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晏久這幾天來休息得都不太好, 除了說話時偶爾有些無精打采的模樣之外,臉色也格外蒼白。
餘光瞄見施郝仁在副駕上縮成一團,整個人的姿勢呈現僵硬緊繃狀, 看起來非常不對勁, 晏久不禁有點兒詫異。
“施哥,怎麽了?”難道是身體不舒服了?
聞言,施郝仁驚恐地轉過頭看他。
你還問我怎麽了?
看這個情況,施哥八成真是身體不舒服,不然剛剛也不會不回答他的問題,應該是難受得連話都沒法兒說了。晏久心道。
車上成員突發惡疾屬于緊急情況,應當把車暫時停在應急車道查看一下……想罷,晏久的手動了動, 方向盤微微朝右偏轉而去——
嶙峋怪石,崎岖山路,峭拔峰岩,無一不在考驗着施郝仁所剩無幾的理智。
“小晏!”
見晏久執意駛向崖邊的施郝仁以為他要帶自己赴死,終于驚慌失措地坐直了身子,恨不能把腿伸到晏久的方向盤下面幫他踩剎車。
“……施哥,”聽見施郝仁中氣十足的聲音,晏久頓時放下了心,駛回主路的同時驚喜道, “你沒事啊?”
施郝仁的臉色沒比晏久好看多少:“……剛剛沒事,現在……說不準了。”
“哈哈,之前問你問題,沒聽見你的回答, 我還以為你身體不舒服呢。”晏久輕笑道。
你那兩個問題……是個人都不敢随便接茬兒吧。施郝仁心想。
晏久把空調的溫度調高了一點:“施哥, 我是真的覺得奇怪, 你說我們如果确實是被作者創造出來的生命,那覺醒之後的我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呢?”
施郝仁面色虛弱地抱着安全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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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知道我現在的意義就是盡快到達學校,見到我的學生們……”
“我需要帶他們去遨游知識的海洋。”
“我從未如此地想念過他們。”
周身漆黑的巴博斯緩緩停在了京海醫大的校門口,車門剛一打開,魂不守舍的施郝仁就抱着書包從車裏爬了出來。
晏久降下車窗,勾唇笑道:“施哥,跟你聊天很開心,非常期待下次與你見面。”
施郝仁強自鎮定地向他揮揮手:“我也很開心,并且同樣的期待。”
“好,那我先去醫院了,我們電話聯系。”
晏久擡手朝施郝仁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緊接着一腳油門就上了主路,根本沒聽到施郝仁追着車連聲囑咐的“注意安全”。
目送着巴博斯駛出自己的視線後,施郝仁立馬掏出手機,給斯樾發了條語音消息确認道:“斯樾,江玺灣的次卧裏确定沒有監控和錄音設備對吧?”
如果晏久是因為昨晚聽到了他倆的計劃,才導致出現了今天的行為的話,也就不算奇怪了。
可他要是發自內心地想要詢問別人“活着的意義”是什麽,那就要出大事了。
斯樾正在忙工作,自然也能看到消息提示,于是順手回了句【沒有】。
施郝仁被斯樾這輕描淡寫的回答所激怒,索性直接撥了通電話過去。
那邊兒剛一接通,他就憤憤不平地痛斥了起來:“我爸,我爸的爸,我爸的爸的爸,都是為了整個斯家而鞠躬盡瘁的良醫,他們雖然辛苦,但至少沒有生命危險!為什麽輪到我,就又要生八個娃,又要被迫在懸崖邊上考慮人活着的意義是什麽,我真的受夠了!這錢愛誰賺誰賺,反正我不幹了!”
雖然心裏清楚不可能不幹,但施郝仁還是想要好好發洩一下自己的情緒,至少要得到斯樾半個月不再諷刺他“你怎麽天天都要犯豬瘾”的保證!
本以為電話那頭會傳來斯樾的嘲笑聲,可讓施郝仁沒想到的是,聽筒裏的聲音竟是令人意外的沉靜嗓音,只不過隐約間還夾雜着幾分莫名其妙的疑惑:“……施醫生?”
