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逢對手

第39章 殺青

殺青

當天晚上，在周競家中膩歪了一白天的丁含元終于回家了，一進院子便發現，他爸已經從療養院回來了，且母親也在家，那多半就是二老已經溝通過了。

丁含元懷着忐忑的心情走進來，生怕再挨拖鞋底子。丁母則神情如常，笑着招呼道。

“元兒回來了？來，過來坐。”

丁含元在母親身邊坐下。丁母拿出手機點了幾下，遞到丁含元面前，說道。

“這是你姚伯伯家的閨女，你倆小時候還一塊玩兒過呢，你有印象吧？她剛從國外回來，在大學裏教書，性格也好，咱倆家又熟悉，跟你肯定能聊到一起去……”

一定這話，丁含元瞬間明白了母親的意思，他板起臉，嚴肅地說道。

“媽，您甭說了，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不同意。我喜歡競哥，這輩子都變不了。”

丁母不放棄地勸道：“這是人生大事，說不定你再跟女孩兒接觸接觸，就知道……”

“我一個當演員的，跟漂亮女孩兒接觸得還少嗎？我要是喜歡女生，早就喜歡上了！”

“元兒，媽怕你不懂事，将來要後悔……媽不是非要逼着你做什麽，我也不是那種喪良心的人，只是……媽實在怕你吃虧。你是從小被家裏嬌慣着長大，沒吃過苦，更沒遭過罪，媽是擔心你今後過得不好啊！”

丁含元認真道：“我都快三十了，我是什麽樣兒的，我喜歡什麽樣兒的，早就明白了。我知道您是為我好，可這事兒它只能這樣了。我愛競哥，他也愛我，我就想跟他過一輩子！人這輩子，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情、愛上對的人，多不容易啊！”

丁母沉默了，這位精明強幹的女強人，此刻望向兒子的眼神有些無奈，眼圈也漸漸地紅了。許久之後，丁母重重地嘆了口氣，将手機收回去，語氣低沉道。

“這麽說，你已經下定決心了。”

“對。”丁含元鄭重道：“我就要周競。”

丁母又說道：“兩人在一起過日子，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兒。對方品性怎麽樣？能不能一直待你好？他是真心愛你還是一時興起？被生活中的雞毛蒜皮一攪和，你倆的感情還能不能像現在這麽好？如果到時候他不愛你了，後悔了，你又該怎麽辦？”

丁含元垂頭不語，丁母繼續說道。

“就算你倆感情好，可他家人呢？人家是獨生子，他父母能不能接受兒子跟個男人過一輩子？他父母好不好相處？會不會找你麻煩？你那狗脾氣，要是吵起來周競是幫你還是幫他父母？中國人結婚是兩個家庭的結合，更別說你們的情況更複雜……是，咱們是不用愁房子、車子、票子這些事兒，可過起日子來跟結婚是一樣的，大大小小的事兒都得互相包容和習慣。你們倆男的，又都是少爺脾氣，不得整天吵起來？到時候又該怎麽辦？”

丁含元小聲嘀咕道：“早就吵過八百回了……”

丁母嘆氣道：“所以說這些事兒，你都得提前想明白。”

丁含元低着頭，又開始摳指甲了。

丁母輕拍兒子後背，就像小時候他剛被接回家時，耐心溫柔地給予其安撫。

終于，丁含元開口道：“我是咱丁家和薛家的孩子，我得有血性。既然我已經選了這條路，絕不回頭。就算有什麽後果我也願意承擔，絕不後悔，我不是那種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聞言，丁母深吸一口氣，她站起身來，臉上恢複了精明強幹的表情，說道。

“我猜你就得這麽說，你這孩子向來主意正。那成，既然你決定好了，日子就得認認真真地過。咱不圖人家什麽，只求真心換真心，你倆過得好就成了。不要給家裏丢臉，但也不能怕事兒，你記住你背後還有家呢，咱家人永遠給你撐腰。”

丁含元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眶漸漸濕潤了。

丁母抿了下唇，竟變得有些語無倫次起來，哽咽道。

“你記住，這家永遠都是你的家，勤着回來看看……缺錢就管家裏要，生活上可別苦了自己。哎！你是我看着長大的小兒子，忽然就要跟別人過去了，媽這心裏……媽是真舍不得你受半點兒委屈，吃半點兒苦……哎！我的元兒是真的長大了……”

