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救贖
救贖
主創們一起下樓吃午飯,因為下午還要繼續拍戲,時間倉促,衆人便選在寫字樓一樓的一家茶餐廳內吃頓了便飯。席間尚導說了很多表揚丁含元的話,并問道。
“元子,接下來還有其他安排嗎?”
“有,國慶之後要去橫店,演朱允炆。”
“哦!是杜公子的項目吧?好好演,你肯定能紅。”
喬雲彬也鼓勵道:“你進步很快,找準目标,一定能夠成為一名優秀的演員。”
女一號也笑道:“有機會再來香港,一定要來我家做客。我煲的湯味道最靓了。”
丁含元這個男五號,在此刻俨然成為了主角。他應對自如,談笑有度,不管跟誰都是笑眯眯的,一副從容自信的派頭,光芒甚至都壓過了喬雲彬。
顧陽坐在一旁,悶悶地喝着檸檬水,嘴巴裏酸,心裏更酸。
他今天才知道,元子已經有新角色!那部劇他也知道,是個投資好幾個億的項目。許多大牌明星都已确定參演,好劇本,大制作,爆紅就沒有任何懸念,演員們的身價也會跟着水漲船高。這麽好的項目,自己根本碰不到,憑什麽元子可以拿到一個角色?!
幾番比較之下,顧陽的心态已經徹底扭曲。最恐怖的是,元子一旦爆火,背後還有周競給他撐腰,或許用不了多久就能超越自己,屆時自己的下場只會更慘。
顧陽憤憤不平地看向丁含元……必須毀了他!
飯後數十人說說笑笑地去等電梯,一部電梯肯定坐不下這麽多人,于是衆人分批去等。丁含元從餐廳出來徑直去往衛生間,他倒是不用回劇組了,而是打算去找周競。
經紀人中午出去辦事沒來吃飯,顧陽單獨走在衆人身後,一眼便看到那部正在等待維修的電梯。為避免有人誤乘,電梯門前已被貼上一張封條,但封條很小,一撕就掉。
“幾點了?”
忽然隊伍有人問了一句,另一人看了看表,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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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五分鐘一點。”
聽着這些話,顧陽心中忽然一動,剛才那些可怕的念頭再也壓抑不住,噴薄而出。
元子,你既然不讓我好過,那你也別想好過!
幾部電梯前後到了,衆人走進電梯,其中一人問顧陽道。
“顧哥,你不上來?”
顧陽擺手道:“我等一下我的經紀人,你們先上去吧。”
等同事離開後,顧陽四下看看,此時正直午休時間,寫字樓內沒什麽人,保安遠遠地坐在大門口,玩手機的玩手機,打瞌睡的打瞌睡,根本沒人注意到他。
顧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那部電梯前,偷偷将封條撕碎丢掉了。
剛好丁含元向這邊走來,顧陽緊張得手心裏全是汗,他自知與丁含元關系不好,正想着如何将對方騙來這部電梯時,沒想到丁含元環顧四周,竟主動向這邊走來了!
顧陽頓覺狂喜,覺得真是天賜良機。
丁含元站在顧陽側後方,他其實并不想跟顧陽同乘一部電梯,奈何這個時間乘電梯的只有他們兩人,他又不敢獨坐,反正也就幾十秒的時間,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顧陽看了眼手表,距離一點整只剩下不到一分鐘,他按下按鈕,電梯門打開,他率先走進去,将手機貼在耳邊,假裝在打電話。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丁含元也走進了電梯,正靠在角落裏低頭看手機。
顧陽心裏不住打鼓,一會覺得這樣有些危險,一會覺得不想失去這個報複的好機會。幾番糾結之下,他終于下定決心,在電梯門被關上的前一秒,迅速跑了出去。
待丁含元反應過來時,電梯門已被重重關上,他立刻警覺,身處封閉空間內,曾被關了一天一夜的恐怖記憶如海嘯般洶湧而來,那種窒息感瞬間将他淹沒。
“我靠!”
