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沒救了
沒救了
趙潮生借來了三輪車,和店裏的夥計一起,幫忙把沈利擡到車上,宋沅來不及說聲謝謝,便飛速蹬着車朝醫院的方向駛去。
“小心點啊!”
趙潮生在後面呼喊。
“放心吧!”
宋沅頭也不回,用最快的速度急忙趕往醫院。
寒風在耳邊呼嘯而過,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快點,再快點!
一定要挺住!
宋沅咬緊牙關,等來到鎮上的小型醫院時,他氣喘籲籲,全身都被汗濕透。
很快跑出來幾個醫護人員,見狀拿了擔架來,将沈利放上去,宋沅知道大體流程大差不差,簡短地向他們說明了情況,便将沈利送進了急診室。
他在外徘徊等待,摘下毛線帽後,頭頂都在往外冒白氣。
按沈利的症狀來看,多半是過敏引起的,他究竟是因為什麽過敏?
理了理沈利入口的食物,宋沅一驚,是羊肉!
他不知道沈利對羊肉過敏,可沈利自己知不知道?
恐怕也不确定,否則不會碰羊肉。
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在物資匮乏的年代,沈家人太過簡樸,沒給沈利吃過羊肉。
可聽說沈氏夫婦是極慷慨的,按理來說,也對沈利非常好。
宋沅一時之間理不清頭緒,心亂如麻,只盼着沈利能平安無恙。
不知過了多久,宋沅坐在急診室外面的鐵椅上,膝蓋都被凍得無知覺了,才有個一身白衣的醫生摘了口罩走過來。
宋沅焦急向前,問:“他怎麽樣了?”
醫生搖搖頭。
宋沅感覺天塌了,最不可能的念頭在腦海中轟然炸開,沈利死了。
他整個人幾乎要昏倒,眼淚都快飙出來了,喃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卻見醫生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什麽不可能?他待會兒要住院,你得去陪床。”
宋沅一頓,“他……沒事?”
醫生又搖搖頭,這回宋沅聽見了他頸椎“咯吱咯吱”的聲音。
“哎呦,忙活一天累得我這……”
“脖子疼。”
宋沅:“……”
把沈利轉移到病床上後,宋沅的心才踏實下來。
醫生頗有些責備地說:“他對羊肉嚴重過敏,也不知道注意着點?就算是過年想吃口好的,也不能不顧身體這麽造啊。”
宋沅練練道歉,點頭稱是。
醫生又上下打量了宋沅一眼,問:“你家大人呢?怎麽就你一小孩兒在這陪護?”
宋沅乞求道:“現在太晚了,我們倆是在外面吃飯,不慎搞成這樣的,不如明天再說……”
他已經拖趙潮生給家旁邊的小賣部打電話,想必老板娘會通知母親事情始末的。
看着現在天的确是太黑了,醫生點點頭,快過年了,他懶得為難一個孩子,“那行,你陪護他一晚,明天必須通知你家大人來。”
宋沅趕緊答應了。
醫生又叮囑了幾句,才夾着病案本離開。
病房裏空蕩蕩的,只有沈利這一個病人。
宋沅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看到沈利皮膚上的紅疹已經消了大半,又一滴一滴地數起順着管子不斷往下流進血管的藥水。
他伸出手,輕輕覆上沈利的手背。
打點滴時,病人的手會感到冷。
這是宋沅精通護理知識所想到的第一件事,他感受着沈利手背的弧度。
漸漸地,頭也有些昏沉了。
本就喝了些酒,雖然經風一吹,酒精幾乎全消散了,但忙活這麽一天,他還是感到疲倦。
強撐着等那瓶點滴打完,宋沅去找值班的護士,卻沒瞧見有人。
既然如此,他只好親自為沈利拔下針管了。
他雖然許久不做護理,刻在骨子裏的記憶卻是不會忘的,畢竟是已經重複了千百遍的動作,他做起來是一氣呵成,如同形成了肌肉記憶。
只用一下,便将針管拔出,拿棉簽輕輕按壓了半分鐘,便不再出血了。
醫生已經交代過,今晚只打這一瓶點滴就行。
宋沅放了心,把醫用垃圾丢到相應的桶裏,便趴在沈利病床旁,迷迷糊糊地睡了起來。
等到半夜,房間裏溫度越來越低,宋沅冷得打了一個哆嗦。
背上卻突然一重,像是被蓋上了什麽。
這樣就溫暖多了,宋沅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沈利已經醒了過來,望着趴在自己床前的宋沅。
他見他似乎覺得冷,但怕打擾了他,便在他身上加蓋了一層毛毯,如此一來,宋沅便如一只毛絨絨的球。
月涼如水,春節前最後的夜晚,宋沅柔軟的發絲垂在潔白的床單上,顯得無比溫順。
沈利擡起手,輕輕将宋沅頭頂的軟毛捋順,目光中摻雜着些許他自己都未曾想到的眷戀。
*
消毒水味兒在鼻尖蔓延,宋沅做了個噩夢。
他又回到了現代,依舊是每天早出晚歸,在醫院辛苦工作,也依舊是孑然一身,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
他漫無目的地醫院裏轉,觸目皆是冷漠的潔白。
直到撞上一個人,是沈利,他腹部汩汩流着血,正被一群人挾持。
宋沅求旁邊不斷穿行的醫生護士,求他們救救沈利,可不管是誰,都跟看不見他和沈利似的,冷漠地離開。
不管他怎麽哭喊,都沒人來幫幫他。
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恐怖的絕望将他籠罩——
“!”
