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風雨大作
風雨大作
最後一個字喊出的時候,玉挽雲終于再忍不住,俯身吐出一口鮮血,一只手按在已彙聚成水流的岩石之上,一只手按着心脈,所有療傷的功法運轉,也絲毫不能減弱一點疼痛。
他平時所受最重的傷,想來竟然還是前些時日和禪蓮子對戰所受的傷痛,而今天道懲戒,所給他帶來的痛苦,卻又是比之勝過千倍百倍。
玉挽雲甚至懷疑,若他強行一定要與謝傾州交換靈臺血,或許就要死在這裏。
“師弟——!”
旁邊傳來謝傾州過分擔憂心痛的聲音。
在玉挽雲要倒向地面的時候,他被謝傾州一把扶了起來,近在咫尺,對視時彼此眼中的神色一覽無餘。
那是惶急,那是痛苦,那是……悔恨不已。
這段不容于天的情誼,難道真要如天道所願,放棄才好?
玉挽雲一頭栽下,倒在了謝傾州的肩膀上,雨水簌簌而落,淹沒了天地間所有的聲音,但謝傾州卻無比清晰的聽到玉挽雲聲音響起。
“你若敢說什麽放棄的話,我先殺你,然後自盡。”
謝傾州只是将他擁抱的更緊,遠遠看去,像是兩塊緊緊依偎的石頭。
玉挽雲緩和下來,緩緩地從謝傾州懷中脫離出來,又想搶先逼出自己的靈臺血出來,但自心脈發出的痛苦,莫說逼出靈臺血,是讓他連動手的力量都沒有。
謝傾州按下他握着匕首的手指,低聲道:
“師弟……此情你我已然心證,沒必要再求天道見證。”
修行者合道結契成親,不拜天道,算什麽禮成。
玉挽雲看着謝傾州赤紅的發絲,他的神色越發冰涼,語氣又越發平靜。
“為什麽不繼續下去,我們又沒有做錯什麽,不就是因為什麽聖人仙人的天命,所以不被天道允許麽,你既然放棄聖人之命,我放棄成仙之命,也不是什麽難為之事。”
謝傾州心神一震,只是不等他說出什麽安撫的話,玉挽雲便一把推開他,然後起身,同時喚出靈劍。
他面向荒蕪天際,擡頭望向烏雲堆疊,雷霆萬鈞的高空,朗聲說道:
“既然是因為這所謂的天生仙命,才叫天道不允我成俗世之好,那我今日便将這一身仙胎仙骨,盡還天道!”
謝傾州傾身過去,一手握上他的手腕,想也沒想便道:
“師弟,你——此事或許不到如此地步!”
玉挽雲望向謝傾州,扯了扯嘴角,說道:
“怎麽,難道我沒了仙骨修為,成了一個凡夫俗子,你就看不上我,嫌棄我了。”
“怎會——”
謝傾州倉皇一笑,說道:
“我一個魔物,不被嫌棄讨伐都算是好事,又怎麽敢嫌棄師弟,師弟,你知道我擔心的,究竟是什麽。”
玉挽雲畢生所謂,便是要羽化飛升,如今卻自斷仙途——謝傾州上一世不忍心玉挽雲因此摧折,這一世固然已經做好無論如何都再不放手師弟,但親耳聽見玉挽雲要剝離仙骨,卻也叫他于心不忍。
玉挽雲了然謝傾州的心意,但他上一世已經錯過一次,這一世明了心意,做出決定 ,便不會再更改。
玉挽雲道:
“我不需要你的擔心,我只需要——你一個肯定的答案,我都不怕,難道你又要退縮嗎?”
那當然是不會了,已經辜負師弟一世,豈能再辜負第二世。
謝傾州握着他的手心,緩緩十指相扣,堅定的說道:
“豈敢——師弟既然心意已定,我當然奉陪。”
玉挽雲收回目光,強壓下無窮盡的心脈之痛,将畢生修為盡數灌注靈劍之上,而後朝着自己的心脈靈臺刺去。
“仙胎仙骨,今日便盡數奉還天道!”
暴雨聲更重,霹靂聲更響。
但暴雨如注沒有滴在身上,但霹靂萬鈞也沒打在身上。
一道靈傘飛旋而來,先是打掉了玉挽雲手中長劍,而後飛入高空,撐開傘面,擋住了所有來自天道的懲罰。
“何苦,何必,何至于此呢。”
一道憂愁的聲音由遠及近的傳來,二人回頭望去,卻見一個長胡子老頭拄着木頭拐杖,一步步地朝着他們走過來,一邊走,一邊又抱怨說:
“你們兩個啊,我才多長時間沒回來,你們就把蓬丘仙島糟蹋的如鬼島一樣了。”
這老丈人,不是旁人,竟然是他們久未見面的師尊。
靜靜等候蓬丘仙人走到面前,把他們兩個打量了一通,搖搖頭說:
“你們兩個,怎麽弄成這樣狼狽的樣子,傻子還知道下雨往屋子裏跑,你們倒好,非要站在這山巅,是生怕雨淋不到雷劈不到,好了,趕緊回去,不要再在這裏逞能了。”
說着,蓬丘仙人便要轉身回去。
好像他就是專程過來找人,好像找到人就該要回去了,就像是很久以前,玉挽雲與謝傾州還是小孩子一樣,下雨躲在山洞裏,等待師尊過來找人,然後師徒三個一道回去。
但既然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選擇也自然絕不相同。
謝傾州看着師尊故作無視的背影,輕笑一聲,說:
“師尊來的正巧,結契之禮還需拜敬師長,師弟,既然天道不允,你我便先拜一拜師尊吧。”
說完,他便徑直跪了下去——但被一道風拖了起來,蓬丘仙人猛地轉身,胡子都要吹起來,他氣呼呼的看向謝傾州,只覺得這個徒弟簡直大逆不道:
“你這小子你每天不幹好事,竟然敢堕落成魔,這件事情我還沒找你算賬,你竟然還帶着你師弟學壞,現在又想讓你師尊我跟着違逆天道折壽!”
