向圍觀群衆。
“父老鄉親們,我母親能做到的,她一定會竭力做到,可她也只能幫産婦吊着一條命,真要解決産子問題,還要去醫院,你們既然都聚在了這裏,那能不能……”
他話還沒說完,就有一個看起來斯文幹淨的年輕姑娘默默舉起了手,她有些害怕,聲音都在發抖,卻第一個堅定地站了出來。
“我媽媽就是難産走的,我不能看着這種悲劇在我眼前發生,有什麽我能做到的,盡管吩咐我!”
她的話一出,其他人紛紛激動起來。
“人命關天,兄弟們不能光讓小孩和婦女上!”
“我去叫車!”
“我家離得近,我能去拿被子……”
“等等我!我媽有保平安的黃符。”
人們七嘴八舌,邊說邊開幹,齊心協力,很快就湊齊了所需要的一切。
蔣素英用完熱水,掀開簾子走出來,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二三十個人目光灼灼望着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兩個漢子擡着一個擔架,急得來回亂跳。
她一出來,他們都圍上來:“啥時候送醫院?”
蔣素英愣了一下,看到一旁宋沅對自己點點頭,心下已經了然,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嚴肅道:“就現在。”
剛才的年輕姑娘率先進去,協助那兩個漢子把王春菊送上擔架。
“噔噔噔——”巨大的噪音襲來,一輛藍色的小型卡車轟隆隆開過來,司機和副駕駛座上的兩個小夥子看到王春菊已經被擡了出來,立馬露出滿口白牙。
他們朝人們招手。
“現在就上醫院!趕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