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考量之中
考量之中
謝傾州在衆目睽睽之下引魔氣入體,一則自然是為了解決這場魔氣外延的危機,保人間界太平,二來,則是要由此光明正大的堕入魔道,脫離天道的管束。
唯有魔族,在天道眷顧之外,若謝傾州成魔,那他要做什麽,天道也管不着了。
再來,他身上的魔藤,他日若不慎暴露出來,也能說是因為這次魔氣入體才留下的痕跡,不會再有人因此質疑他。
真正如謝傾州先前所言一樣,他就算是入魔又怎樣呢,他還是能做天下之人眼中的“聖人”。
此舉,又怎麽不算是兩全其美,甚至是一箭三雕呢。
只是,卻不知道天道會不會認他這種鑽漏洞的做法。
而見了玉挽雲神色微動,謝傾州便知他必然已經了解自己的用意是什麽,于是聲音更緩:
“師弟,旁人或許無法明晰,但你該知曉,吾身雖入魔道,心卻依舊澄明如鏡。”
他二人目光流連,此刻周圍分明人聲如沸,卻又好像天地唯有二人獨立。
對視良久之後,玉挽雲才輕輕移去目光,說道:
“你是人是魔,有什麽區別嗎?”
上一世謝傾州堕落為魔,玉挽雲殺他了終……憤怒之處并不在于謝傾州竟然成魔,而在于他為了一個妖物放棄道行——
又或者,本質不過是他心中懷有私情不自知,所以聽到謝傾州會為了別人而放棄一切,才會本能的産生憤怒罷了。
但這些事情,實在也沒有說出來的必要。
玉挽雲的反問,謝傾州沒有回答,只是輕輕一笑。
但一旁秦初绮眼睛卻聽得都快要瞪出來,也顧不上他們兩個之間風花雪月旁若無人的氛圍,強行擠了進去,飛快的說:
“當然有區別十分有區別必須有區別啊!”
旖旎的氣氛被完全打散,頂着兩人沉默的目光,秦初绮感覺壓力有點大。
但有些話不能不說。
“謝傾州,你要考慮清楚了。”
秦初绮覺得他師兄弟兩個,是不是将這件事情想的太過簡單——玉挽雲常年不在凡塵俗世,不在意人間風聞,但謝傾州在人世間游歷這麽久了,還不知道人性不堪信任麽。
秦初绮不得不提醒的更加明顯一些:
“你今日以身引魔,無論原因是什麽,結果都是成為魔物。縱然以我全樓之力為你宣揚美名,或許也無法保全你的名聲,百年之後,天下民衆只記得你從聖人淪為魔種的結果,而不會記得你為何會從聖人成為魔種。”
當然,這是最壞的結果——但按照過往萬事萬物的發展來看,往往在無數的可能中,最壞的結果最容易發生,秦初绮與他是好友,當然不忍見謝傾州為了人間界奉獻自我,結果卻落一個名聲狼藉的下場。
謝傾州靜靜聽他說完,卻也沒露出為之愁苦的表情,反而一笑,似乎很在意的說:
“那就順其自然吧。”
“是順哪門子的自然啊!”
秦初绮簡直為之嘆服:
“謝傾州,這不是玩笑話,你就算不在意我們這些凡人,難道也要看你師弟被你連累嗎?”
又看向玉挽雲,期望他這個做師弟的,能勸一勸:
“玉挽雲啊,你應該也不想看着他名聲受損吧。”
名聲受損又怎樣呢,上輩子不也一樣因為入魔而很受非議麽,又不是沒經歷過。
若只是說這一世,秦初绮這樣說,也是因為他不了解更多內因,所以才覺得謝傾州這樣做實在是很不劃算,而且也完全不考慮他師弟的感受。
但其中因由,又不足為外人道。
所以被提及了名字,玉挽雲也只能說: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卻是和我無關,就算聲名狼藉,也是他自找的麻煩,難道還要我負責嗎?我只會嘲笑他的愚蠢。”
秦初绮:……
秦初绮扶額,真是感覺心力交瘁:
“這種時候,你們師兄弟兩個就沒有必要互相拆臺了吧。”
謝傾州卻是忍不住笑出聲,又咳了一聲,認真的說:
“我知曉你是為我着想,但我心意已決,而且我也自有分寸,不必為我多慮——你若真為我擔心,只需要替我做一件事情便是了。”
秦初绮問:
“什麽?”