丁含元立刻撲過去按開門鍵,可一連按了好幾下,也不見有動靜。他深吸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平複下來,可下一秒電梯內卻猛地黑下來,他這才後知後覺,自己遇到麻煩了。
封閉、黑暗、狹窄……還有那令人絕望的窒息感,丁含元頓時驚出滿身冷汗,呼吸急促,手抖得連手機也拿不住,咣當一聲摔在地上。
周競坐在辦公室內,正對着手機疑惑,怎麽丁含元聊到一半忽然不見了?他沒有多想,還以為對方忽然有事要忙,便将手機放到一旁,準備外出事項。
待周競與秘書來到一樓後,剛出電梯便發現隔壁電梯門前正圍着幾個人,有人在打電話叫救援,有人則在催促着什麽。周競好奇詢問發生了什麽事,一個圍觀群衆說道。
“好像是有人被關在裏面了。”
周競笑道:“什麽人這麽粗心?不是已經通知這部電梯一點要維修麽。”
“誰知道呢,聽說是拍戲那層樓的劇組工作人員,大概是平日裏忙,沒通知到位吧。”
聽說是劇組的人,周競咯噔一聲,當即笑不出來了。他想到剛才忽然斷掉的消息,頓時緊張起來,拿出手機給尚導打電話,詢問丁含元在不在劇組裏。
尚導疑惑道:“他不在啊,他已經殺青了,說是吃完飯去找您……您沒見到他麽?”
一聽這話,周競的臉都吓白了。
別人不清楚,可他卻知道,丁含元因為小時候的那場經歷,不敢獨自在陌生的封閉空間內待着,如果丁含元真的在電梯裏面,不知道已被吓成什麽樣子!想到此情此景,周競的心都揪緊了,他猛地撲到電梯前,用力砸門,不顧旁人驚訝的目光,大喊道。
“元兒,你在裏面麽?我是競哥,不要怕,我在外面!”
裏面靜悄悄的,半點動靜都沒有,周競都快瘋了,竟直接用雙手去扒門,被保安阻攔道。
“先生!不能這樣,太危險了!冷靜點。”
周競不顧形象地大喊道:“救援呢?!怎麽還不來!”
保安勸道:“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打電話!立刻打電話!裏面的人不能被這樣關着!”
衆人忙作一團,周競也滿頭大汗,衣服都亂了。他脫掉外套直接甩在地上,趴在電梯門口,用盡量聽上去平緩的語調,耐心地安慰道。
“不要怕,我就在這裏,我一直陪着你……”
劇組的人也匆匆趕來了,尚導見此情形,差點被吓暈過去。
顧陽和經紀人站在最後面,經紀人一猜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忙低聲問顧陽道。
“……你別告訴我,這是你幹的!”
顧陽已經開始後悔和害怕了,那畢竟是一條人命,他沒回應,只是失神地盯着電梯。
經紀人見他這幅樣子,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簡直要氣炸了,壓着聲音罵道。
“顧陽!誰他媽讓你擅作主張的?你好大的膽子!要是得罪了周競怎麽辦!”
顧陽臉色慘白,結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當時太生氣了,現在怎麽辦?”
說話間維修工與救援隊同時抵達,還有人打了120,救命三巨頭就差一個就集齊了。
一幫人鬧哄哄地湧進來,維護秩序的維護秩序,開電梯的開電梯。
一名醫務工作者見周競面色赤紅,滿頭大汗,喘着粗氣,情緒相當激動,還以為他心髒病犯了,忙指揮衆人把他往擔架上擡。氣得周競用力将人扒開,大喊道。
“我沒事!有事的人在電梯裏面!快想辦法把他救出來!”
救援隊三兩下便打開電梯,還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周競已經沖了進去。
只見丁含元正蹲在角落裏,面色慘白,眼神發直,襯衫的後背已被冷汗打濕了。
“元兒……”周競放慢腳步,柔聲說道:“別怕,競哥來了。”
丁含元轉動着眼珠,視線散了會,終于聚焦在周競身上。他慘笑一下,啞着嗓子說道。
“你轉過去,我可能要哭了……我哭起來特難看,不想讓你看見。”
聞言,周競松了口氣,走過來半跪下,用力地将丁含元摟在懷裏。
待丁含元平複一陣後,周競将他攙扶起來,兩人慢慢地走出電梯。
門外圍觀的人群立刻為他們讓開一條路,身處廣闊空間內,看到如此多鮮活的人,丁含元終于長舒一口氣,下一秒猛地推開周競,趴到垃圾桶前嘔吐起來。
周競心疼壞了,又要過去查看,醫護人員解釋道。
“沒事,應該是精神高度緊張導致的,吐完就好了。”
秘書很有眼色地跑去買了瓶水,丁含元吐完,周競将水遞給他,問道。
“哪裏難受?要不要去醫院。”
丁含元擦擦嘴,搖搖頭,獨自邁着大步往一個方向走去。
顧陽和經紀人正要溜,顧陽看到徑直向自己走來的丁含元,頓時心虛道。
“你、你要幹什麽?我警告你!你別亂來——”
話音剛落,一記硬拳就砸在了顧陽的臉上!
