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能不能,試着依賴我一下
你能不能,試着依賴我一下
唐厭收斂起所有的情緒,他不想自己脆弱的一面,被血淋淋撕開暴露在謝枕戈面前。
他如鴉羽般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陰影,霧蒙蒙的眼睛紅到滴血,在下巴上還有一道不太明顯的劃痕。
垂在身側的胳膊輕顫,連擡起來都費力極了,似乎是傷到了。
謝枕戈想,他的唐厭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打了好幾個電話沒人接,我擔心你,就跑來看看,沒有耽誤你吧,是不是很忙。”
“嗯。”
忙着挨罵,忙着吓唬唐耀陽。
“沒什麽事情,咱們就回家吧,我早上起來就炖了參湯,你少喝兩口。”
“謝枕戈。”
“怎麽了?”
唐厭只是喊了謝枕戈的名字,幾番掙紮下,把那句我胳膊疼,又囫囵咽了回去。
“沒事。”
謝枕戈注意到唐厭的手指動了動,他心領神會,直接把唐厭的手牽起來。
“小先生,我車子停在路那邊,我拉你過去吧。”
車裏的暖風很足,把唐厭周身的冷氣帶走,大夏天的還開暖風,謝枕戈怕是第一個。不過,他喜歡。
刺骨的寒意從腳底冒出來,又被一點點帶走,唐厭只能憑借謝枕戈細小的動靜感知他的動作。
唔。
極具壓迫感的氣息襲來,唐厭下意識往後仰頭,謝枕戈的發絲擦着他的下巴劃過,癢的驚人。
咔噠一聲。
謝枕戈幫他系好安全帶,又調整了一下他胸前翻折的安全帶。
“小先生,你手裏是有什麽東西麽,一直握着拳頭。”
“嗯。”唐厭的拳頭又緊了緊,幾秒後,他妥協又試探一般,把手掌在謝枕戈面前攤開。
“你幫我找個盒子,或者包裝袋放起來吧。”
唐厭掌心捏着的是唐耀陽的發絲,帶毛囊的那種。他可不僅僅只是為了發瘋而發瘋,平常想接觸到唐耀陽可謂比登天還難,趁這個機會,拿到他的頭發,就能印證他心底那個猜想。
“那我先用衛生紙包起來吧,等回家後我找個塑料袋密封好。”
“嗯。”
一進別墅,撲鼻的香氣傳來,唐厭條件反射捂住咕咕叫的肚子,祈禱謝枕戈沒有聽到。
可事情偏偏就是這樣,怕什麽來什麽。
謝枕戈意味深長的嗯了一聲,故意湊到他肚子前,疑惑道:“我剛剛好像聽到有個人的肚子唱歌了,小先生,你知道是哪個人嗎?”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咕咕,咕咕咕。
謝枕戈拉着長長的語調哦了一聲,他目光注視着唐厭耳尖上的薄紅,實在是沒忍住揉了一把他的發絲,輕聲道:“對,不是小先生,是我。”
“你快坐,我中午飯菜做多了,你正好替我解決一下,要不然就浪費了。對了,小先生,你不介意是我吃剩的吧。”
“不介意。”
在老宅筷子都沒有動就吃了一肚子火氣,巨大的情緒波動,劇烈刺激的活動,早就把能量耗盡了,他現在餓的能吃一頭牛。
鮮香濃郁的參湯還冒着熱氣,端上來的砂鍋米飯滋滋作響,怎麽看都不像是剩飯的樣子。
謝枕戈啊謝枕戈,你到底是讨好我,想要什麽呢。
唐厭艱難地握住筷子,右手上沒有一點力氣,他悄悄拿左拳撐在右手肘下,哆哆嗦嗦往嘴裏扒飯。
“唐厭,你手怎麽了?”
“沒事啊。”
呵,沒事,沒事連筷子都拿不起來了。
謝枕戈眼疾手快搶過唐厭手裏的筷子,把米飯拌好,拿勺子喂他。
“張嘴。”
唐厭的唇更緊的抿起來,他又不是廢了,哪裏用得着這樣啊。
“唐厭,難不成你想我換個法子喂你啊。”
啊?
