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雨過天晴
雨過天晴
同樣的雨夜,同樣被關在一間屋子裏的兩人,只不過當日在屋中被下了情藥的人,成為今日屋外憑欄望的下手之人。
這場雨,或許是為了懲罰我,也或許是為了懲罰每一個人的錯誤。
墜露仙子拂過心脈,說不上是難過還是愉快。
時過境遷,心中的恨意被掩埋在了深處 ,卻又在今夜被雨水沖刷的無比清晰起來。
一扇大開的門,兩個交纏的身影,三個對峙的舊友,以及一個早已經面目全非的魂魄。
哦,還有一段沉埋過去的回憶。
瓢潑的風雨與突然推開的大門,讓屋內因為兩道因為情熱而不由自主交纏的身影迅速分開。
羅樂天的神色一時迷茫一時惶恐,一時清醒又一時昏沉,太過無助,他看着眼前的人神色無助,在看到闖進來的父母時格外驚恐:
“我,你……娘親——!”
屋內另外一個人——黃泉道人卻是坦然,他甚至也懶得面對羅昊英與姚纭這對夫妻質問的目光,只是越過他們,視線朝後看去,落在不可置信的紅塵身上頓了一頓,而後又若無其事的朝更後方看去。
他最終落在墜露仙子身上的目光,充滿了憐憫:
“我不怪你,只是可憐你。”
墜露仙子眼睫動了動,沒有回應這句話。
暴雨挾裹狂風,撞擊的門窗哐哐作響,掩蓋屋內所有人的聲色動向,同樣也讓屋外之人的行蹤不會被察覺。
這注定是漫長的一夜,然而不過一夜時光,又能如何漫長呢,縱然什麽事情也不做,只是獨坐望雨,也會慢慢挨到天明。
雲雨盡散去,绮霞滿長空。
那似乎預示着雨過天晴,一切該有好的征兆。
良夜溫存後,合該切切以私語。
如謝傾州這般已十分沉浸世俗的人,當然也不例外。
素衣堆疊如雲,二人散落的長發也交錯如織,仿佛也算結發。
但只是一個起身的動作,絲絲縷縷的長發便互相分開,毫無任何交織的痕跡。
謝傾州坐了起來,回頭看向師弟。
在這一方被綢布包裹起來的小天地之中,他也只能看師弟,總不能顧影自憐看自己吧。
世上只剩下兩個人,卻好像也不覺得有任何孤獨寂寞的地方,反而看着眼前之人的眉眼,謝傾州心中有将要滿溢出來的喜悅。
相對默默,似乎該說一些歡喜的話才好,無論日後如何,至少這一刻情真意切。
而天道連肌膚相親這種事情都不管不顧,漫漫長夜并未發生想象之中的劫難,于是忍不住猜測,或許當真已經決定放過他們了呢。
事實上,謝傾州也沒有想的太多,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從心而動,對着玉挽雲近在咫尺的面容,乃是情之所至,所以自口而出:
“師弟,我——”
可還沒有說出那一個字,謝傾州便感覺有連綿的痛從心脈處傳來,便感覺被壓制多年的魔藤,也有蠢蠢欲動的跡象。
不該再繼續說下去了。
他無比清楚的明白,若繼續講下去,天道的懲罰就要來了,魔藤的吞噬也該開始了。
然而,然而——
謝傾州對上玉挽雲的雙目,看着師弟那冷若冰霜的面容,此刻卻如三月枝頭的桃花飛了紅霞,他還是露出笑容,說道:
“我……心……悅……呃——!”
每說一個字,痛苦便成倍的增加,區區三個字,已經讓謝傾州感覺自己好像碎心萬段,再沒有任何開口的氣力。
然而玉挽雲眼中的謝傾州,比起來痛苦可憐,卻變得更加猙獰可怕。
他看到那魔藤從謝傾州的衣領處爬了出來,以極快的速度繼續往上綿延,他看到周圍的靈氣盡速扭曲,那是因為謝傾州的修為出現異常而帶起的靈氣混沌。
玉挽雲眉心一皺,立刻俯身過去,伸手握上謝傾州的手腕,甚至不用凝神細探,便感受到混亂的氣息在薄薄的皮肉下到處亂竄,仿佛随時都會破體而出!
“謝傾州!”
見謝傾州還想說什麽,玉挽雲毫不猶豫,立刻為他施加一道禁言的咒術,然後閉了閉眼,近乎于咬牙切齒的說:
“不要再說了,一個字也不許再說!”
縱有長情如深海,也須坐忘皆言空。
他們不過對視一眼,玉挽雲便被謝傾州一把推開。
玉挽雲此刻本也近乎渾身無力,被這股力道連帶着身體也向後一傾,他下意識蹙眉,卻見謝傾州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他一身素衣,擡頭望向高空之上,披頭散發,好似癫瘋,他的雙目泛紅,又和瘋魔有什麽區別!
謝傾州強行沖破禁言的術法,不顧嘴角流出的鮮血,對天怒喊道:
“天道!天道!你允我與師弟颠倒風月,卻不許我說一個情字出來,這算什麽欲蓋彌彰的懲罰?!”