謝傾州苦笑一聲,說
“師尊明鑒,我自然知曉我罪不可赦,可——師尊也應該知曉,若師弟不願意,我怎可能強迫師弟來做這種違逆天命之事?”
他對着師尊氣惱的眼睛,沒有絲毫躲閃,師徒對視一會兒,還是師尊敗下陣來,哀嘆一聲,便一屁股坐在了濕淋淋的山石上,沒好氣的看着他們兩個。
“你們是一定要犯這個傻,是麽?”
謝傾州與玉挽雲對視一眼,謝傾州沒回應,玉挽雲哼了一聲,說道:
“師尊平素不是對我們不管不顧麽,這次也全當沒看到,何必多管。”
蓬丘仙人被徒弟這樣不留情面的說道,忍不住痛心疾首起來:
“哎呀——我全當沒看到,你們搞出來的動靜,可是驚天動地,怎麽當沒有看到!蓬丘島外可是聚攏許多人,如果不是蓬丘島外陣法迷霧阻攔,你們知道會有多少人跑過來圍觀你們兩個的狼狽相嗎!”
謝傾州聞言,卻笑的更是開懷,說道:
“竟然有如此多賓客前來觀禮,為我和師弟獻上祝福麽?真是可惜不能上山,不過,由師尊帶來這份祝願,我與師弟自然也是笑納了。”
人家是來觀禮的嗎?!我是為這個趕回來的嗎!
“你,你油鹽不進是吧!”
蓬丘仙人看着他裝傻的樣子,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但他又能有什麽辦法呢,他雖然被稱一聲師尊,在這兩個徒弟面前,可從來也擺不起什麽師尊的架子。
每次回來,什麽熱情迎接的事情是不必想的,不被這兩個小兔崽子作弄一番,都算他運氣好,現在就算是想管,那也是管不了一點。
但既然做這個師尊,就算只有名義上的師徒情分,難道真能眼睜睜看着兩個前途無限的徒弟就此折損?
“孽緣!孽緣!”
蓬丘仙人無比的痛心疾首起來,又悔恨道:
“早知今日,當初我帶你們兩個回來,就不該讓你們呆在一處,把你們兩個分開遠遠地放在兩個島上,不見面,就不會惹出來今天這場亂子。”
“師尊何出此言?”
謝傾州絲毫沒違逆天命的知覺,既無悔恨痛楚,也沒心虛愧疚,反而是笑吟吟的說道:
“難道不在一處,便萬事大吉?除非我與師弟永生永世都不會見上一面,否則就算只看一眼,就算只看一眼……”
謝傾州說着,下意識看向玉挽雲,正對上師弟同樣望過來的眼神,心道這般互望的默契,他和師弟合該是一對才是,怎麽能沒有緣分。
就算上一世沒緣分,那就從今生開始也好。
他接着慢慢的說道:
“我也會對師弟凡心大動,永入沉淪。”
玉挽雲聞言,不過是微微動了動神色,但他的心脈,卻在此刻跳動的厲害,那不是來自天道的懲罰讓他心脈惶急,而是因為謝傾州的話,讓他心随情動。
若并沒有自小一塊長大的情分,是否再見面時,就不會動心?
他斂了斂眼睫,不由自主想象那般場景。
他一個人在蓬丘島,或者被師尊帶到其他什麽荒山野嶺獨自修行,從未見過謝傾州,心中當然沒有任何雜念塵緣牽扯,然後羽化飛升,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羽化飛升,過天門成神仙後呢,總還是需要照拂人間界。
神仙麽,若是要為人間界排憂解難,總是少不了扮作凡人模樣在人間界行走。
他誰也不在意,誰也不多看一眼,走在路上,卻忽然對上了一雙含笑的眼睛。
那雙眼睛……
玉挽雲停下了腳步,先是惱怒,這人真不禮貌,哪有盯着陌生人看的道理呢,而後又是不解,是懷疑自己和對方的某位故人相似?
這樣想着果然對方便走了過來,開口說:
“這位仙君,你我是否曾經在何處見過,否則……怎會感覺如此熟悉。”
真是好俗套的搭讪,戲本都不這麽寫了。
被這樣套近乎,玉挽雲的性格,該視而不見,或者給他一點教訓瞧瞧,但看着對方認真的神情,玉挽雲卻有些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