除了用手,還能用哪裏喂,嘴巴麽。
唐厭有些害羞的眨了眨眼睛,還是乖乖的張嘴等着謝枕戈吃飯。
羞恥感已經把唐厭釘死在了地板上,不願面對。第一次,唐厭慶幸自己看不見,無論謝枕戈是什麽表情,他都能假裝謝枕戈在喂他的那一刻,是充滿了愛意的。
“小先生,現在飯吃完了,是不是能說說胳膊是怎麽回事了。”
“書房還有一堆文件等着我審批簽字,我忙去了。”
“唐厭,好好坐着。你怎麽就,不能擔心一點點自己的身體呢,一點點就夠了。”
“我好得很,不用你管。”唐厭咬着唇瓣,鼻子一酸,差點就落下淚來。
謝枕戈不安慰他就算了,還兇他,壞蛋,大壞蛋。
“唐厭,我知道,你是受委屈了。這裏不是老宅,是自己的家,我們的家,有我在呢,你要是哪裏不舒服,又不想被別人知道,告訴我就行。唐厭,你能不能試着,依賴我一下,一下就好。”
溫柔到恍惚能被風吹散的聲音,擲地有聲,铿锵有力。
唐厭堅硬到誰也進不來的外殼突然就松動了一下,在謝枕戈無限靠近他的那一刻,他緊繃到極致的那根弦突然就斷了。
一滴豆大淚順着眼角滴在手背上,把細嫩的皮膚都砸出一個無形的洞。
唐厭左手緩緩擡起來,試探着攬上謝枕戈的腰。在謝枕戈要回抱他的前一秒,猛地開口:“你不許動。”
他只是抱一下,就抱一下。害怕謝枕戈要是抱上來,他就舍不得推開了。
“好,我不動。”
謝枕戈胸前的襯衣濕了一片,是唐厭的淚,他無數次擡起手,又頹然放下。只能把手掌停在半空,虛虛撫摸着唐厭的發絲,無聲的安撫。
等唐厭哭夠了,他抹了一把眼淚,才緩緩擡起頭來。鼻尖,眼眶都紅彤彤的,濕漉漉的眼睛裏盛着星河,閃亮亮的。
“謝枕戈,我手臂好像脫臼了。”
“不去醫院。”唐厭似乎是能提前感應到謝枕戈要說什麽,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他讨厭暗無天日的病房,讨厭刺鼻的消毒水味,讨厭每次都會糊鍋的小米粥,更讨厭那些打着看他的旗號,暗戳戳譏諷他的親朋好友。
唐厭眼睛出問題那年是十六歲,在一個電閃雷鳴,暴雨狂風的夜晚。
因為唐耀陽拒絕和他坐一輛車回家,他只能讓司機先把唐耀陽送回去,自己則等在學校門口的公交站亭裏,等着司機來接。
暴風雨呼嘯了一個多小時,還是沒有司機的影子。唐厭摸着身上僅有的十塊錢,想攔一輛出租車都成了奢望。
來往的車輛疾馳而過,除了給他濺得滿身的泥濘,連出租車的影子都沒有看見。
天色越來越暗,驟雨疾風。唐厭抱着書包,都做好了要回教室對付一晚的準備。可他剛離開公交站牌,一輛逆行的車輛就直直的撞過來,唐厭躲閃不及,直接被撞飛出去。
唐厭的身體砸緊冰冷的水坑裏,疼得他說不出一句話,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快流幹了,眼前一陣陣模糊,失去意識前,他像是看見了勾魂了黑白無常。
再醒來,他已經在冷冰冰的手術臺上,意識不清,手術是怎麽做完的,他又是怎麽樣回的重症監護室,一概不知。
他昏睡的時間太久太久,久到病危通知書連着下了三四封,他還是靠着強大的毅力從地獄爬了回來。
半睡半醒之間,他聽見唐寧遠罵他不懂事,為什麽非要在下雨天和唐耀陽吵架,為什麽還要賭氣不讓司機去接。
唐厭想反駁,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他眼睛上蒙着厚厚的紗布,渾身包裹的像木乃伊,僅靠着幾根手指移動。
怒罵的聲音漸遠,那是唐厭在住院的那段時間,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聽到唐寧遠的聲音。
