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應激
應激
“唐……”
“我想休息了。”唐厭生怕再從謝枕戈聽到些冷漠的話,幹脆打斷了他的話茬。
唐厭閉上眼睛,腦袋靠在車窗上,聽着窗外呼呼的風聲,本就支離破碎的心更是被風揉成煙粉。
額頭悶悶的疼,從太陽穴向後延伸,一直到後腦勺,整個像是挨了一悶棍,說不出的難受。
胃裏更是火燎燎的,唐厭不着痕跡攥緊了手腕,指尖覆蓋下的皮膚密密麻麻的癢,一直癢到心口。
唐厭調整着急促的呼吸,牙齒深深陷入唇瓣的軟肉裏,嘴巴裏彌漫着淡淡的血腥氣,把神經瀕臨崩潰的唐厭一次又一次拉回來。
疼,渾身都疼。
心口更像是被劃破了一個口子,灌着涼風,幾乎是霎時間,唐厭後背就浸濕了,額前冒出細汗,連謝枕戈喊他都聽不見。
“唐厭,你別吓我,怎麽了?”
謝枕戈手指顫抖着撫摸上唐厭汗津津的臉頰,額頭滾燙的溫度讓謝枕戈一驚,從脖頸蔓延到衣領裏的紅意更是讓謝枕戈的心徹底沉下來。
唐厭今天回到底是怎麽了,這個模樣分明是應激了。
渾身緊繃,拳頭死死握着,謝枕戈想把人抱下車來,又被唐厭狠狠甩開。
“滾。”
嘶啞的喉嚨發出低低的聲音,唐厭猶如困獸,防備着一切接近他的生物。
謝枕戈輕輕掰開唐厭的手腕,硬是把自己的手指擠進去,十指相扣。另一只手輕撫着唐厭的後背,半強迫似的把他圈在自己懷裏。
熟悉的薄荷香萦繞在唐厭身旁,他發狠抗拒的動作才慢慢停下來。霧蒙蒙的眸子擡起來,如同一只受驚的小鹿,橫沖直撞,卻找不到下落的支點。
“唐厭,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良久,唐厭才從喉嚨裏擠出來一個嗯字。
他渾身綿軟無力,只能任由謝枕戈抱回去。
唐厭手裏瘋狂的響動,一條接着一條的消息吵的他頭疼欲裂。他把消息一條條點開,身體頓時僵硬。
“唐厭,你就跟你個該死的媽一樣,也該死。你怎麽好意思活着,怎麽不去死啊。”
“你都把我害成這樣了,爺爺居然沒有懲罰你。是不是你跪下來求他了,就跟搶你那個死.媽骨灰時一樣。”
“艹尼瑪的,你別讓老子逮住機會,弄不死你。”
怒罵聲戛然而止,唐厭呆呆地感受着空掉的手掌,久久反應不過來。
下一刻,他的耳朵被溫暖的掌心捂上,謝枕戈說,“唐厭,別聽這些,狗叫而已。”
“我的唐厭就應該長命百歲,那些躲在陰溝裏的臭蟲才得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謝枕戈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唐厭身上,連唐家那些雜碎都忘記處理了。他就說,去的時候好好的,回來就受傷應激了,敢情都是因為唐耀陽。
“手機我先拿着,你吃個藥就好好休息,現在發着燒呢,別想什麽有的沒的。”
“乖,聽話。我家唐總無堅不摧,刀槍不入,肯定不會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的,對不對。”
謝枕戈的手掌輕撫着唐厭的臉頰,指腹親昵的從他的眼尾掃過,在細碎陽光的籠罩下,唐厭溫暖的想哭。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安慰過他,長命百歲,可哪裏能長命百歲。
就這一刻,唐厭恍惚他們不是畸形的金錢關系,是單純的,愛與被愛的情侶關系。
唐厭差點要溺死在謝枕戈的溫柔裏,像這樣有些越界的動作,謝枕戈上輩子沒有過一次,他多想謝枕戈能跟他親近些,再親近些。真到了親近的時候,他又害怕只是昙花一現,是哄騙他的手段。
他倆的關系一開始就是錯的,那晚鬼迷心竅,到底還是做錯了。
“給,把這個藥喝了,你估計是發燒了,退燒的,喝完就沒事了。”
唐厭別過頭,眉頭稍稍皺起,眼皮都跟着耷拉下來,無精打采的。那麽苦,怎麽咽的下去啊。
“唐厭,喝藥了。”
水杯都抵在唇瓣上了,唐厭只能憋着氣把藥片扔進嘴裏,用最快的速度吞下去。喉嚨發苦,一陣陣的反胃感冒出來,唐厭端着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苦澀感還是明顯極了。
“小先生……”
“嗯?”