京海醫大的校門口呼呼刮着凜冽的北風,施郝仁又正在氣頭上,因此根本沒聽出什麽不對勁兒來,反倒被斯樾的淡定情緒搞得更生氣了:“喲呵?現在知道叫我施醫生了?晚了!早幹嘛去了?!嘲笑我犯豬瘾,你的良心不會痛嗎?你有良心嗎?!”
“我沒有嘲笑您犯豬瘾。”電話裏的聲音再次響起。
聲線是不同于斯樾的低沉成熟。
饒是施郝仁有再大的怒火,此時也被這稍顯陌生的聲音驚得回過了神。
“您是……???”
開口問話間,施郝仁已經想起了此刻和自己通話的人是誰。
昨天晚上,他跟斯樾商讨完計劃、挂斷電話之後沒多久,就接到了一通陌生來電。
是個聽上去很貴的男人打來的。
男人三言兩語間,就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表達得一清二楚。
施郝仁依照着男人說的話,很快就捋清了人物關系,并迅速向男人彙報了一遍對方想要知道的消息。
剛剛由于急着抨擊斯樾敢讓自己陷入危險境地的惡行,他居然忘記了跟他打最後一通電話的人根本不是斯樾!
施郝仁再三确認着屏幕上的聯系人姓名沒有錯後,倒吸了一口涼氣,當場滑跪:“……抱歉啊晏總,我撥錯電話了。”
京海市第六人民醫院。
晏久出了電梯,擡腿邁進住院部的走廊。
丘丘病房門口的兩名保镖發現了晏久的身影,隔着老遠兒就給他鞠了一躬:“晏先生。”
晏久擺擺手,把手中提着的水果遞給他倆:“辛苦了,歇一會兒吧。”
“謝謝晏先生,”其中一名保镖伸手接了過來,低聲彙報道,“賀先生昨天晚上一夜沒睡,一直在樓梯間哭。”
一猜就是。
晏久嘆了口氣,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後曲起指節輕輕叩了叩門。
病房裏的人迅速應了一聲,随後快步走過來,打開門:“小晏,你來啦。”
果然如保镖所說,賀雲笙一雙眼睛都是腫的,整個人憔悴得不成樣子,卻還是熱情地招呼晏久道:“快進來,我剛跟丘丘說完,小久叔叔一會兒就會來看他了,沒想到還不到五分鐘,你就進屋了。”
說完,也不等晏久回答,扭頭看向丘丘:“寶貝你看誰來啦。”
丘丘剛吃完早飯,正靠在堆起的枕頭上看着圖畫書,看到走進來的晏久,他立刻笑了起來:“小久叔叔~”
晏久沒有忽略丘丘朝自己身後張望的期待目光,便把拎着的熊貓背包放在床上,笑着對丘丘道:“帕帕特意整理了很多他平日裏超級喜歡的玩具,非要托我給丘丘哥哥帶來。”
丘丘的手臂上纏着厚厚的紗布,聽見帕帕弟弟還惦記着自己,因為受傷而有些黯淡的目光突然亮了起來。
他迫不及待地拿過熊貓背包,看到裏面各式各樣的玩具,眼睛不由微微睜大了些,問晏久道:“小久叔叔,這些都是帕帕弟弟給我的?”
“當然啦,”晏久輕輕摸了摸丘丘的發頂,“帕帕還讓久叔把丘寶帶回我們家裏去玩兒呢。”
聽到這話,丘丘不禁又驚又喜。
他從來沒有去別的小朋友家裏玩過,更何況邀請他的,是他最喜歡的帕帕弟弟!
“daddy,等、等我好了,我可以去帕帕弟弟的家裏玩嗎?”丘丘生怕daddy會拒絕他,忙補充道,“我不會打擾到別人的……”
賀雲笙的眼眶又是一陣發酸,他忍住眼淚,溫柔笑道:“等我們丘丘好了,daddy就帶丘丘去帕帕弟弟的家裏玩,丘丘還可以幫daddy給帕帕弟弟和小久叔叔做好吃的,好不好?”
“好!謝謝daddy~謝謝小久叔叔~”丘丘激動得抑制不住臉上的笑容,要不是小久叔叔在這兒,他恐怕要在病床上一蹦三尺高呢!