丁含元也哭了，他把臉埋在母親的肩膀裏，像小時候那樣，母子二人親昵地依偎着。

屋外月上中天，水聲潺潺，偶爾有嬉水的錦鯉破水而出，發出啵地一聲輕響，水珠落在荷花瓣上，珍珠似地反射着瑩潤的月光。

許久之後，丁母拍拍兒子的後背，說道。

“你回頭跟周競打個招呼，什麽時候方便，來家裏吃頓飯吧。”

丁含元立刻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按照他家的習慣，能邀請對方來家裏吃飯便意味着父母已經接受對方了，把對方當做一家人來看待。

丁母離開後，丁含元高興地在床上打了幾個滾，立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周競。

周競也很興奮，當即表示立刻安排時間，盡早正式登門拜訪。

當晚，興奮的兩人各自躺在床上，憧憬着幸福而美好的未來。

這世上，有人歡喜就有人愁。

顧陽坐在保姆車裏，面色陰沉地看着手機。經紀人坐在一旁，緊張地問道。

“他還不接電話？”

顧陽搖了搖頭，他的金主喜新厭舊，最近對他明顯冷淡許多，甚至連電話也懶得接了。

經紀人說道：“你是不是哪裏得罪他了？你得哄着、騙着，多花點心思在這方面。”

“我怎麽知道？”顧陽煩躁地摔了手機，不滿道：“我為什麽要在這種事情上花心思？我是個演員、藝人、明星！我又不是出來賣的鴨子！”

經紀人皺眉道：“你跟我發什麽脾氣？現實就是這樣，花無百日紅，就算是頂流明星也有過氣的一天，不用點其他手段怎麽行？換人吧，有個制藥企業的股東也對你有點意思。”

“非要這樣麽！”顧陽崩潰道：“我這樣跟鴨有什麽區別？！我已經紅了，而且是爆紅！憑我現在的咖位和能力，還要繼續做這種龌龊事情麽！”

經紀人撥電話的動作壓根就沒停，一邊冷笑着說道。

“你有個屁的能力，都是靠公司和我捧出來的，你是個什麽貨色，難道心裏一點逼數都沒有？再說了，你現在是大紅大紫了，可三個月後呢？半年後呢？一年、十年後呢？！沒有資本給你持續提供好資源和曝光度，你就等着糊穿地心去吧！你別忘了，娛樂圈裏有的是甘願現身的俊男美女，你不上，有的是別人來頂替你的位置。”

說話間，電話撥通了，經紀人立刻換上一副熱情的笑容，說道。

“哎，請問是陳老板麽？對、對！是我是我……我們家顧陽也仰慕您很久啦，您看什麽時間方便，咱們一起約着吃頓飯……”

一口氣憋在顧陽胸口，令他神色陰郁，卻什麽也不能說，暴躁地拉開車門下去抽煙了。

顧陽長得很乖巧，在媒體面前立的也是鄰家大男孩人設，盡管他平日裏抽煙喝酒紋身燙頭泡吧約炮，但在粉絲面前是堅決不能表現出來的。他找了個停車場的隐蔽位置，剛把煙點起來，就聽見角落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被吓了一跳，還以為是狗仔偷拍，趕忙把煙丢在地上踩滅，正要過去交涉時，卻看到了另外一番景象。

只見周競和丁含元正站在不遠處，兩人很親昵地摟在一起。丁含元擡起下巴，笑着說些什麽，似乎在撒嬌。周競則是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并低頭吻了下對方的嘴唇。

丁含元拿着那對嫂子送的紅寶石袖扣，替周競戴上，滿意道。

“送給你了，定情信物，是不是特襯你？”

周競擡手看了看，也非常喜歡，并笑道。

“好巧，我也有禮物要送給你。”

說着，丁含元感覺一枚戒指被套在了自己的無名指上，他低頭一看，竟是一枚精美的Chrome Hearts的經典鳶尾花圖案戒指。鳶尾花，華麗、優美、充滿力量，象征着光明與勝利，鼓舞着所有人戰無不勝，所向披靡。

但鳶尾花還有另外一層含義，愛的使者。

周競低頭吻了下丁含元的嘴唇，含笑着說道。

“感恩它将你與愛一同送到我的身旁。”