甜滋滋的味道霎時間在嘴巴裏炸開,唐厭舌尖動了動,把那顆糖壓在舌頭底,甜意順着喉管鑽進胃裏。他不着痕跡揪住身後的枕頭,低垂着腦袋不說話了。
“我出去了,你好好休息,最後蓋上被子睡一覺。”
“嗯。”
唐厭換好睡衣鑽進被窩裏,眼睛剛閉上,嘴裏的糖就消耗殆盡。他意猶未盡的舔了下唇,想象着謝枕戈哄他吃藥的場景,居然有些期待下一次吃藥了。
沉甸甸被子壓在身上,唐厭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過去。
唐厭又做夢了,他站在破舊的出租屋裏,周圍一片狼藉。他瞥了眼躲在窗簾後瑟瑟發抖的小孩,才敢确定這是他生活了五年的出租屋。
摔東西的聲音還在繼續,伴随着哭喊和怒罵,窗簾後的小孩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幾秒鐘後,從廚房出來一個渾身髒乎乎的女人,她手裏還提着一口凹陷的平底鍋,手臂自然下垂,鍋邊滑行在看不清楚顏色的地板上,刺耳極了。
“小安,你去哪了啊,怎麽不出來,又跟媽媽捉迷藏嗎?”
怒罵聲音和如今溫柔的聲線仿佛不是出自一個人之口,她在不大的出租屋裏來回翻找,連散落一地垃圾的垃圾桶都沒有放過。
随着翻找的地方越多,她手上的動作也越激烈,越不受控制,幾乎是要所有立着的東西都砸倒才能出胸中那股子惡氣。她走過的地方,全是打砸東西之後的碎屑。
“小安,我抓到你了。”
她有些癫狂的笑着,手掌扯着窗簾,稍稍用力就把擋在小孩面前最後一塊屏障撕掉。
“你以為躲在着我就看不見了嗎?”
“媽媽,別,別生氣了好不好?”黎安脆聲聲的懇求到。
他眼底滿是淚水,害怕的握緊了拳頭,身體仿佛要嵌進牆壁裏,極力壓抑自己,降低存在感。
媽媽這兩個字似乎是觸碰到了黎雲煙的逆鱗,她一把扯過黎安的衣領,像拎着小雞仔一樣把他提到客廳中央。
狹小的客廳沒有什麽能下腳的地方,黎安一只腳踩在玻璃碎片裏,疼得他想哭想喊,看了眼媽媽的神情,又死死忍着,憋的臉都紅了。
“我跟你說話你沒有聽見嗎?”
砰,砰,砰。
黎雲煙拿棍子狠狠打在黎安的屁股上,黎安扭到着,疼得表情都扭曲了。豆大的淚珠滾滾落下,怎麽都止不住。
“聽,聽到了。”
“聽到了為什麽不回答,為什麽不回答,我問你為什麽不回答。”
咳咳咳。
黎雲煙掐着黎安的脖子,力道之重,臉上的表情猙獰又恐怖。
黎安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小,呼吸急促困難,眼前飄着一圈一圈的星星,好像下一秒就要暈過去。
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再加上黎安小幅度敲打黎雲煙手腕的動作,這才讓發瘋的黎雲煙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她搖了搖頭,慌慌張張的把手掌松開,茫然失措的看着黎安,想碰又不敢碰她。
黎雲煙崩潰地蹲在地上大哭,哭得心髒都抽疼,反複幾次抽打着自己的臉頰。
“媽媽錯了,媽媽錯了,不應該打你的,不應該的。”
黎安臉上還挂着淚珠,卻還是怯生生的用小手去給黎雲煙擦淚。
“媽媽不哭,都是小安的錯,你喊我,我沒有理你,我的錯。”
此話一出,黎雲煙更崩潰了,眼淚更是像泉水一樣噴湧而出,她抱着黎安的後背輕輕拍打,一遍又一遍的安慰。
