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過敏
過敏
宋沅走過去,把沈利手裏的東西幫忙提過來,順便提給他烤紅薯:“剛烤出來的,肯定很甜,嘗嘗。”
沈利接過去,剝開皮咬了一口,果不其然,紅薯熱乎乎的,甜得流油。
他低聲道了句:“謝謝。”
又把手裏的蓮花燈籠提給宋沅看:“送給你的,新年快樂。”
“你怎麽知道我想要這個蓮花的?”
宋沅眼睛亮亮的,驚喜說道。
沈利微笑,“冥冥之中。”
其實宋沅的視線太過明顯直白,任誰都能看出來。
宋沅把燈籠提起來,一瓣瓣的蓮花展開着,燈籠下有金黃色的穗子,随着燈身輕輕搖晃,煞是好看。
暖黃燈光映着他的臉龐,俊秀的臉上挂着天真的笑。
“東西買的差不多了,走吧。”
宋沅提議。
兩人騎上自行車,路過一個巷子,年久失修的牆斑駁不堪,許多人家門口擺着“批發衣物”的牌子。
宋沅擡頭看向沈利空蕩蕩的領口,他的襖子是夾棉的,領口低,冷風直往沈利脖子裏鑽,耳朵都凍得發紅。
“停一下。”宋沅叫了聲。
他跳下自行車,閃身鑽進一家店,不過兩分鐘,就出來了,手上還拿着一條绛紅色的針織圍巾。
“剛剛在裏面挑了一下,還是這紅色的對味兒,過年嘛,你不喜歡也得喜歡。”
玩笑似的說着,仰頭把圍巾幫沈利戴上。
沈利尖尖的下巴陷進柔軟的圍巾裏,手指有些怔怔地停留在圍巾垂下來的那部分,暖融融的感覺很快蔓延全身。
他耳朵微紅,不知是凍的還是怎樣,卻是垂眸道:“我很喜歡。”
宋沅嘻嘻一笑,繼續坐上自行車,拍了拍沈利的後背,“回家喽!”
*
平安鎮裏的人物質水平低,生活質量不好,便格外期盼過年,只有過年,才能吃上平時吃不到的飯菜,穿上平時穿不了的新衣。
因此,年味很濃厚。
天越來越黑了,現在已是農歷臘月二十七,再過兩天就要過年,等宋沅和沈利回到家時,空氣中已有火藥味在隐隐浮動。
大雜院裏能看到飄動的爆竹碎屑,應該是有人放過鞭炮了。
遠處三五個小孩在玩當下很時興的摔炮,尖叫聲和歡笑聲一陣一陣的,飄蕩在大雜院上方,增添了幾分歡樂的氣息。
有的車大街小巷地亂竄,大喇叭裏放着“新年好呀”的祝福歌聲。
宋沅推開門回到家,把一大堆年貨放到桌上,呼了口氣,外面極冷,他背上卻出了一層薄汗。
蔣素英正在擀面皮,準備包餃子的材料。
沈利默默地收拾起東西,宋沅搓了搓手,湊到母親身邊去烤火。
外面傳來阖家團圓的歡聲笑語。
“算算日子,你爸還有不到兩年就出來了。”
蔣素英有些出神地說。
宋沅皺眉,“媽,他已經和您離婚了,出來也跟我們沒關系。”
蔣素英回神,聽到兒子的話,有些不可置信,便嚴肅反駁:“沅沅,你怎麽能這麽說呢?當初你爸和我離婚,還不是為了你,為了咱們娘倆嗎?現在他終于要回來了,媽媽不用一個人辛苦支撐這個家,不好嗎?”
蔣素英這麽說是覺得,宋敬國入獄前和她離婚純屬是為了保護家裏的財産。
可實際上,他只是想方便于出獄後立馬和那個女人結婚罷了。
“媽,你真覺得那個男人很對得起我們嗎?如果他真有一點責任心,就不會去走歪門邪道,如果他真的愛我們,就會踏踏實實掙錢!”
想到前世種種,那都是血的教訓,宋沅有些激動。
“宋沅!”蔣素英厲聲呵斥,“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是想逼死爸爸嗎?你爸爸在你眼裏就是個賺錢工具?他這麽做,一開始就是想讓你過上更好的生活啊!”
