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一睜眼,昏暗桌洞。
錢小錢回憶了一下昨夜斷片之前的經歷,猛然想起自己沒能在天亮之前趕回家。
我靠!!
完蛋可別再給他送醫院去,他不想沒幹幾個月就又結束啊!
錢小錢真是怕了上次的經歷,他承認自己活得挺俗氣,他就是受不了自己沒錢,更受不了自己賺不上錢的日子。
“天哪,那些花花綠綠的紙片在你的眼中都比我要更有吸引力了嗎?”娜莉發出一聲怪叫。
錢小錢郁悶地在桌洞裏骨碌了一圈。
對你們那是花花綠綠小紙片,對我來說那是能續我命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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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挨了冬麗一頓暴打,錢小虎瘸拐着回到房間把青岸找出來聊天。
青岸把他拉進那片虛無之中。
“你們之間的關系……”青岸皺着眉頭想了想,挑了個有概括性的詞兒,“比較……奇葩。”
“奇葩是什麽?”這個詞彙對錢小虎而言顯然有點兒超綱。
青岸撓了撓下巴:“類似于你們裏面的‘離譜’吧?”
“一言不合就開打,不知道的以為你家一家子都是武士出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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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除了你。”
錢小虎:“……?”
這話聽着總感覺有嘲諷。
青岸垂着眼,嘴角悄悄勾起一個弧度。
“對了,”像是想到了什麽,他忽地扭頭看進錢小虎的眼,“你有想過離開嗎?”
錢小虎略瞪大了眼睛。
離開?哪兒?
青岸像能知道他心思似的:“還能是哪兒啊,當然是這兒啊。”
錢小虎緊抿着嘴搖了搖頭。
“為什麽?”
錢小虎沉默。
這次,青岸卻沒了之前與他共處時的随和,步步緊逼道:“你為什麽不願意?”
“或者說……你在害怕什麽?”
錢小虎被他盯得有點兒膽顫,不由自主往後仰。
青岸頓住了。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像是過了許久,青岸在心裏嘆了口氣:“如果……我是說如果,哪天你真的想離開這裏換個地方待,我可以帶你走。”
這小孩兒在猶豫。
作為窺視人心的高手,青岸可以很明确地感知到。
而他,只需要當一個潛伏在他身邊的催化劑。
既然是催化劑……
這樣,當另一個“反應物”出現的時候,就是他該真正發揮自己作用的時機。
“今天有點兒忙,我得先走一步了。”青岸彎着眼沖錢小虎笑笑,抽身離……
嗯?
錢小虎在身後捉住了他的衣擺。
“怎麽了,你想好了?”青岸有點兒驚喜。
錢小虎卻只是捉住衣擺不讓他走,低着頭不知尋思着什麽。
青岸:“……”
好吧,這年頭的小孩兒好難搞懂。
“我當然……不會強迫你,”青岸不着痕跡把自己的衣服從對方手裏往外拉——這小孩兒拽得還死緊!“啧……只要你想好了,随時可以找到我——!”
青岸只能再加力氣拽,結果給自己拽了個跟頭。
青岸呲牙咧嘴揉揉屁股站起來,繃着馬上就要維持不住的溫和表情,摸了摸錢小虎的頭:“我會一直等着你。”
“一直。”
此句一完,青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匿了。
終于可以痛苦面具了!
游說一個能幫助他重回巅峰的信仰者,他容易嗎他!
錢小虎看向對方離去的身影,眼裏動搖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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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橡皮說,這些日子,之前活絡的那幾根筆全都銷聲匿跡了。”娜莉欣賞着鏡子裏的自己,順搭【注5】和錢小錢聊天。
“你不是讓我問問幣先生的事兒嘛,結果問了一圈,發現跟他打過交道的文具基本都不在。”娜莉頗為遺憾。
上周一錢小虎把鉛筆扔在了家,直到這個星期到了尾巴才重新把鉛筆拿回學校。
娜莉錯過了魔筆消失的那段日子——當然,那段日子裏消失的不只是魔筆。
“是不在,還是消失了?”如果說錢小錢先前對幣先生的印象只停留在詭異這一層,那眼下就升級為可怕了。
娜莉吭哧半天:“……不知道。”
“橡皮呢?”
