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第 59 章
容州踏月而歸,圓月懸挂正空,阿鳶不知何時竟然睡着了,被輕聲喚醒。
“怎麽睡在此處?”容州解下甲胄,夏季炎熱操練出一身的汗,此刻身上有味道,不然方才就将她抱回房去了。
阿鳶喝口涼茶:“我原本乘涼的,也沒睡多久,就是眯一會兒。”
“是為了等我嗎?”容州看向桌上茶壺,還是滿的,她沒怎麽喝。
阿鳶不好意思承認,看向別處:“是想與你說一件事。”就算她不說,吉叔也會告訴他。
“今日後院裏的葡萄架倒了,正好小瑩叫一官奴搬來桌子,将我護住,他卻因此受了點傷,叫來郎中瞧過,說他身子不太好,調養後也做不了什麽活,就只能養着,我尋思,多一人吃飯而已,既然已經招來,總不能因他身子不好再趕出去。”
容州接下束袖,拉開斜襟,有些熱。
“你做決定就好。”
事情說完,阿鳶站起身準備回去休息,确實也很晚了。
“這就走?”容州拳抵唇邊輕笑,目光溫柔,似乎要将阿鳶從頭到腳看得仔細。
阿鳶轉身動作一頓,複又坐下:“你……這幾日似乎很忙。”
容州手肘撐在桌上,垂眸略顯疲憊:“是啊,很忙,已經幾日未見你了。”
仔細一想還真是,她也忙着安排熟悉府上的事,一晃幾日過去,他似乎憔悴了些,新長出的胡茬泛着青色。
阿鳶心底有點酸澀:“在忙什麽?”
“練兵和整頓軍紀,巡查邊塞并拟奏折彙報,還有幾個不服管教的找茬,總要花些心思應付,既要他們服從,又不能摧折,相比從前在淩霄将軍手下做事,管理起人來并不簡單。”容州雙肩低垂訴苦,肩負重擔,眼底透出深深的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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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頭疼。”眉心緊蹙,微閉上眼。
微涼指腹貼在太陽穴上輕輕揉按,容州唇角微翹,緩緩睜開眼,阿鳶站在身側,衣衫上有沐浴後混合着夜間涼氣的清香。
“這樣會不會好些,還是要重一點?”阿鳶想幫他分擔,也只能這樣了,軍營裏的事絲毫幫不上忙,新官上任,被刁難也是難免的,這麽久以來,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低靡。
莫不是被打擊到了?
容州将阿鳶微涼的手握住,肌膚滑膩柔軟:“好多了,你也一樣,要是覺得累了就歇一歇,不用太在意。”
他是故意的。
阿鳶從他眼低的狡黠明白過來,什麽疲憊和無奈都是裝的,就為了讓她心軟。
惱羞成怒想要抽出手來,用了力氣仍紋絲不動,另一手拍他肩膀,引得他悶笑。
“放開我,要回去睡了。”
這回說什麽也不再回頭。
容州沒想惹惱她,适時放手,将痞笑掩下。
阿鳶用過早膳,小瑩将人帶來,在前廳召見。
他還是垂着頭,背微彎,手腕交握,只能遮住一面疤痕,身上的麻布衣衫居然還是那一件。
“那日多謝你,傷可好些了?”阿鳶喝口涼茶,輕聲問。
面對她的問話,只為不可見的點點頭。
小瑩眉心一皺:“姑娘在問你話,得開口回。”分明不是啞的。
“好了。”他的嗓音像摻雜了沙子,幹啞的不成調。
“你叫什麽名字?”阿鳶總不能不知如何稱呼他。
男子明顯一愣,随即頭低的更深了:“請主子賜名。”
阿鳶與小瑩對視一眼,這是何意?
“你原本的名字叫什麽?”她沒有随意給人取名的習慣。
“周正。”
“擡起頭回話。”小瑩好奇他面目如何,這麽多日了,還未正眼瞧過。
周正擡起頭,眸光無一絲波瀾,像是一汪死水。
的确骨瘦如柴,面頰也宛如骷髅,只一層皮貼着骨,好在他骨相生得不錯,不算難看。
這個名字很适合他,料想他方才應該是誤會了,大戶人家對待官奴确實百般折辱剝削,但她不會,收官奴入府,是要做給外人看的。
小瑩遞上一袋銀子:“這是護主有功姑娘賞的。”
周正仿佛未聽見。
小瑩又重複一句。
“不需要。”周正艱難開口。
“你是嗓子也受過傷嗎?”阿鳶察覺出他異樣。
周正霎時擡頭看去,被小瑩呵斥:“別亂看。”
看來她是猜對了,阿鳶不想打探他的過往,拿起手邊一個盒子,讓小瑩轉交給他:“府上穿着統一,這是新制布衣,你回去試試,不合身可以和吉叔說,另外,你身子不太好,便做些除草的活吧。”
周正接過盒子,覺得有點沉,垂眸靜默。
容州從軍營回到府上,大堂燭光暗淡,月影綽綽,空無一人。
左右環顧,還是不見一人。
搖頭失笑,未見到阿鳶等他,居然有些不習慣。
在院裏練劍出了一身汗,回屋擦拭幹淨換上衣衫,甲胄放在身側。
阿鳶見到餐桌旁的人,罕見道:“今日休沐?”