顧陽頓時被打懵了,腿一軟就要倒地,卻又被立刻揪住衣領,又一拳猛砸在另外半張臉上。丁含元練拳擊已有幾年了,孫鵬飛又教了他一些真本事,兩拳下去顧陽已暈頭轉向,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最後丁含元又賞了他一記上勾拳,同時手一松,顧陽立刻癱軟在地。
已經驚呆了的經紀人立刻上前查看顧陽的狀況,丁含元面色冷峻,扭頭就走,在場那麽多人,竟沒一個敢上前阻攔他。周競吩咐秘書留下善後,自己則緊跟上丁含元的步伐。
周競的車就在外面等着,兩人上了車,誰也沒說話。許久之後,丁含元說道。
“去個寬敞地兒,曬曬太陽。”
周競想了想,吩咐司機開車去他剛拍下、正要動工的那塊地皮上。
午後陽光正直一日中最為熱烈明亮的時刻,腳下的土地被烘烤得幹燥又松軟,一腳踩上去,噗嗤一下,四周騰起一層薄薄的塵霧。這種溫度令人皮膚幹爽、緊繃、發燙,也能驅散體內的寒意,讓人從內而外,一點點地溫暖起來。
丁含元雙手揣兜慢慢走着,偶爾用腳尖碾碎地上的土塊。
周競不聲不響地陪在身邊,二人并肩,用腳步丈量着即将拔地而起的王國。
“競哥,我剛才是不是特丢人?”丁含元悶悶地開口道:“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我怎麽還忘不了那破事兒?特煩……哎!”
周競摟住他的肩膀,說道:“沒關系。剛才我都替你擋住了,他們沒看見,不丢人。”
丁含元吸吸鼻子,将頭靠在對方那寬厚的肩膀上,繼續說道。
“我有點兒沖動了,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兒揍了顧陽,我媽知道了,一準兒得揍我。”
“你确定是他做的?”
“除了他還能有誰。”丁含元冷笑道:“太明顯了!也怪我,一時大意沒察覺到。”
“揍得好!”周競摟着他的肩膀晃了晃,笑道:“出拳很漂亮,不愧是鵬飛教出來的徒弟。事後公關你也不用擔心,我來想辦法解決。”
丁含元說道:“你不要管,我有辦法處理這件事。”
“行,知道了。”
“……競哥。”
“怎麽了?”
周競看向丁含元,一雙虎目在明媚的陽光下格外炫目。丁含元看着他抿嘴笑了,說道。
“我愛……算了,沒事兒了,咱回家吧。”
丁含元忽然意識到,有些情話已不必多說,他們之間早已産生一種名為默契的東西,往後餘生,他們有的是時間,用實際行動來證明對彼此的忠誠愛情。
果然,幾天後丁含元便接到了唐钰的電話,對方莫名其妙道。
“你又惹什麽事了?顧陽的經紀人托了八百層關系,最後找到我這裏,說想見你一面。”
“哦。”丁含元淡定道:“你再幫我遞個話兒,就說讓他滾,讓顧陽直接來跟我談。”
于是當天中午,丁含元與顧陽在一家私密性極好的私房菜館內見了面。
待丁含元走進包廂門時,顧陽已經在了,見他來了急忙站起身來,動作神态十分拘束,沒有了平日裏那副嚣張跋扈的樣子,勉強扯起嘴角沖着丁含元笑了笑,輕聲道。
“二少。”
丁含元也客氣地笑了下,徑直走到顧陽對面坐下,說道。
“請坐。”
顧陽被揍得不輕,面頰還未消腫,白皙的皮膚上青紫一片,嘴角也破了。坐在那裏縮着肩膀,神态畏畏縮縮,這并非害怕,而是被徹底打敗後,展現出來的頹廢模樣。
丁含元給自己斟茶,也不說話,端着茶杯慢條斯理地喝着。包廂裏很安靜,只聞喝水聲。
終于,顧陽忍不住了,苦着臉開口道。
“……二少,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知道您的身份,不該那樣對您……”
“你這話說得不對。”丁含元輕輕放下茶杯,打斷道:“照你這話兒說,要是我沒有這層身份,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演員,你就能随便欺負人了?”