“橡皮不想見我……他說的那些都是塗改液告訴我的。”
錢小錢:“……”
他基本可以猜到對方不想見他和娜莉的原因。
“那……魔筆和幣先生是怎麽開始交集的,你知道嗎?”
說起這點,娜莉興奮起來:“這題我會!幣先生身上有種極為神奇的力量,我記得……也是許願,再往魔筆身上一碰就可以了!”
這麽簡單?
錢小錢總覺得,雖然他和幣先生接觸不多,但以對方的性子,絕不會如此無私,只為了讓這些常年待在桌洞裏的家夥們樂呵樂呵。
“就這麽簡單?”
“啊?”娜莉被他問得一怔。
“許個願,碰一下,然後就……”
“啊!啊,我想起來了,确實有一個條件……”
眼前黑了下來。
诶诶诶?
靠!!!
錢小錢此時要是能具象化,絕對緊握雙手大力錘牆。
怎麽偏偏斷在這時候!!
回到軀殼中,錢小錢卻沒聞到醫院裏消毒水特有的冰涼味道。
反倒是……飯味兒?
這是……
錢小錢把眼睛睜開一道縫,既沒看到醫院,也沒看到自己家。
花紅柳綠的窗簾以及……泛黃發暗的天花板……?
“嗒!”
額頭上一涼,随後又是一涼……涼……
錢小錢和蹦噠到他臉頰上的銅錢對上了眼。
呃……銅錢沒有眼,但錢小錢莫名覺得這玩意兒是在“看”着自己的。
給我下去!
錢小錢沖它擠擠眼。
銅錢又跳了一步。
錢小錢:“……”
等身體的知覺恢複得差不多,錢小錢悄悄從被子裏抽出手,把跳着的銅錢捉進手心,悄聲道:“待好。”
他慢吞吞坐起來。
這裏像間雜物室,他躺着的這條床是裏面唯一能落腳的地方。
近處是摞得欲與天公試比高的鐵皮桶和各種碗,扳手和螺絲,鉗子和錘子在地上四仰八叉,遠處則是亂七八糟堆着的竿子棍子和樹枝。
……怎麽說呢,要不是自己還全須全尾地躺在這兒,他都要以為是被人給綁架了。
雜物室外的煤氣聲忽然停了。
接着就是一陣拖鞋與地面難舍難分發出的“嘩啦嘩啦”響。
大漢打着赤膊站在門口往裏貓:“你醒了?”
錢小錢呆坐着緩勁兒,此刻才覺着頭沉得很:“這是你家?”
大漢點點頭:“也是飯館。”
“天,你給俺們都整麻爪兒【注6】了,酒量不好你咋也不跟俺說一聲兒,早知就不給你喝那些個玩意兒了。”
錢小錢苦笑:“不瞞你說,昨天我還是頭一回喝這東西。”
輪到大漢驚訝了:“你擱社會上混三年多,啤酒也沒喝過?”
語畢,覺得自己說得似乎多有不妥,便繼續道:“以後哥不給你整這了啊,你那小身板兒……多養養吧。”
錢小錢心情很複雜。
每天定點魂穿一根鉛筆,雖然他也覺得這劇情離譜得讓他羞恥,但也不是什麽秘而不能宣的事情……
可先決條件是得有人相信啊!
錢小錢想,如果他真把這事兒從頭到尾講給大漢聽,對方恐怕就要懷疑自己新招的這個員工的靠譜性了。
“這樣,今兒你就擱店裏看着,活計就甭幹了,明兒再……”
“我能行。”
錢小錢打斷他。
錢小錢害怕再次失去。
雖然他如今的動作已經極其純熟利落,交流無礙,做飯尚可,算賬也成,甚至讓他給新客人推銷菜品他都能一力做到。
但他還是覺得腳底空蕩蕩的,背後空落落的。
錢小錢忽然意識到——
原來這叫做恐慌。
大漢一愣,樂了:“你這小子,讓你休息你就休息,勤戚你也有個度,俺沒說不讓你幹吶!”
他背後又是一陣踢踏聲,蘭輝的頭擠開大漢,從門邊探出來:“今天你跟我研究新菜……哎喲!”