“是不是很疼啊,媽媽以後不這樣了。來,讓我看看你的腳,有玻璃紮進去了。”
黎雲煙抱着黎安,在七扭八歪的沙發上,拿鑷子把碎片小心的夾出來,拿碘伏消毒,又小心地包了起來。
“呼呼——”
“呼——”
“是不是沒有那麽疼了。”
黎安小幅度點點頭,對這樣的場景早就見怪不怪。
他甚至還能在腳底疼痛感适應的情況下,從容不迫的收拾一片狼藉的家,沉穩的不像是八歲的小孩,倒像是小大人。
玻璃碎片分類裝在單獨的垃圾袋裏,被污水浸濕的衣服丢進洗衣機,砸壞的鍋碗瓢盆堆在角落,等着賣一個差不多的價錢。
拖地,分類,擦洗,小小的黎安對這些得心應手,熟練的像是做了千遍萬遍。
等這個屋子恢複原樣,已經過去了兩三個小時,他腳底的紗布被血浸濕,黏糊糊又磨人的厲害。
黎安翻找了好久,只找出半瓶已經過期的藥,他把藥瓶瓶口的髒污擦了擦,又拿碘伏消了消毒,就那樣給自己還在滲血的傷口上了藥。
“小安,來吃飯吧。”
“來了。”
母子倆安安靜靜的吃飯,仿佛歇斯底裏的場景并沒有出現過。黎安小口扒飯,哪怕從碗裏吃到石子都沒有反應。
媽媽一個人照顧他已經很辛苦了,早上要再起賣早餐,賣完接着去公司上班,下了班還要再擺上兩個小時的夜市。
她太累了,沒有發洩和喘息的機會,所以每次黎雲煙發瘋的時候,不敢她做出什麽樣的行為,黎安都默默忍受着。
都是因為他,如果沒有他,媽媽根本用不着這麽辛苦,她自己上班賺的工資可以活的很好很好,他是個累贅,把媽媽一輩子都毀了的累贅。
黎安想,今天可能又是媽媽和那個男人的重要日子,每到這種她的精神都會崩潰失常,傷害自己,也傷害他。好像不見血,就不能撫平那些恨,不能暢快,不能放過自己。
“小安,媽媽給你報了鋼琴課,你周日下午去練,還是王阿姨那邊,你自己去就行了。”
“好。”
黎安不喜歡彈鋼琴,比起鋼琴他更喜歡架子鼓,他看隔壁班的同學敲過,透過學校音樂室的門縫看見的。他也喜歡,他的同學們都喜歡。
可,那個男人很會彈鋼琴,曾經還跟媽媽在學校的晚會上合奏過。所以,黎安也必須會,不管他喜歡還是不喜歡。
“小安,小安,小安,你跟媽媽走吧,媽媽好想你啊。”
黎安邁出去的腳卡在原地,他眨了眨眼睛,任由淚珠滑落,又頹然把腿收回來。
他,已經不是黎安了。
“唐厭,唐厭,醒醒。”
唐厭,他現在是唐厭。
唐厭猛地驚醒,他茫然的歪了歪頭,擡手時碰到溫熱的皮膚,才确定謝枕戈就在他身邊。
粗粝的指腹小心翼翼的擦過他的臉頰,把淚珠一點點掃幹。帶着微微涼意的指尖壓在他紅彤彤的眼睛上,久久不離。
“是不是做噩夢了,別怕,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唐厭情緒有些抽離不出來,那些事他刻意淡忘,以為只要自己不想,就不會想起來。誰知道,就像是怕他忘了,隔三差五就出現在夢裏,那麽清晰,清晰他分不清什麽是虛幻,什麽是現實。
“謝枕戈。”
“嗯,是我,我一直在。”
唐厭高高挂着的心驟然一松,他心底湧出莫名其妙的委屈,吸了吸鼻子,還是沒有把淚意壓下去。
“我渾身都疼,你抱抱我吧。”
謝枕戈心疼的都要碎了,他嗯了一聲,把唐厭揉進懷裏。
得傷心到什麽程度,才能讓嘴硬到堪比金剛石的唐厭示弱。
謝枕戈眸子暗了暗,看來,他得加快速度了,再這樣下去,上輩子的悲劇保不齊還會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