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命如此
天命如此
疼,怎麽會不疼呢。
任誰身上平白無故長出一株藤蔓,大概都是要疼的生不如死。
更何況,謝傾州身上這藤蔓乃是魔物寄生,卻又厲害千百倍。
太高興了也疼,太難過了也疼,太想要什麽東西了也疼,那藤蔓就是靠吸取他的情緒而生,只有他什麽也不在意的時候,藤蔓才會跟着沉眠。
于是謝傾州長到五六歲的年紀,分明還是小孩子的模樣,卻早已經學會萬事萬物不動于心,七情六欲抛之在外了。
但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如今也沒什麽好說的,謝傾州也不是喜歡賣慘的性情。
所以謝傾州也只是回答說:
“還好吧,只要我什麽都不放在心上,這魔心藤找不到能讓我動私心的情緒,也就無可奈何了。”
謝傾州合上了衣襟,雙手撐在床板上,看起來還真是無比惬意,絲毫沒被身上藤蔓影響的可能。
但他歪頭看着燈火下玉挽雲充滿擔憂的目光,又笑了一下,說:
“不過,看着師弟你為我擔心的樣子,我倒是感覺有點心疼了。”
玉挽雲立刻收斂了情緒,皺眉說道:
“你又在胡言亂語什麽?!”
謝傾州便哈哈大笑,又順勢笑的歪倒在了床上,玉挽雲卻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好笑的地方,俯身過去推了他幾下,沒好氣的說:
“別笑了,你能不能正經一些,你身上這藤蔓,難道沒辦法消除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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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傾州躺在被褥之中,歪過頭看向玉挽雲,饒有趣味的問:
“怎麽,師弟你擔心我啊?”
玉挽雲冷冷道:
“你如果不想好好談事,現在就出去,我要睡覺了。”
謝傾州便“哎”了一聲,說:
“師弟,別那麽無聊嘛。”
玉挽雲:……
不錯,他本來就是很無聊的人。
玉挽雲也不多說廢話,立刻就要把他連人帶被子一塊掀起來,謝傾州連忙制止,又見好就收,想了想,才說:
“若說什麽消除之法,大概就和師弟你的仙痕一樣,等到功德圓滿的時候,它就會從魔心藤變成什麽神心藤也說不一定。”
玉挽雲卻是不解:
“什麽叫做說不一定?”
謝傾州扯了扯嘴角,很是随意的說::
“這也是我生來就有的東西,師父說我有聖人之質,自古成聖之人,無不歷經艱辛磨難,而它就是天道對我的考驗,要我無欲無求,大愛無情,方能成聖。而等我功德圓滿,這魔心藤就會自己完全消散了,又或者,我一心向善,天道為我感化,将其化成什麽護身的神心藤,也是未可知之事。”
方才還是說不一定,現在就是未可知……可真是有夠敷衍。
玉挽雲越聽越覺得,這不過是師父安慰人心的話罷了。
也不知道謝傾州是不是真的相信了這種說辭——看他很不在乎的态度,大概也沒怎麽相信這種說辭。
于是又想起來自己,師父對自己說什麽天道留痕之類的話,又何嘗不是師父說來安慰自己的言語呢。
但猜到了這一點,卻也并沒有說出來。
心中明知什麽天生仙骨,聖人之質,很有可能是師父說來哄騙人的話,卻又都故作無知,裝作對此深信不疑的模樣,此後一心修行,竟然真正映照出成仙成聖的将來。
卻也不知到底是天命本就如此,還是後天言行導致的逆天改命了。
而過了那段時間之後,謝傾州也不會再來特意觸碰他的額上痕跡,他麽,當然也不可能追着去看謝傾州的胸膛如何。
說到底,那不過是小孩子時候的好奇心驅使罷了,長大之後明了事理,無需多說,也知曉再親近的人之間,也需講些分寸。
是以,玉挽雲也太長時間沒見過謝傾州身上的藤蔓長勢如何,此時此刻,卻又勾起來他的興趣了
***
玉挽雲仍然記得謝傾州說過的話,他是不能有私自的情誼,否則,那藤蔓便會變得越發擴大與鮮豔。
若自己因此事而導致仙痕開裂,若謝傾州也有此意,他心脈上的藤蔓,是否……也有蔓延之意?