謝傾州收斂笑意,略微思索一番,才緩緩道:
“我吸納魔氣入體,雖然可自信說能夠保靈臺清明,但世上總是不乏例外之事的發生,為天下民衆之安危着想,我也不想托大,所以這十年必然要閉關起來不見外人,就算我不慎被魔氣反噬,至少不會危害他人,是以——我決心閉關十年。”
這個決定并不意外,秦初绮點頭,是認同這個觀點。
謝傾州又帶着期望的看向秦初绮,說:
“好友,你是掌握天下訊息之人,所以這十年間,你可千萬記得替我說好話,不要真讓天下之人以為我是個魔頭啊。”
秦初绮:……
秦初绮有些無言以對:
“你不是一副不在意他人褒貶的意思麽,原來還在意你的名聲。”
謝傾州莞爾,道:
“若我孑然一身,自然不在乎,是榮是辱,不過是身後之事,無關緊要,或許留下惡名,離去時更能免去衆人心中的遺恨,但如今不同,如今——”
謝傾州說到此處,神色便不由自主的望向了玉挽雲,聲音也随之變得更加柔和,如一江春水:
“如今我心中有明月一輪,自然不敢深陷污泥,使明月也蒙上妄自照溝渠的誣名。“
玉挽雲對上他望過來的目光,只是些微一怔,便沉默的移開了目光。
秦初绮看着他們師兄弟兩個眉來眼去的,覺得好一陣牙酸,于是咳了一聲,示意謝傾州趕緊說正事,這種調情的話音,還是押後再談吧。
謝傾州彎了彎嘴角,又收回目光,接着剛才的話說道:
“總而言之,原本并不想讓好友為我之事勞煩,但好友既然主動提起來,我也不好拂好友好意,唯有麻煩好友盡力為我周全了,相信以玉樹瓊花樓的實力,還是能夠保我十年名聲不損的。”
秦初绮啧了一聲,說道:
“看來竟然是我自找麻煩。”
話雖然是這樣說,卻也并沒有任何不情願的在內,他認真看向謝傾州,說道:
“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再多勸——放心,最多十年,神器必然制成。”
謝傾州颔首,生前身後事具已定下,此事便再沒有任何異議。
于是清空了中央區域,只留下謝傾州與禪蓮子在內,再有玉挽雲居中護法,周圍三十六名千蓮寺弟子誦讀鎮魔經法,其餘所有人全都被請了出去,站在千蓮寺誦法弟子的身後旁觀。
禪蓮子自絕靈臺,瞬間魔氣盡數外散開來,法陣內飄蕩着濃郁的血色魔氣,而後一絲絲的被謝傾州盡數接受。
縱然早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眼睜睜看着謝傾州被魔氣侵蝕,卻又讓人心中沉悶不已。
玉挽雲本也表情淡薄的面容,更為冷凝,心中劃過茫然,是覺得……重生一世,好似什麽沒有改變。
但……了然一些真相,似乎又不算白來一趟。
他心中情緒紛雜如雲,看在別人的眼中,則是全然為謝傾州擔憂了。
謝傾州長發紛飛,已然夾雜不少赤紅的發色,瞳孔一時漆黑如墨一時卻又癡狂嗜血,周圍靈氣紛亂動蕩,看的人也忐忑不安,好在最後他還是壓下作亂的魔氣。
結束之後,一衆圍觀人等還想上前來仔細相看,但玉挽雲卻是準備直接離開了,自然,離開前,有些話還是需要提前說明:
“我帶謝傾州回去蓬丘閉關,十年之內,請勿前來打擾。”
“提前先說一句請諸位見諒的話,這十年間,縱然諸位有事前來,蓬丘島也謝不見客,在此,某先賠罪了。”
說完,便朝着人群拱手一拜,最後看了幾位關系好的人之後,玉挽雲便再沒有做任何停留,在衆人仰望之中,帶着謝傾州離開了。
此後十年,人間界果然再未見過謝傾州的身影。
***
蓬丘仙島上,海潮翻湧,層雲聚散,似乎前世今生,并無任何區別。
但卻又有很大不同。
因為蓬丘仙山上,挂滿了紅綢朱條,若有外人誤入,恐怕還以為誤闖了誰家婚宴。
這确實是要置辦喜事的布置,只是這一場婚宴沒有任何賓客,只有兩個沉寂的身影罷了。
玉挽雲與謝傾州二人也并未換什麽喜服,不過是外披上朱紅的衣袍,對坐在高山之巅。
二人中間,浮動着一枚鏡子。
謝傾州道:
“用樸朔一魂一魄來換取一面黃泉鏡,劃算的買賣。”
這面鏡子,正是黃泉道人手中那只黃泉鏡,早在前往千蓮寺之前,謝傾州就用一枚玉佩鎖了樸朔的一魂一魄,縱然那名千蓮寺弟子一掌拍碎了樸朔的生機,然而有此一魂一魄,總有辦法召來其他的殘魂。
但那就是黃泉道人他們要想的辦法了。
謝傾州要考慮的,是準備用這面黃泉鏡置換天地,将人間換成幽冥,為他和師弟來準備一場冥婚。
魔界魔族不受天道照看,但謝傾州不可能真的帶着玉挽雲前往魔界,玉挽雲或許不在意,可他心中卻實在不願意師弟踏足污地。
于是只能折中換到幽冥界,幽冥是死地,一切存在都是虛無,天道也不會承認。
但有些事情做來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心願,也并不考慮是否為外人所知。
又但是,若在人間界其他地方來做這種将人間地換成幽冥土的事情,莫說天道不許,也傷人族生靈命,但蓬丘只有他師兄弟兩個在此,也就不需要考慮那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