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懲罰
懲罰
這一幕荒誕得像個黑色喜劇。
仝蘭梅走出來,扯下口罩,笑容中帶着絲絲疲憊,“母子平安,一切都好。”
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
看到被束縛住的周文志,她眉心一皺,“你又來這裏幹什麽?”
周文志本就氣得臉紅脖子粗,此刻也顧不得自己精心營造的體面文化人形象了,拼命甩開後面兩個人,一把扯過周苗苗,毫不心軟地掐住女兒纖細的脖頸。
“你敢诋毀你老子!你這個下賤的娼婦,狗日的,老子殺了你——”
這跟他平日的儒雅大相徑庭,讓人不由得吃驚,有人眼疾手快地拉開了他,把周苗苗從他的魔掌中救了出來。
周苗苗捂着自己的脖子,淚流滿面,卻還憎恨地瞪着周文志,“爹,你作惡多端,早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
“你!”周文志還想上前,卻被叫住。
“周文志?有人舉報你的藥鋪偷稅漏稅,跟我們走一趟吧。”
兩個警察走過來,向他出示了相關證件。
周文志這才從憤怒中清醒過來,他看向四周,發現群衆看他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唾棄,甚至還有的啐了他一口。
他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這是周文志最畏懼的場景,他耗費無數心機,只不過是為了那張虛無缥缈的面子。
現在面子全沒了,裏子也爛透了,他開始恐懼。
他臉上挂起讨好的笑,“警察同志,您是不是搞錯了啊?這怎麽可能呢?這平安鎮上下誰人不知道我周家藥鋪——”
“爹,別狡辯了,是我舉報的。”
周文志瞪大了眼睛,往日裏精明算計的眼裏寫滿了不可思議。
周苗苗向前走了一步,垂下眼眸,冷靜道:“本來我就打算今天把那些證據交上去,恰好路過中藥鋪,正好大家都在,你的惡行能公布示衆,也算是寬慰我娘的在天之靈。”
她又面向警察,神色堅定,“警察同志,我願意和你們一起走,接受調查。”
周文志直到被強制帶走前,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被推搡着出去時,臉上還挂着死人般僵硬的假笑,頻頻回頭,好聲好氣喊道:
“鄉親們,你們不會真的相信一個小丫頭片子的話吧?”
“我周某人問心無愧,只當沒養過這個女兒,但等我回來,孰是孰非,相信大家心中自有分曉……”
他的聲音漸漸遠去了,周苗苗看向宋沅,道:“今天要不是你的一番話,我真不知道有沒有勇氣把這些事都說出來,謝謝你。”
說罷,朝他鞠了一躬,也跟着離開了。
宋沅心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
王春菊被接去了娘家坐月子,蔣家卻沒一個人來探望過。
直到聽說生的是個男孩,蔣老漢才笑容滿面地上門,卻被王春菊的兩個哥哥趕了出去,衆目睽睽之下吃了個閉門羹。
競賽開始前兩天,宋沅随母親去王家看她。
王春菊消瘦了不少,頭上戴着一絨線帽,穿着厚實的棉襖,正“吸溜吸溜”地喝一碗熱水。
蔣素英把買來的紅糖和雞蛋給她放好,環視了一圈冷清的屋子,問:“孩子呢?”
王春菊淡淡答道:“把蔣家人趕出去的時候,順帶扔給他了。”
她說這話時,眼都不眨一下,神情溫和而堅毅,跟之前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了。
她看到蔣素英欲言又止的神色,笑了笑,說:“姐,我現在恨透了他們全家,卻覺得你像我親姐一般,那天在這麽吓人的情況下,我在心裏說,如果老天爺能讓我活下來,就沒有什麽坎兒是跨不過去的了。”
“可那哪是老天爺讓我活下來的啊,分明是姐姐,是你,還有沅沅的功勞,我才沒遂了他們的願。”
“春菊,你可想明白了?”蔣素英幫她掖好被角。
“放心吧,姐,事到如今,我沒有什麽想不明白的了。”
“我可憐的只有我那三個女兒,至于兒子,再舍不得又怎麽樣,他合該是他們蔣家的孽,就回他們蔣家鬧騰去吧。”
“等我坐好月子了,就接招娣她們過來,不,也不能再叫招娣這名了,太不吉利,沅沅是高中生,有文化,到時候麻煩你幫妹妹們取幾個好聽又新的名字。”
王春菊的目光中含着無線希望和憧憬,宋沅鄭重地點了點頭。
她看向蔣素英,深呼一口氣,又說:“姐,有件事,我覺得可行,但要看你狠不狠得下心去。”
從王家出來時,宋沅看到母親的表情緊繃,就知道她一定在經歷極其痛苦的掙紮。
王春菊說的,就是舉報蔣素陽賭博、欠高利貸,還有搶劫。
到時候自然就可免了被追債人捅死的風險了,因為他将會穿上囚服,在監獄裏度過十幾年。
宋沅看到路邊有賣櫻花糕的,小跑過去買了幾塊,遞給母親一塊,“媽,吃點甜的吧。”
櫻花糕,顧名思義,模樣像櫻花的一種小吃,面糊塗抹在櫻花模具裏,再挖上一勺紅豆沙填補在裏面,蒸出來就又熱又甜,很受歡迎。
宋沅前世離開平安鎮後,就沒有再吃過了。
蔣素英接過櫻花糕,擡頭望天,“連春菊都下定了決心,我還有什麽不忍心的。”
“當年,他們家可從沒有對我有過不忍心。”
她咬了一口櫻花糕,白糖融化在紅豆內餡裏,舌尖被甜得發麻。
宋沅看向手裏的櫻花糕,被紙袋的蒸汽一悶,已經有點軟塌了。
模樣有點醜,不知道沈利還願不願意吃。
*
當晚警察就出動,逮捕了在棋牌室厮混的蔣素陽。
他們闖進去把他按住的時候,蔣素陽正憋着泡尿——這是一種玄學,如果手氣好的中途去上了個廁所,那麽牌運就會消失。
看到警察,他撒腿就跑,等警察抓住他時,他的□□已經全濕了,渾身都是尿騷味。
他上了警車還板着臉,一言不發。
直到從牌瘾中脫離出來,他才咳嗽兩聲,假裝不經意間嘆道:“警察同志們,我真的是冤枉的啊,平時的愛好也就是打打牌喝喝酒,怎麽這也要管嗎?”