容州搖頭:“是特意晚走些,想與你一同用早膳。”
阿鳶碗裏盛着米粥,桌上是幾樣小菜和蒸糕。
“聽說你昨日召見那名官奴,賞賜銀子他沒要?”容州一早從吉叔那裏聽來的。
“是啊,姑娘給銀子他沒要,定制的衣衫收下了。”小瑩身後插嘴,說完心虛低頭。
她這算不算是僭越了。
阿鳶知曉她性格,沒怪罪,順着解釋道:“那日傷到的時候被葡萄架刮壞了衣衫,看他還穿着那身,想必是沒有可換的,就叫吉叔補發一套家仆的。”
“他叫什麽名字?”
“周正。”是個聽上去還不錯的名字,阿鳶記記深刻。
容州喝粥動作一頓,眸子眨了眨:“是他啊。”對此人也有印象。
阿鳶原本并不好奇,聽他感慨反倒想聽:“你知道?”
容州咬一口蒸糕軟糯清香:“也沒什麽,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獲罪的是他父親,按照年月來算,他當時還是垂髫,手無縛雞之力的稚童。”
“是什麽罪?”
“當時承乾帝下令徹查貪污案,論處的有一批官員,他父親就在其中,抄沒家産,家眷淪為官奴。”隐約記得是這樣,那時他已參軍,少年而已。
“這樣啊,興許是年幼時吃了不少苦,怪不得一身沉疴頑疾。”阿鳶喃喃道,神情有些飄忽。
容州眼瞅她表情複雜,陷入沉默。
大步走出前廳,招來吉叔:“那個叫周正的官奴,生得如何?”
“什麽?”吉叔還以為聽差了,重複道:“您是說他長相嗎?”
細細回想:“骨瘦如柴,面容枯槁,眼如死水。”
容州眉宇舒展。
又聽見吉叔嘀咕:“不過倒是挺周正的,與他的名字挺配,這幾日補起來些氣血,比剛來時好看些了,若是再補一段時日,或許能有個樣子。”
容州大踏步離去。
吉叔留在原地不惑:“将軍問這個做什麽。”
校練場上,将士們還在感慨将軍難得遲來,他們能多休息會兒,懶散靠坐在一起閑聊。
“大鵬,容将軍怎麽說也是鎮北大将軍,你差不多得了,前幾回找茬人家都忍了,要是太過分,就說不過去了。”
“是啊,往後這軍營裏容将軍說了算,看不慣你,暗地裏有的是法子治你。”
藏藍色校練服被挽起,露出粗壯手臂,上面青筋糾結,大鵬不以為意:“當初下令打開城門的就是他,不戰而敗,後來又跟着去安國馬首是瞻,如今升官發財了,回來養老,想要擺威風,也不看看兄弟們同不同意。”
“那件事不是都解釋過了,要不是容将軍下令開城門,兩軍對持起來,傷的不也是百姓。”
大鵬輕嗤一聲:“說是這麽說,那也是他怕了,找的借口,也就你們信了……放心吧,我有分寸。”
“別說了,容将軍來了。”
幾個時辰操練後,将士們叫苦不疊,今日雖然來得晚,休息了大半個時辰,但訓練力度大了不止一星半點,像是要一次性将他們練廢一樣。
不會是受了大鵬的牽連,被故意整治吧,他們又沒故意找茬。
大鵬牙龈出血,朝地上吐口痰,恨恨看向校練場上帶頭的人。
“容将軍,我想和你比試比試。”
将士們全部停下腳步,看向大鵬。
身旁将士拉扯大鵬衣袖,他這麽大言不慚,是還想吃苦頭嗎。
容州眸子很沉,略顯幽深,帶着探究的視線隔着将士們準确落在高聲出言的大鵬身上。
周圍将士們都勸大鵬給容将軍賠不是,以下犯上是要被軍紀處置的。
大鵬梗着脖子眼眶充血。
半晌後,容州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好。”
練武場上靜下來,沙石地空出來,将士們圍成一圈,容州與大鵬脫掉甲胄和護具,只着操練服站在中間對峙着。
大鵬肌肉緊繃,汗順着額角滑下,被曬得黝黑的面龐上青筋一蹦,咬着牙沖過去,速度迅捷。
容州眸光微動,瞬間迎上去,拳腳相向間,兩道身影混成一團,霎時已交手過十幾招。
大鵬唰唰唰退後幾步,擦一把額上的汗,面容漲紅,都是常年行軍打仗的,只需稍過一下手就知道對方的功力,胸前粗喘着像是拉風箱,再次出拳又急又重,直擊面門,可容州只是微微側頭,拳擦着面頰而過,擊了個空。
将士們不忍直視,明知不是對手還挑釁,難免要難堪。
大鵬被怒氣吞噬,拳腳已沒了章法,胸腹受了幾下,腳下一滑險些跌倒,猛然間,一只手拉住他,将他拉回去的同時,給他留了空子。
大鵬眼底充血,想也沒想的就一拳擊過去,煞氣難擋。
當他回過神來,将士們已經上前将那人扶起來,他低頭看看手,還反應不過來。
肩上被推一下:“大鵬,剛才容将軍拉住你,怎可趁機偷襲!”
“是啊,要不是拉住你,剛才你就摔個狗吃屎,哪裏還得了手。”
面對衆人譴責,大鵬愣住了,他剛才做了什麽?
容州拍拍身上沙土:“與他無關,是我一時沒站穩,都散了吧。”
大鵬還愣在原地,懊惱湧上心頭,握緊了拳,想要道歉的話說不出口,人已經都離開。
只剩平日與他要好的兩人,還勸他:“你該去給容将軍道個歉,平時你故意找茬就不說了,這回真是你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