宋沅的心涼了一瞬,他不可思議地看着母親的臉龐,歲月給女人的眼角增添了許多細紋,嘴唇薄而幹癟,為了父親訓斥自己的模樣顯得那麽刻薄而兇狠。
“誰都能說你爸爸不好,但你怎麽能這麽說?你太讓我失望了!是不是你長大了,心就硬了,以前你不是和媽媽一樣,盼着爸爸趕緊回來,我們一家三口好好生活的嗎,沅沅……”
蔣素英的聲音有些顫抖,眼裏溢滿了淚,說出這些話時,卻刻意避開去看宋沅的表情。
聽到這邊隐隐的争吵,沈利趕過來,嗅見母子倆人之間微妙的氣氛,他一時不知該往前還是該出去。
半晌,宋沅轉過頭望向沈利,一雙眼睛通紅着,好似下一秒就要脆弱地倒下去。
他啓唇說:“媽,今晚我想和沈利出去吃。”
聲音很輕,像是說出來便立馬消失在火爐旁的暖意裏,無影無蹤。
又過了一會兒,蔣素英繼續開始擀餃子皮,背對着他們,說了句行,早點回來。
*
來到龍翔飯店,抖落外面的滿身寒意,宋沅挑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和沈利面對面坐下。
他之所以要出來,不是想逃離母親,而是怕下一秒說出的話會傷害她。
複雜的情緒一齊湧上來,太過濃烈,他必須要緩緩。
服務員很快拿來了菜單,由于是年節,現在客人很多,宋沅随便點了兩個菜,又要了一罐啤酒,便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
“你要喝酒?”沈利問。
“嗯。”
宋沅上輩子經常喝酒,只有把自己麻痹在酒精裏,他才能短暫地忘卻痛苦。
後來工作忙起來,倒是不喝了。
沈利不阻止他,只是對他說:“無論怎樣,我會陪着你的。”
宋沅鼻頭一酸,他不想讓自己太失态,便強撐着笑笑,“行啊,就我喝點,你可不能喝,你還要騎車呢,畢竟喝酒不騎車,騎車不喝酒。”
很快有人來上菜,一只手将一盤蔥燴羊肉端下來,菜裏爆炒出來的熱氣直撲到臉上,宋沅沒忍住擡起頭。
卻突然看見那抹服務生的背影,他正拿着托盤,疾步往廚房走去,似乎很努力地在讓自己隐身,全身都在說“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可他的樣子實在是太過眼熟,宋沅試探性地叫了聲:“趙潮生?”
趙潮生身體一僵,只好尴尬地轉過身來,臉上挂着讪笑,“哈哈,宋沅,真的是你啊。”
宋沅還想再說什麽,趙潮生卻已經三步并兩步地溜進廚房去了。
沈利沉聲問,“你認識他?”
他的眼裏夾雜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宋沅幫沈利夾了塊羊肉,不以為意道:“嗯,他是我同桌。”
沈利點點頭,複又看向那塊羊肉,明明是平時都難以吃到的好菜,可那股膻味兒飄過來,讓他有些抗拒。
似乎下了某種決心般,他拿起筷子将羊肉夾起來,放進嘴裏。
不到五分鐘,他的呼吸隐隐有些急促。
但他還是盡力讓自己平穩下來,不論有什麽不适,他第一反應總是忍。
以前是為了生存而忍,現在是為了不掃宋沅的興。
他不能接受因為自己的失誤而給宋沅添麻煩。
此時趙潮生去而複返,把宋沅要的啤酒拿了過來,極為公式化地禮貌笑笑:“您的啤酒。”
按照往常,趙潮生肯定要怪腔怪調地說:“哎呀宋沅同學你這個乖乖男怎麽還喝酒嘞”。
可目前來看,趙潮生正常得讓人有點害怕。
宋沅叫住他:“等等。”
趙潮生只好停住腳步,無奈問道:“怎麽了呢?”
宋沅被他溫和的語氣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什麽時候在這兒兼職當服務員了?”
趙潮生微笑的嘴角抽了抽,“我不想回答,可以嗎?”
“不可以。”
“我是客人,你既然要服務我,就盡量解答我的問題。”
趙潮生雙手合十,“嗖嗖”兩下跑到宋沅身邊,為他捶肩,“我的小祖宗,我告訴你,你別跟別人說成不?”
宋沅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番,才答應。
趙潮生解釋道:“這是我小姨家的店,我是來幫忙的。”
“那這有什麽好隐瞞的?”宋沅想不通。
“你不知道嗎……”趙潮生苦笑。
“上次你生日,她們兩個女生都以為是我請大家吃的飯,在班上還對我大肆吹捧,我現在可是班裏有名的趙大少爺,要是讓班裏人知道,我只不過是仗着親戚家是開飯店的……那我的一世英名,豈不盡毀了!”
趙潮生想想那場景,就覺得晴天霹靂。
宋沅沒忍住笑了出來,“原來是這樣,好好好,趙大少爺,我一定會問您保守秘密的,兩肋插刀,在所不辭!”
“我就知道沒看錯人,真夠仗義的!”
趙潮生又注意到一直沒說話的沈利,驚訝地“啧啧”了兩聲。
“怎麽了?”宋沅低頭打開易拉罐啤酒,沒擡頭看。
“宋沅,這位仁兄是?”
宋沅仰頭小口喝了點酒,啤酒罐擋住了視線,他還是沒注意到沈利,随口介紹道:“他叫沈利,是樓下二班的,我的鄰居……兼好朋友,怎麽樣,很帥吧?”
“帥是帥,可他這……是不是有點關公相了?”
“胡說什……”宋沅放下啤酒罐,擡眼看到沈利的模樣,驚得險些跳了起來,“沈利!你怎麽了?!”
眼前的少年脖子上、臉上都如被丢進染缸裏一般,大塊大塊的皮膚染上了紅色,湊近一看,分明是起了大片紅疹!
沈利昏昏沉沉的,搖晃的視線中,最後看了宋沅一眼,想告訴他自己沒事,下一秒卻再也支撐不住,趴在桌子上徹底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