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幻想真相
幻想真相
美人有情,君子舍意,伴着幽月香風,嬌花雕燈,真是美景一道。
誰若不解風情的上前打擾,才是破壞意境的罪人。
若在平常,若是旁人,眼前所發生的一幕,玉挽雲連一個眼神也不會給予。
然而此刻與人纏綿的是謝傾州,所以他停下腳步,長久的注視,神色平靜如潭水一汪,然而誰說潭水之下,不會有使人欲死的漩渦。
墜露仙子無聲息間走到了玉挽雲的身側,同樣注視着眼前發生的一幕,噫了一聲,出口安慰道:
“這……嗯,或許你師兄是想将她扶回去房中歇息,小仙君,你可不要多想啊。”
玉挽雲沒有接話,只是保持着長久的沉默。
于是墜露仙子又若有所思道:
“其實……諸如謝傾州這般的人物,當真與誰共度良宵,你情我願的前提下,也無可指摘,你是他師弟……應該也能理解,應該也要接受。”
不理解,不接受,又如何?
玉挽雲垂眸,手中拂塵已經換成長劍一柄,月光落在劍上,化作流水,化作絲綢,蜿蜒明滅,冰涼刺骨。
玉挽雲開口說話,也如寒霜:
“前輩要和我賭一局嗎?”
嗯?
這種時候,竟然還想着賭局,墜露仙子奇道:
“賭什麽?”
玉挽雲道:
“賭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墜露仙子靜了一靜,明白了玉挽雲的話中之意,然後笑出聲來:
“你覺得眼前的景象是假的?”
她搖了搖頭,笑的更加燦爛:
“你若覺得是假象,那走過去親自看看不就行了,距離的如此近,你卻不敢過去嗎。”
不敢嗎?或許吧。
玉挽雲并沒有開口反駁。
若眼前一幕真是幻境,那能夠逼真到了自己看不出破綻的地步,就算是自己真的走過去站到謝傾州的面前,怕是也找不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反而會出現更讓自己厭惡的事情。
玉挽雲的沉默,當然被墜露仙子理解為了默認。
這種表現,其實也在墜露仙子的預料之中,準确的來說,是她也已經見過不少如玉挽雲這樣表現的人。
已經親眼見證親近之人的背叛,卻還以為對方是有什麽苦衷,或以為是自己看錯想多,而不願意承認對方的背叛。
她沒預料到的,或者說以為玉挽雲非同尋常,是超脫世俗的海上真仙,結果卻也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墜露仙子唉了一聲,借着說道:
“已經近在眼前的事實,卻總要自欺欺人,古往今來千百年,世上總是不缺執迷不悟的人。”
玉挽雲還是沒有回應她的這些感慨,只是仍接着剛才的話說:
“前輩還沒有聽我講,我所謂的賭局究竟是什麽。”
墜露仙子面容仍帶着笑意,她點點頭,以近乎看熱鬧的口吻說:
“既然你執意如此,那你說說看吧。”
玉挽雲飛劍出鞘,恰如一段流光飛出。
他緩緩道:
“我有一道劍招,名曰天地寂滅,一劍既出,千裏歸塵,無論草木樓閣,或人鬼妖魔,全都灰飛煙滅。”
墜露仙子的笑意收斂,神色也變的慎重出來,她只是略想一番,便明白了玉挽雲的用意,又覺得荒謬:
“你只因看到謝傾州與旁人歡好的場景,就打算毀了我整個溫柔舫?”
玉挽雲道:
“中藥的女子是前輩所指派,引我前來是前輩親自陪同,一切全都由前輩安排,那我看到這一幕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不也應該全由前輩承擔麽,這是前輩自己的選擇,難道前輩不敢承擔後果?”
這下換作墜露仙子沉默。
她這次倒是真沒有想到,玉挽雲竟然會直接用這種玉石俱焚的辦法,她未必不能阻止玉挽雲的劍招,但阻止的中途,溫柔舫恐怕也免不了一場巨大的殃及損失。
墜露仙子慢聲道:
“但你這一劍使出之後,你沒想過,謝傾州也同樣會死。”
玉挽雲卻毫無任何糾結,面無表情的說道:
“眼前這一幕若是幻想,那說明謝傾州此刻應該還處于清醒之中,他總能躲過我這一劍;若眼前一幕是真相,那說明他心性不定,區區色相就能引他入局,早晚誤入更大歧途,死也不足惜哉!”