丁含元幸福地笑了起來，回吻了對方一下，兩人手牽手一起向電梯方向走去。

顧陽怔怔地看着他們恩愛的背影，許久才回過神來，表情扭曲，胸腔內怒海揚波。

……憑什麽！憑什麽你能如此好命？有個一直疼愛你的金主，并對你言聽計從？

憑什麽以我如今的地位，卻連你這個小演員都比不過！

憑什麽我要去不停地讨好別人，活得像狗一樣！

周競本來是我的！這份寵愛，這些好處，本該是我的——

“怎麽了？”

經紀人打完電話，下車來找顧陽。顧陽轉過臉來，猙獰的表情把經紀人都吓了一跳。

顧陽咬牙切齒道：“我剛才看到周競和那個賤人了。”

經紀人愣道：“……你說誰？啊，你說元子啊！他們竟然還在一起？！”

“當然好，特別好，剛才還在打啵呢！”顧陽向電梯走去，怒道：“你到底是怎麽辦事的？不是說已經成功了麽？視頻也發了過去，周競也很生氣。”

“我怎麽知道！”經紀人追過來，皺眉道：“那周競怕不是有病吧，難道是個受虐狂？有什麽特殊癖好？他已經看到那種視頻了，竟然還不把人給甩了？”

顧陽陰沉着臉不說話，用力地按着電梯，可許久都沒見電梯降下來。他氣急敗壞地擡腳踹在電梯門上，砰的一聲巨響過後，電梯終于動了。

開門後，裏面站着個維修工人，臉色也很難看，張嘴就罵道。

“丫有病吧！沒看見門邊兒上貼着維修公告啊！很危險知不知道？什麽素質啊！”

顧陽正在氣頭上，立刻回罵道：“你跟誰說話呢？知不知道我是誰！”

眼看他要摘墨鏡，經紀人立刻擡手阻攔。誰知那位工人也是暴脾氣，當即嘲諷道。

“哎呦喂！瞧您這身兒打扮，大明星吧？這棟寫字樓裏頭有一層正拍着戲呢，咱倒是清楚。可明星又怎麽了？您是捐了錢了還是為咱人民藝術做出巨大貢獻了？就算做了，又跟我有哪門子關系？我就不愛看您演的那戲！成天都演的是些什麽破玩意兒，還真拿自己個兒當個藝術家了？我告兒您，您這樣兒的要是擱以前，就是一臭戲子，下九流！”

老北京的嘴皮子功夫那是相當厲害，一頓“兒兒兒”的，連挖苦帶諷刺，氣得顧陽脖子上的血管都凸起來了，恨不得撲過去跟維修工動手。經紀人忙攔住他，并對維修工說道。

“您這話說得也太難聽了……”

“嫌難聽啊，那就甭入這行兒啊！錢都讓你們賺了，名聲也想得，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兒。來來來，您把您這身衣服脫了，咱倆換換，讓我一天賺個208，我也樂意挨您的罵！”

對方是個典型的混不吝，經紀人不敢跟這種人較勁，否則對方出去胡說八道一通，說什麽顧陽耍大牌、亂發脾氣、看不起普通人，最後還得他們花錢公關。

于是經紀人連忙換上笑臉，拿出一包煙塞進維修工的手裏，并說道。

“對不住，師傅！他今天心情不好，不是故意的，您別介意。”

維修工卻不肯接，翻了個白眼，說道。

“我也懶得跟你們計較，我這兒還忙着呢！哎對了，提前跟您打聲兒招呼，這電梯有問題，下午一點停運維修，到時候定在那兒可就動彈不了了，您踹也沒用！”

“謝謝提醒，您受累。”

經紀人賠着笑臉，看着電梯緩緩升上去，随即變臉，惡狠狠地瞪了顧陽一眼。

顧陽面無表情，轉身向另一部電梯走去了。

周競和丁含元早已通過另一部電梯，來到拍戲所在的樓層。兩人正直熱戀期間，恨不得分分秒秒都膩歪在一起。分別前，丁含元不放心地叮囑道。

“我剛才跟你說的那事兒，你記清楚沒有？”

“記住了……到底是什麽事？這麽神秘。”

“你就甭問了，這周六的時候，記得打扮帥點兒！”