晏久陪着丘丘玩了一會兒玩具,賀雲笙在一邊又是忙着削蘋果,又是忙着給晏久倒水,不知所措的樣子顯得他局促又可憐。
“笙哥,你這樣就是把我當外人了哈,”見狀,晏久無奈地攔住他的動作,“別忙活了,坐下歇一會兒吧。”
賀雲笙交握着雙手坐在窗邊的矮沙發上,一夜沒睡的目光瞧着甚是呆滞無神。
見丘丘累得躺在枕頭上睡着了,晏久才尋思着開了口。
“何毅過來看過丘丘了嗎?”他屬實想知道何毅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底線究竟在哪裏。
賀雲笙搖搖頭:“沒來,他連個電話都沒打。”
“他是真的一點兒人性都沒有了,”晏久嗤笑一聲,“不過就算他來了,也根本沒有機會進來。”
對于晏久說的話,賀雲笙如今已是深信不疑。
如果沒有晏久的幫忙,他和丘丘這一生都将永無寧日。
“從今以後,他就斷了再見你們父子二人的念想吧。”晏久說道。
就像他和斯樾一樣。
久了沒見,或許連對方長什麽樣子都記不大清楚了。
***
晏久想要留在醫院裏幫忙一起看護丘丘,卻被賀雲笙十分堅決地駁回了這個提議。
其實晏久也知道自己的狀态确實無法再支撐他熬一個夜,只是丘丘那麽可憐,他實在是不忍心,然而不管他如何堅持,賀雲笙都毫不動搖,甚至直接動手将晏久推出了病房。
無奈之下,他只能提前在酒店裏訂好飯菜,讓人屆時送到醫院給賀雲笙父子和門口的保镖們,而後才驅車回家。
晏久從地庫上了樓,帶着滿滿的疲憊打開了指紋鎖,有氣無力地朝屋裏道:“我回來了……”
“诶?你怎麽回來了?”胡朋見晏久進屋,驚訝地問道。
他還沒跟帕帕玩兒盡興呢。
晏久乏累得厲害,走進客廳,一頭癱在了沙發上,回答道:“……哥,這是我家。”
帕帕敏銳地發現久久的身體好像有點不舒服,飛快地挪騰着小腿兒朝沙發跑去,小奶音糯叽叽:“久久~捏捏~”
說完,伸出自己的小肉手,展示技藝似地抓握了幾下空氣。
“那爸爸就要麻煩帕帕了哦,”晏久打了個哈欠,病恹恹地閉上眼睛開始享受自家大孝子的按摩,“對……左邊點……”
胡朋露出羨慕的目光,又側過頭狠狠瞪了茍酉一眼。
不明所以的茍酉愣了愣,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緊忙補救:“小久,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要不哥送你去醫院吧?”
晏久擺擺手,輕聲道:“不用,我這剛從醫院回來。”
茍酉大步上前,想要把晏久從沙發上拉起來:“你怎麽不直接在醫院檢查一下?走,我現在就送你回去。”
這臭小子的身體從小就差得要命,這次又躺在病床上昏迷了好幾個月,此時不管出了什麽問題,都大意不得。
晏久把自己埋進沙發,啞着嗓子拒絕道:“……不用,小茍,我真沒事兒,躺一會兒就好了。”
聞言,帕帕停下手上的動作,擔憂地看着久久,噘起嘴巴:“久久~要聽小茍酥酥的話~”
帕帕不想看到久久像之前那樣!
“乖寶兒,爸爸真的沒事,”晏久一伸手,把自家幼崽也撈到了沙發上,捏捏他的小臉蛋兒,“乖,就這麽陪着爸爸待一會兒,好不好?”
茍酉懶得跟他廢話,直接将人從沙發裏拔了起來:“去不去醫院你說了不算。”
正僵持間,胡朋看了眼手機上剛收到的消息,忽然就拉住了茍酉,一改方才的态度:“那就讓他躺這兒歇一會兒吧,先別勉強他了。”
茍酉向來對胡朋言聽計從。
他家狐貍不管說什麽、做什麽,都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
于是也立馬改了口:“那你躺這兒睡一會兒吧,我和狐貍先走了,要是有什麽不舒服的,馬上給我倆打電話,聽到了沒?”