大漢往人頭上不輕不重敲了一下。
“看看你菜都給人吃病了,還給人吃呢!”
錢小錢:?
蘭輝:……
“一人做菜一人吃,霍霍別人算啥本事,”大漢把他拎到一邊,沖錢小錢自認潇灑地一揚下巴,“想起床了就出來溜達溜達,不想起就擱那躺着就成。”
門外頭隐隐約約有人聲,大漢一偏頭,嘴裏又安頓了錢小錢幾句,扯着蘭輝走了。
錢小錢還能聽到蘭輝嚷嚷着和大漢扯皮的聲音越來越遠:“一人做菜一人吃,小錢做菜你們也別吃!”
“人做的菜那是菜,你做的那是菜嗎,從元謀人嘴裏搶下來的都比你做的像樣兒!”
錢小錢沒憋住笑出聲來。
雖然他知道,自己一打工的于他們四人而言不過一個過客。
但心底的希望從未停止生長。
哪怕澆灌它的是絕望凝成的水花。
錢小錢想,如果能一直跟他們一塊兒幹着,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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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小虎!!”
冬麗的聲音似乎下一刻就能把房頂刺破。
“看看你幹的好事兒!你是野種嗎!東西随處扔是吧!!滾過來給我撿了!!”她冷冷看了看地上陶瓷碗的屍體,随後猛伸腳把一個大塊的尖銳瓷片踹飛了出去,像上一次被錢小虎的冒失驚擾了睡眠一樣……甚至變本加厲地怒罵。
錢小虎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先是吓得渾身一哆嗦,随後憋着眼淚跑過去撿……撿……直到瓷片微不可見的殘渣沒入手心——沒見血,但是疼。
很疼,很疼。
像吐着信子釋放着毒素的細小毒蛇游走在皮下。
“每到這個時候,我就覺得她像個怪物……”公園長椅上,錢小虎撐着自己的胖胖臉,愁眉不展地和他的新朋友吐露真情。
“但媽媽怎麽能是怪物,怎麽會是怪物呢……”錢小虎嘆了口氣,“她對我也挺好的……雖然……”
“呔……至少桌上有我的飯……”
一身青綠的新朋友扭過頭看他,目光灼灼:“可她真的罵得很難聽诶。”
錢小虎一哽,卻再也說不出什麽話來了。
“實話說,這絕不是正确的解決問題方式……”新朋友嘆息着,好像真的因為身邊小胖子的憂愁也跟着憂愁,“……太激進了。”
錢小虎摟着膝蓋不說話,眼裏卻莫名積聚起水汽來。
此時已是深秋,涼風一刮,落葉撲簌簌掉在二人身上,無端蕭索。
青岸往椅背上一靠,沉默地陪伴着身邊的小胖子。
他有種預感。
——很快了。
“我想好了。”
錢小虎轉過臉來。
青岸心中一定。
“我們……能去哪?”
錢小虎期期艾艾問他。
青岸卻不急了,反問他:“你想去哪?”
錢小虎又不說話了。
于是青岸試着再看看他的內心……
堅定,猶豫,猶豫,堅定,害怕,猶豫……
青岸:“……”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概率??
你這他媽也太邪門兒了吧!
“那!”錢小虎猛地叫了一聲。
“!”青岸實打實被吓了一跳,“咋了?”
“她,她……”
青岸知道他想說誰:“她還會繼續看到她想看到的。”
錢小虎聽不太明白青岸的意思,但知道對方的語氣代表着“包我身上”。
“……我想去燼城。”
沉默了一會兒,錢小虎語出驚人。
青岸略有驚訝。
這裏的燼城在青岸那個世界裏,地位等同于北京。
去燼城嘛……這小孩兒……他果然沒看錯人。
“那走吧。”青岸起身,把跟他個子一邊兒高的錢小虎也拉了起來。
“啊?”還在原地怔愣的錢小虎被他一拉,踉跄着跟上,“去哪兒?”
“還能哪兒?”青岸一拍他的腦瓜,“火車站!”
緊趕慢趕跟上青岸的腳步,錢小虎忽然意識到,他似乎……做了個不得了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