唐家給他請了護工,安排他住在VIP病房,每天吃着糊掉的飯菜,輸液,抽血,化驗,檢查,時不時被刺激一下。
那是唐厭,最暗無天日的一段時間。
确定眼睛失明之後,唐厭那顆懸着的心反倒放下來,從重症監護室出來的那晚他隐隐就察覺到了。眼前一直是黑乎乎的,唐厭安慰自己是後遺症,肯定能恢複,就那樣提心吊膽的掰着指頭過日子。
宣判結果了,他反倒平靜了。
要是,能死在手術臺上就好了。無牽無挂,走了就省心了。現在成了殘廢,往後怕是更難過了。
唐厭連頹唐的時間都沒有,他被裹挾着不停往前跑,稍晚一步,萬劫不複。
醫院,那是噩夢開始的地方,是單純聽到這兩個字,都會生理性反胃的存在。
“謝枕戈,我真的沒事,休息一下應該就好了。”
就跟腳踝一樣,休息休息,疼幾天适應了也就忘記疼了。
“我知道一個老中醫,他在家裏給人看病,我帶你去看看。唐厭,你聽話,脫臼不是養養就能好的,你別讓我擔心好不好,就當是為了我。”
長久的沉默之後,唐厭輕輕嗯了一聲。
為了謝枕戈,謝枕戈想讓他看病。
說走就走,謝枕戈扶着唐厭,避開他的傷,小心地把人抱到車上。
他認識的那個人,其實是不對外看病的,是中醫研究院已經退休的教授,正好和他爺爺關系好,兩家往來密切。現下也沒有什麽好辦法,只能厚着臉皮去麻煩人家了。
謝枕戈提前跟姜爺爺打了招呼,從進門到看診,只字未提他們之間的關系。
“小夥子,你這個胳膊是不是連續托舉重物了,還是很激烈的那種。”
“嗯。”
“別害怕啊,我給你接回去就好了,會有點疼,你忍着點。”
謝枕戈半強迫性的把自己的手指塞進唐厭的手腕裏,手臂搭在他的後腰上,把源源不斷的熱氣傳遞給他。
“你別怕,我在呢。”
啊。
唐厭疼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他唇色泛白,被尖牙狠狠咬過,濃重的血腥氣在嘴裏炸開,硬是沒有喊一聲。
姜濰仔細看了唐厭好幾眼,眼底劃過一絲贊賞,這種疼還這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小夥子,我去看你啊氣血虧的很,是不是大病沒有養好啊。我給你開個方子,你每天喝點中藥,補一補。”
“麻煩醫生了。”喑啞的聲音虛弱極了,唐厭沉溺似的靠在謝枕戈懷裏,久久不願醒來,他只當這是一場旖旎的夢,夢醒了,也許謝枕戈就消失了。
“這個藥啊,因人而異,有的人會有副作用,有的人沒有。你也不用擔心,副作用頂多就是睡眠質量差一些,做一些噩夢,等你身體補好了,我再開一些鞏固的藥方,固本培元,雙管齊下,保證你沒問題的。”
“好,多少錢啊。”
“剛剛小謝付過了,胳膊沒事了,這兩天不要提重物就可以。”
“姜爺爺,我們就先去抓藥了,要是有別的問題,我們再來。”
“知道了知道了。”
姜濰笑了笑,打發謝枕戈走人,這個臭小子,眼珠子都要粘人家身上去了。哎喲,看來啊,這是要定下來了。
一路沉默,唐厭靠在車窗上,手指拂過已經沒什麽感覺的胳膊,在心底演練了無數次,才慢慢開口:“謝枕戈,謝謝。”
“謝我什麽,我的好金.主,這都是我這個金絲雀應該做的。你好好的,我才能好。”
原來,是這樣啊。
其實擔心他的成分,遠沒有自己的利益來的多吧。
“嗯,我會好好的。”
謝枕戈敏銳的察覺不對,唐厭不是敷衍,是認認真真的回應,可這個回應,他怎麽聽的毛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