丁含元牽起周競的手，在手背上猛親一口，這才進入片場去了。

今天是他在該劇組的最後一天，再一場戲就正式殺青了。他剛入場，便被嘭的一聲悶響吓了一跳，回神一看，原來是一個場務拉響一個小禮花。工作人員們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尚導、喬雲彬和女一號也在其中，衆人不住歡呼，尚導笑道。

“恭喜殺青！”

女一號将一束鮮花遞過來，其他人也紛紛送上祝賀。

丁含元在劇組裏人緣不錯，他嘴巴甜，會來事兒，态度認真，謙虛好學，演戲雖說不是回回都能一條過，但也是盡力去演，盡量不給衆人增添工作負擔，大家非常喜歡這種同事。

丁含元捧過花束，臉上有點紅，不好意思地說道。

“謝謝大家，真是太客氣了……我還沒正式殺青呢，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喬雲彬笑道：“算是提前祝賀了，今天中午我做東，大家出去吃？”

衆人紛紛拍手叫好，猛誇喬雲彬大方。

衆人光顧着熱鬧，沒注意顧陽和經紀人也來了。

顧陽看到被大家衆星捧月的丁含元，臉色又陰沉了幾分，直接繞過衆人進入片場。

上午的那場戲，又是顧陽和丁含元的對手戲。鬼火少年終于放下心中執念，開始跟這個世界和解。丁含元也終于換回正常戲服，不用再打扮得一言難盡了。

場記板一敲，丁含元立刻進入狀态，坐在那個辦公室場景裏，開始和顧陽演戲。

這段時間裏他摸索出來一點收放之道，既不會不入戲，也不會搶主角風頭。

鬼火少年撓了一下後腦勺，抿抿嘴唇，用滿懷歉意的眼神看向坐在對面的醫生，說道。

“醫生，真不好意思，之前是我冒犯你了……那時候的我，實在是不像話，說話、辦事，都非常過分。現在回想起來，我真的很愧疚……對不起了！”

顧陽的心情仍舊很差，他強忍怒意，大度地笑道。

“沒關系，我并沒有放在心上。”

兩人你來我往地說臺詞，現場工作人員集體靜默，尚導擯住呼吸盯着監視器。

顧陽又說道：“你能放下過去，我也很欣慰，希望你今後……”

“咔——”尚導忽然喊道：“滑軌卡了。趕緊去處理一下。”

顧陽強撐的情緒瞬間松懈下來，心情立刻蕩到谷底。

人在充滿負能量時，很容易走極端、小事化大、浮想聯翩，哪怕一點點不順心也會被放大到不可思議的程度。顧陽的心情糟糕透頂，覺得世界處處與自己作對，都快拍完了，卻被一個破滑軌給打斷！攝像組的人是幹什麽吃的！尚導也不肯放水！都在跟自己過不去！

顧陽又聽到尚導在跟副導演聊天，尚導欣慰道。

“元子這演技，真是越來越好了，進步很大。”

副導演點頭說道：“對，比剛進組時有長進多了。現在的年輕演員都浮躁，像元子這樣踏實虛心的可真不多喽！”

顧陽喝了口水，面無表情，心中卻燃燒着滔天妒火。

滑軌很快被調整好，這場戲接着拍。

顧陽卻找不到剛才的情緒，一連被NG了兩次，第三次才勉強通過。

丁含元深吸一口氣，緊跟着說道。

“哥，謝謝你。你是個好人，業務能力也強，你今後一定會大有所為的。”

明明是一句臺詞，卻再度引燃顧陽的怒火，總覺得這句話是對方在嘲諷自己。

什麽大有所為？現在自己的舊金主沒了，新金主也不給面子，能有什麽大有所為？！你有了周競，倒是能飛黃騰達、大有所為，說不定很快就能取代自己了！

過氣并被取代，這是顧陽最恐懼的事情，想到這裏他的臉色瞬間變了。尚導立刻喊道。

“咔！顧陽，怎麽回事？你聽到這臺詞時不應該是感動麽，為什麽要皺眉？”

顧陽回過神來，揉了揉臉，說道。

“對不起，尚導。再來一次吧。”

又試了一次，這條終于過了，丁含元起身與顧陽擁抱告別，他的戲份正式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