其聲其音,如斷金裂玉。
這就是玉挽雲的賭局了,賭贏了,謝傾州活,溫柔舫滅;賭輸了,謝傾州與溫柔舫全都化為灰燼一片。
無論哪一種結果,溫柔舫今夜難逃一劫,與其說是賭局,不如講是威脅。
墜露仙子也好,其他人也罷,想要設局考驗他,那也該仔細想想,能不能接受他帶來的反噬,夠不夠承擔他送出的回禮。
玉挽雲用賭局的借口講說,已經是他足夠仁慈,給墜露仙子一個挽回的機會。
直接威脅出口,那就算是為了三份薄面,墜露仙子也要和他不死不休;但賭局不一樣,賭局不是只有一個解法,賭局沒有開始,還有拒絕的選項。
墜露仙子沉默的時間更久,但最終她還是輕輕一笑,說道:
“你真正讓我意外了,想看真相,那便看吧。”
墜露仙子伸手一揮,有大風吹拂,謝傾州與那女子,連帶周圍所有的景象全都随風扭曲,而後盡數化如風中。
風停之後,周圍一切變成了一間寬闊的房屋,周圍懸浮十二道長鏡,每面鏡子中都是不同的景象。
墜露仙子轉身尋了一具椅子坐下,伸手一點,其中一只長鏡便立刻擴大數倍,如一扇門大小立在面前。
其餘的幾面鏡子,也同時縮小不見。
墜露仙子又伸手一揮,一張椅子滑行到了玉挽雲的身側。
“不若坐下來,好好地圍觀一番吧。”
玉挽雲也不推辭,徑直坐下,擡眸望向鏡內。
那鏡子中,仍然是謝傾州與那名中藥女子的影像。
月色朦胧,花香襲人,就連夜風都溫柔,倚在花叢中的美人淚眼朦胧,請求過路的人施以援手,只要不是無欲無求的聖人,恐怕都難以拒絕。
謝傾州不算是無欲無求,但他确實是做出了聖人的選擇。
美人朝他撲來的時候,他腳步一變,輕易的便躲開了,就連衣帶也未曾讓對方抓住一片。
美人逶迤在地,淚如雨下,凄凄切切,講說自己的遭遇。
“妾身乃溫柔舫弟子,名喚夢離,因犯了錯,被舫主責罰灌下了情藥,又将我丢棄路邊,是要我自生自滅。”
“妾身知曉仙君聖命,向往已久,且敬慕有加,不敢有絲毫輕慢之心,若非實在難忍,豈敢叨擾仙君?”
她說的情真意切,然而謝傾州不動于心,為躲閃夢離的親近,竟然用上移形換影的功法。
“仙君!您救救奴家罷!”
夢離擡頭,如雨打嬌花,委實可憐:
“奴家所種情藥,乃是寄生歡,此藥非歡好不能解毒,一日不解,便生爛瘡,難道您真忍心讓我遍生爛瘡而死麽?”
又說:
“仙君大可放心,奴家不會讓仙君有絲毫後顧之憂,奴家願以天道立誓,若此事後,仙君願意讓我侍奉在側,奴家願為奴為婢;若仙君不願讓我跟随,或者不願讓旁人知曉此事,我也口如石封,就算是死也絕不向第二人透露此事。”
她已經自輕自賤若此地步,只為了活命而已,若謝傾州還拒絕,未免太不近人情。
然而謝傾州站在三步遠外,卻只是垂眸看向她,平淡的說:
“世上沒有不能解的情藥,除非不想解開。”
在夢離的注視中,謝傾州手中浮現一只小盒。
“此盒中丹藥,名曰千重雪無心,服用此丹,不但能讓你立刻解了情熱之毒,還可讓你修為更上一層樓,但服用後,将會寒氣入骨,情/欲俱滅,三年後才會漸漸心火複燃,你是要再等一個有緣人,還是想用三年斷情絕愛,來換此刻解脫?”
這算什麽選擇?
不是傻子,都知道哪一項有百利而無一害。
夢離只是愣了一下,而後立刻選擇後一個選項。
謝傾州也沒再多做限制,毫不猶豫将盒子抛給了她,夢離接過,打開盒子,立刻迎面撲來一陣寒氣,錦盒之中已經爬滿寒霜,雪白的藥丸靜躺錦綢之上,只是觀望,就能感受到其千重寒氣蔓延。
千重雪無心,她從某位丹修的口中,聽說過這個名字。
用雪山千年蓮為藥,輔以寒冰不化泉調和而成,而且調制不用火燒,是用修為煉化,又用霜雪凝形,不但藥材來之不易,也太考驗制丹者的意志。
所以此丹藥煉之者少,少則珍貴,而謝傾州就這樣給了她,只因不想替她解火。
夢離有一瞬間幽怨這位謝仙君對自己的視而不見,但一瞬間後,她便不假思索将丹藥吞吃入腹,果然好似墜入冰窟。
那讓人焦躁不安的心火,幾乎一瞬間就被完全吞噬撲滅。
夢離盤膝而坐,運轉靈臺修為,稍微适應後,才又神色複雜的看着眼前之人,糾結一番,才試探着問出心中的疑惑:
“仙君如此狠心絕情,到底是奴家不入仙君之眼,還是仙君其實不喜女子……又或者,仙君早已經有了心上人,所以守身如玉”
謝傾州只是觀測她的神态,見并無什麽排斥異象,才随口回答:
“你以為是哪一種,便是哪一種。”
這算是什麽答案?
夢離感覺好笑,莞爾道:
“仙君不明說,奴家若是猜錯了,他日無意透露給旁人,豈不是為仙君平白多填一道虛假流言?”
謝傾州便說:
“有關于我的流言成百上千,更誇張的不知凡幾,不差這一個。”
這可真是……
難道這就是聖人的心态?也太過豁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