“閉嘴,你是不是冤枉的,到時候一審便知。”副駕駛的警察長了一張包公臉,最是冷酷無情。
蔣素陽不說話了,猛然看到駕駛座上的人有些熟悉。
于是他又挺了挺腰,忍受着褲子上難以言喻的惡心感,悄悄踢了踢正前方的駕駛座。
“哎,也不知道是誰誣陷的我。”
*
去市裏參加競賽要坐統一的大巴,宋沅本來是和一個陌生人坐在一起的,昏昏欲睡間,卻感覺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宋沅睜開眼睛,看見旁邊正是沈利,他吃了一驚,“你怎麽……”
沈利做了個“噓”的手勢,附在他耳邊輕聲說:“換了個位置。”
車上的人睡了大半,現在是中午,大家都有些昏沉。
耳邊只有車輪壓過粗糙公路的聲音,車窗外塵土飛揚,這輛老破的大巴,正載着各處而來的一二十個學生,緩緩駛進市裏。
這次出來,蔣素英給了宋沅充足的錢,說是好不容易去市裏一趟,可不能露怯。
她也給了沈利,但沈利堅決沒要。
宋沅提前借了一盤随身聽,戴上一只耳機,把另一只耳機給沈利。
按下開關,曲調悠悠。
“我們曾經 終日游蕩 在故鄉的青山上”
舒緩的歌聲中,宋沅困得腦袋一磕一磕的,沈利見狀,調整好坐姿,動作小心又輕柔地将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們也曾 歷經苦辛 到處奔波流浪”
下午兩點,大巴準時停靠在市少年宮門口。
宋沅和沈利随着人群走進去,即便前世已經見慣了高樓大廈,可他乍一從貧窮的鄉鎮來到城市,還是感受到一股不同的氣息。
似乎在迅速發展的繁榮都市,才能感受到這個時代的活力。
由于競賽的安排問題,化學競賽在第一天下午,而數學卻放到了第二天下午,所以宋沅和沈利會在市內旅館住一夜。
簡單的休整後,宋沅領取了號碼牌,在走廊裏等待叫號。
大部分人都穿着市一高潔白的校服,他們頭發整齊,談吐自然,和鄉下來的“土老冒”學生差別很大,一眼就能看出其中不同。
他們也有家長相伴,父母也都是光鮮亮麗,不是有編制的公務員,就是在銀行工作的職員之類。
相比之下,能和宋沅互相依靠的,只有沈利一個人。
這偌大的城市,他們只認識彼此。
“我市第七屆化學競賽即将開始,請各位參賽者準備進場……”
牆頂的喇叭聲響起,宋沅從條凳上起身,深吸一口氣。
沈利想拍拍他的肩膀,輕抱他一下,或者只是握握他的手,可終究是什麽也沒做,只是說了句:“一切順利。”
宋沅朝他笑笑,“好。”
目送宋沅進場後,沈利背起兩個人的書包,獨自走出去,準備在等待宋沅出來的時間裏,找個地方自習。
走廊上,他與一個少年和一個女人擦肩而過。
女人的衣着打扮低調過人,卻依舊掩蓋不住那股高貴的氣質,她一頭微卷的中短發,塗着嫣紅的口紅,提一個鱷魚皮包,穿一身絲綢中式旗袍。
她想走快點卻苦于小羊皮高跟鞋的限制,只能朝前面無奈喊道:
“小沐,你慢點!”
前面的少年飛速跑過去,撞到沈利的肩膀,連聲道歉也不說。
他嚷嚷着:“我早就說了我不想學數學!非要把我送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我再怎麽努力爸爸都不會喜歡我的!別煩我了行不行!”
女人氣喘籲籲追過來,跟沈利說了聲道歉,沈利輕聲回了句沒事,便離開了。
可女人的腳步卻停下來,她的眼神中劃過一絲錯愕,愣愣地看着沈利的背影。
剛才她只在餘光中看見這個少年的面容。
紫藤花架下,光影錯落。
怎麽這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