“難道我犯下彌天大錯,你也要我做一個名義上完美無缺的聖人!”
萬裏長空響起驚天動地的列缺霹靂,一方靈域也隐隐出現裂痕。
或許是感應到了謝傾州完全被激發出的怒火與痛苦,那寄生在謝傾州身上的魔藤,以極快的速度攀登綿連,甚至從謝傾州的身軀中蔓延開來,将整個天地全都覆蓋完全,就連謝傾州本人,也成為供給魔藤吸取養分的枝幹。
鋪天蓋地的魔藤,似乎要吞噬一切,卻在靠近玉挽雲的時候停下了進攻的藤條。
玉挽雲只是維系着反手撐地的姿态,仰望着謝傾州已經被魔藤完全籠罩的身軀。
他什麽攻擊或抗拒的動作也沒有,那藤條卻輕柔地繞過了他的身影,然後繼續以不可阻擋的勢頭繼續蔓延糾葛。
最後天地萬物都成為魔藤的養分,只剩下玉挽雲一個人完好無損。
像是夜色籠罩天地,萬事萬物都要被其覆蓋纏繞,卻偏偏留下一個月亮在空中皎潔。
孤月高懸,俯瞰人間,以輝光映照萬物,然而那冰涼的光輝,是否全無絲毫情誼可言。
玉挽雲望着謝傾州已經面目全非的身影,恍惚之間,仿佛有什麽被忽略的記憶從腦海深處浮現了出來。
上一世,似乎大概就是這樣的時候,自己在院內打坐調息,不知是過去了多久,忽然感覺到謝傾州的氣息由遠及近的被風送來。
但謝傾州此時此刻,不應該是在人間界麽,怎麽會突然回來。
等了許久也沒等到謝傾州開口說話,玉挽雲不耐煩的睜開眼睛,對上謝傾州似乎陷入沉思的目光,不由皺眉問道:
“你半夜三更的跑回來,不會是在人間界得罪了什麽了不得的人物,所以回來避難吧。”
“師弟不能盼我點好的麽。”
謝傾州收回雲游的神思,無奈一笑,又說:
“只是因為今夜月色太好,所以想回來和師弟共賞。”
玉挽雲沒搭理他半夜的瘋言瘋語,正想繼續閉眼調息,卻又見謝傾州擡頭望着月亮,若有所思的說:
“師弟,你說姮娥飛入月宮做仙子,會有後悔的時候嗎?”
那個時候,自己是怎麽回答的呢。
“為什麽後悔?既然成神成仙已是事實,後悔有何用。”
謝傾州便道:
“因為地上還有未了情的道侶啊,難道成了神仙,就連地上的情人也不管不顧?”
玉挽雲回答:
“神仙本就不該懷有私情,既然選擇這條道路,自然盡斷前緣。”
長久的沉默之後,謝傾州自嘲一笑,道:
“是了,原來是我愚昧無知……既是如此,地上人也不該耽擱仙人,更需成全才好。”
似乎便是說完那一句話後,謝傾州便一言不發的離去了。
玉挽雲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心中有一瞬間想要挽留,最後卻仍然選擇注視他的身影消失在漫漫夜色之中。
此後他與謝傾州的關系,便一日比一日的疏遠,縱然謝傾州回來,也只是沉默靜坐,再沒以往親近無間的言行了。
有大大小小的呼喊聲,漸次傳入耳朵中。
玉挽雲收回蔓延的神思,朝靈域之外看去,且不說有靈域的加持,外界進不來看不到,滿天的綢緞飛舞,也是叫玉挽雲看不到外面發生的一切。
綢緞跟随他的心意,層疊分離,得見靈域外的人影。
最前方乃是紅塵道人的身影,他焦躁的看着眼前空地一片,是連謝傾州與玉挽雲到底在哪裏都看不到,更無從談起找到他們幫忙救人。
眼看天色漸長,紅塵道人不由焦急說道:
“你何苦為難他們兩個,此刻想找謝傾州幫忙,也找不到人了,若耽擱時間害了樸朔,難道你就真忍心看他送死?”
墜露仙子哼笑一聲,吹了吹指尖上的塵埃,說道:
“這可怪不了我了,陣法妾身已經解開,但二位仙君又設靈域自困其中,并非是妾身能夠解開的。”
紅塵道:
“那還不是你先為難他們在先。”
墜露仙子挑了挑眉,說:
“若非是他們害我夫君,怎會叫羅昊英與姚纭夫妻兩個趁虛而入,難道我不該讨回一些公道,夫君啊,你說是麽?”
她望向黃泉道人所在方向,雖然口稱夫君,眼中卻全沒有任何夫妻間的情誼可言。
黃泉道人也沒有任何回應,只是冷聲說道:
“再等一炷香,若他們還不出現,我便自行前去千蓮寺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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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域之中,玉挽雲回頭,看向謝傾州。
鋪天蓋地的藤蔓已經又被盡數壓制回去,只是謝傾州眼中仍泛着屬于魔物的血光。
如果謝傾州真正頂着這個這幅樣子出去,怕是外面求他幫忙的人,要立刻成為要讨伐他的人。
但天道要他做聖人,就算是成了魔頭一個,也得扮作聖人的模樣出去救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