此話一出,顧陽的臉變得更白了,當即起身就要給丁含元跪下,說道。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真的錯了……”
“坐穩!好好說話。”丁含元一拍桌子,怒道:“別讓自己太掉價,別讓人瞧不起你。”
顧陽不敢再動,局促地坐在那裏,許久後才又開口道。
“二少,求您別跟我一般見識,高擡貴手放我一條生路。”
丁含元說道:“我要是真有心整你,你早就不在這個劇組裏了。我這人向來喜歡把話兒擺在明面兒上說,有仇當面兒就報,從不在背後陰人,忒不地道。我那天揍了你三拳,這事兒已經算是了了。我今兒個叫你過來,是有一些其他事情想找你好好聊聊。”
聽了這話,顧陽忐忑的情緒稍有緩解,但仍繃緊神經不敢有絲毫松懈,小心問道。
“什麽事?您說。”
丁含元繼續說道:“先不說別的,我入行兒比你早,托大自稱前輩,這沒問題吧?”
“沒問題,當然沒問題!”
“那我以前輩的身份跟你說兩句。我知道你想要什麽,可這世上壓根兒就沒有捷徑可走,要想立在頂尖兒上,還是得有真東西。與其動歪心思,不如踏踏實實提高演技。成天勾心鬥角,這圈子的名聲早晚得臭。演員是職業,演戲是藝術,別真把自己當下九流。”
顧陽想起當時被維修工罵的那些話,只覺臉上火辣辣的,咽口唾沫,說不出話來。
丁含元繼續說道:“你這是遇上了我,要是得罪其他人呢?總有人比你手段陰險,到時候你被整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只有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別人才不敢來招惹你。”
顧陽苦笑道:“二少,您不知道我們的難處。您是不缺機會,可圈子裏的情況您也清楚,資源只有這麽多,人卻源源不斷地湧進來,不搶怎麽辦?”
“我不否認自個兒條件好。”丁含元又給自己添了杯茶,說道:“可我從不仗勢欺人、偷奸耍橫、消極怠工。你想想,咱倆合作也算久了,你不也是今天才知道我姓丁麽?”
顧陽張了張嘴,無話可說。丁含元繼續說道。
“你可能覺得,我搶了你們的東西,還站着說話不腰疼。”
“不是、不是!絕對沒有!”
“別緊張。”丁含元擺擺手,示意不要打斷,繼續說道:“我入行是因為個人原因,至于金錢、名氣什麽的,我志不在此。我也從未想過搶主角兒,我能演配角就相當滿意了。”
顧陽擡起頭,神情茫然,一副“你到底再說什麽”的表情。
丁含元被逗笑了,拿起筷子遞給顧陽,對方立刻受寵若驚地接了。丁含元說道。
“餓了。來,邊吃邊聊。”
“謝謝、謝謝……”
“我剛開始演戲時,家裏不同意,我又是個倔脾氣……”
丁含元忍不住回憶起自己剛入行時的情景來,那時剛大學畢業,二十出頭的丁含元比現在青澀一些,脾氣也更大一些,跟全家人叫板,堅持要去當演員。
丁母相當不解,不同意小兒子入行,并反複詢問他為什麽要選擇這個職業。
丁含元要面子,也不願意家人難過,堅決不肯說自己當演員的真實原因。
丁含元是個行動派,說幹就幹,每天風雨無阻地跑到北影制片廠門口蹲點,尋找跑龍套的機會。時間久了,家人看他态度堅定,也只好妥協。
丁含元說道:“我演戲并不是為了圖什麽,只是單純地想做這件事。顧陽,人這一輩子,難得真正地為自己活一回。你好好想想,你又是因為什麽入行?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顧陽羞愧地低下頭來,眼睛裏淚光閃爍。他在過來之前,已做好被罵、被打甚至被侮辱的準備,可萬萬沒想到丁含元竟能如此心平氣和地跟自己講話。他已在歪路上走了太遠、太久,久到那個站在道路起點的少年,早已面目模糊,忘記初心。
顧陽徹底服了,他站起身向丁含元深深地鞠了一躬,真誠道。
“二少,對不起。也謝謝你跟我說這些話。”
“過去的事情不必再提,倒是難為你聽我說了一堆廢話。”丁含元起身笑道:“我還有事,先走了。賬已經付過了,你吃點兒再走。盡快養好身體,早點回劇組,別讓大家等太久。”
顧陽激動地點點頭,眼圈泛紅,哽咽道。
“二少,謝謝你!我、我能跟您抱一下……不,握個手麽?”
丁含元友好地笑了笑,主動與顧陽擁抱了一下,至此,戲裏戲外的兩人正式完成和解。
丁含元又說道:“我再多嘴一句,你那個經紀人不是什麽好東西,有機會趕緊跳槽,或者單幹。我看得出來,你本性不壞也有演戲的熱情,祝你終有一天,獲得真正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