宋沅從夢中驚醒,第一反應是自己的脖子快要斷了。
他揉揉酸痛的手臂,看到似乎是被他的動作吵醒的沈利緩緩張開眼睛。
“你醒啦?”宋沅有些驚喜,夢裏的可怕場景消散了,他終于又回到了現實。
可下一秒,愧疚的苦澀滋味在心尖化開。
“對不起,我不應該點那份羊肉的,害得你暈倒……”
無論如何,都是他的錯,是他欠缺考慮。
沈利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細長的疤痕越來越隐形了,他說:“其實我還好。”
“是我自己硬要吃那塊羊肉的,跟你無關。”
他最見不得宋沅沮喪,特別是因為他。
他私心地希望宋沅永遠無憂無慮。
宋沅正欲再說什麽,門口卻傳來一道女人的聲音。
“沅沅,小利他怎麽了?”
蔣素英提着一袋早餐出現在門口,焦急地問。
她進來,看到兩個孩子的樣子,一個賽一個的可憐,心中難免心疼和懊悔。
自己昨晚何必那樣對宋沅說話?
要知道,接到趙潮生電話的那一刻,她覺得天都塌了。
她唯恐兩個孩子在外面出什麽意外。可從家到醫院的路實在遙遠,天又那麽黑,她一個人出門,不确定因素太多。
要是連自己都出了事,那真的沒人來收場了。
趙潮生又再三保證,宋沅和沈利問題不大,只是今晚在醫院回不來,蔣素英才忍住連夜趕去醫院的沖動。
即便如此,她還是夜不能寐,整晚睡不着。
所以一大早,便買了些早餐飛速趕過來了。
她這樣,也有對宋沅賠罪的意思。
她反思了許久,昨天的話确實太傷人了,宋沅這孩子本就心思重,不知道要怎麽想她呢。
會不會……對她厭惡至極?
想到這裏,蔣素英把早餐放下,看了沈利一眼,以中醫的經驗來說,沈利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虛弱。
她這才對宋沅說:“沅沅,你也累了吧?來吃點早餐,待會兒給小利喝點粥。”
語氣小心翼翼,帶了點懇求。
宋沅心頭一酸,其實母親大可不必這樣,他怎麽可能會怨恨母親呢。
他只是太害怕,太害怕母親會重蹈前世的覆轍,永遠離開這個世界。
宋沅忍住眼淚笑笑,“媽,咱們一起吃。”
這話一出,蔣素英就知道,宋沅已經和她重歸于好了。
母子二人很有默契地都不再提昨日的事。
宋沅吃了個包子,便端起粥盒,給沈利一口一口地喂。
沈利也很聽話,垂着眸喝着宋沅投喂來的八包銀耳粥,裏面加了點滋補養氣的中藥,有一股淡淡的藥香,像是宋沅身上的香氣。
暖暖的半碗粥下肚,他的臉色也好了不少。
正當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時,門突然被人大力推開。
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太太站在門前,松垮紫黑的一張臉上長着一雙眯縫的眼睛,裏面嵌了兩只葡萄幹一樣大的眼瞳,配上混濁的眼白,顯得分外精明。
她身穿綠色棉襖,半截棉絮都在外露着,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肥厚褲子緊緊套在腿上,腳蹬一雙手工制的草鞋,裏面填充了許多東西,胳膊上還挂着一個籃子。
典型的偏遠農村老太形象。
“好啊,恁都在這兒待着哩。”
她冷哼一聲,環視了一周,目光停留在沈利臉上,臉色陰沉沉的。
“臉上有疤,就是你了,小兔崽子,還錢!”
她叫嚷着,此時一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大姑娘喘着氣跑過來,拉住她,哀求道:“奶奶,您怎麽找到這兒來了都,咱回家去再說成不……”
老太太一把将她甩開,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咬牙切齒道:
“回家說,回家說什麽!要不是你姐不争氣,你弟弟的彩禮怎麽會無緣無故沒了!怎麽的,回家你能給你弟弟把彩禮掙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