晏久随意地揮了揮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茍酉抱臂站在晏久面前,低着頭,不滿地盯着他。
被身邊傳來的壓迫感搞得睡不踏實,晏久只能渾渾噩噩地複述一遍:“我知道了……要是有什麽不舒服……就給你倆打電話。”
聽到晏久的親口保證後,茍酉這才帶着胡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倆人剛走沒多久,晏久就被客廳落地窗投射進來的日光晃得眼睛生疼,便起身想要回到卧室去睡。
然而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電子機械聲。
“歡迎回家——”這是……專屬于電梯對住戶打招呼的聲音。
江玺灣的公寓是一梯一戶,此時聽到電梯門開合的動靜,讓晏久的心頭倏然一緊。
難不成是招賊了?但是賊為什麽會有他家樓層的指紋授權?
晏久艱難地從沙發上爬了起來,有些緊張地攥了攥拳,盡量冷靜地分析着。
……估計是高智商的賊。
“帕帕,去把香香它們領出來,爸爸需要它們的支援。”
晏久按壓着刺痛的太陽穴,從儲物間拿了根高爾夫球杆出來,像模像樣地揮舞了兩下,想要找找從前的感覺,方便一會兒打起來的時候,讓自己的動作顯得不那麽蹩腳。
“好~”帕帕聽話地答應道,随後“噠噠噠”地跑進狗狗房,“香香~藍莓~Lily~小雞毛~”
每喊一聲,被點到名字的狗狗就振奮地“汪”一聲,直到帕帕喊到了最後一個名字:“火柴~”
火柴沒有應聲。
帕帕走過去,輕輕碰了碰火柴的耳朵:“火柴~醒醒哦~”
後知後覺的火柴咕嚕一下翻身坐了起來,用迷離中帶着點兒睿智的眼神望着帕帕:“夯~”
帕帕隊長點兵完畢,肉手一揮:“汪汪們,我們粗發~”
氣勢恢宏的汪汪大隊浩浩蕩蕩地沖出狗狗房,步調一致地來到了晏久的身邊,得到帕帕的指令後,整整齊齊地坐成一排。
晏久凝神細聽着——
門外的賊已經走到了入戶門邊,好像在準備撬鎖開門了!
晏久深吸一口氣,調整着自己的呼吸,叮囑帕帕道:“帕帕,一會兒爸爸要是倒下了,你就騎在香香身上跑到樓下去逃命,聽到沒有?”
帕帕不解地眨眨眼睛,搖頭拒絕道:“帕帕要一直和久久在一起喔~”
見此情景,晏久只能寄希望于香香:“香香,一會兒門開了,你就馱着帕帕沖出去,聽話。”
香香眯了眯眼睛,粗壯有力的爪子輕刨了一下地面,剛要朝着門口做出攻擊的姿态,卻仿佛猛地察覺到了什麽。
它豎起耳朵仔細聽了一會兒,随即竟歡快地搖了搖尾巴,時常帶着兇悍意味的眼神都變得溫柔和善了許多。
神經緊繃的晏久并沒有注意到香香的反應,仍舊專心致志地盯着随時都有可能被強制破拆的入戶門。
“門開了——”
晏久驚恐地屏住了呼吸。
這賊竟然能他媽的堂而皇之地解開他家的指紋鎖!果然是高級賊!
入戶門緩緩打開——
緊接着,一道寬肩窄腰、個高腿長的男性身影便映入了晏久的眼簾。
…好……好頂的身材!
晏久視線上移——
一雙帶着溫柔笑意的桃花眼毫無防備地望進了他的心裏。
電光火石間,晏久的心弦不禁猛震了起來。
……好迷人的賊。
晏久慌忙抓住自己僅存一絲的理智,忙不疊地避開視線。
色令智昏,不要看!他可是賊啊!長得再好看也不行,是賊就得打!
見賊張了張嘴,大有一副想要跟他攀談的意願,晏久定力十足地咬緊牙關,忍着一陣一陣的頭暈,高高舉起手中的高爾夫球杆,在心裏數着一二三,作勢朝門外男人的腦袋掄去——
沒想到,帕帕卻在他手腕發力的瞬間,奶聲奶氣地喊了一句:
“dad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