玉挽雲當然不想看到謝傾州身上藤蔓擴大的情形,但此刻卻又讓他迫切想要證實一個猜測。
而玉挽雲向來行動迅速,他有這個想法,謝傾州又近在咫尺,所以玉挽雲便立刻擡手,一把抓住了謝傾州的前襟,就要将其扯開。
謝傾州正幫他料理額頭上的血痕,忽然間被他突然的動作吓了一跳,連忙後仰了一下,又伸出手擋在身前,驚訝的問道:
“師弟,你要做什麽?”
玉挽雲便說:
“看一下你身上藤蔓是不是蔓延的全身都是了,怎麽,不行?”
謝傾州:……
這還真是太意外的要求。
謝傾州“額”了一聲,頗有些為難的說:
“師弟,這不太好吧,你我如今也不是尚未開悟的小孩子了。”
玉挽雲冷笑一聲,是覺得他此刻故作矜持的姿态,簡直有些好笑:
“我和你又沒男女之別,難道看了你的身體,還要——”
玉挽雲話說一半,卻又頓住,他本想說,難道看了你的身體,還要對你負責麽。
又覺着這句話說出來實在是難為情,這種情況能怎麽負責呢,無外乎嫁娶之事 ,可他們之間……說娶說嫁都太過尴尬,于是話音出口,又變作另外的話:
“難道還是什麽很大逆不道罪不可赦的事情嗎?”
那當然也不是。
謝傾州無奈,師弟的要求,他向來是很難拒絕,當然也不會拒絕。
于是只好自卸衣物,褪去衣物之前,倒是還記得将門窗關好,又貼一層封印,這才安心将上身衣物一層層褪下。
先是一層輕薄的墨色外衫,然後是一層鎖墨邊的白色衣物,又是一層素白的貼身裏衣,最後露出潔白如玉的胸膛,以及上面蔓延的藤蔓。
肩胛骨以下,整個左邊的胸膛已經被藤蔓占據,但也不算蔓延很多。
而且那藤蔓的顏色,如今只剩下淡紅一片,若不仔細看,只覺得會是什麽醜陋猙獰的胎記。
玉挽雲心中先是輕松一陣,是覺得無論如何,這也算是好轉的跡象;而後卻又是一陣痛楚,原來只是自己為情所困,謝傾州卻并未放在心上……
事情當真如此嗎?
玉挽雲擡起頭,恰看到謝傾州低垂的面容。
他們距離的這樣近,發絲都已經層疊糾纏在一起,可又覺得好像很遠,遠到了永不能有所親近的距離。
玉挽雲抿了抿唇,恍惚之間,開口問了他一個問題:
“謝傾州,難道你現在當真是已經無欲無求,到了聖人境界?”
謝傾州坐直了身軀,若有所思的反問:
“師弟這樣說,難道是在師弟眼中,我已經很有聖人的風範?”
玉挽雲看着他衣衫不整的樣子,覺得真是大言不慚,哼了一聲,不屑道:
“你問出這句話,可見你就是還遠不到這個境界。”
又說:
“你既然還心存雜念,為何這藤蔓卻沒繼續蔓延,而且顏色也如此淺淡?”
謝傾州便得意的說:
“那自然是師兄我修為高深。”
玉挽雲:……
玉挽雲露出懷疑的目光,謝傾州便“噫”了一聲,說道:
“師弟小看我,以我如今的修為,壓制一個小小藤蔓,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壓制……
是了,或許只是因為因為謝傾州将其壓制下去了,所以藤蔓才不外露。
玉挽雲用這種說法來安慰自己,卻不想再進一步求證下去,若他要謝傾州不再壓制,那結果無非兩種,一種确實如他所想,謝傾州也對他情根深種,只是被死死壓制下去,一旦解開壓制,那藤蔓将會立刻反噬,轉瞬間席卷謝傾州全身,将他完全吞噬殆盡,或許更加糟糕,叫謝傾州甚至比上一世還要早死在自己面前。
另外一種,便是謝傾州又在騙他,謝傾州內心确實已經無所在意,沒任何私心偏愛,藤蔓仍舊是維系這般減弱的狀态,如此謝傾州也不會受藤蔓反噬,卻是要換自己為此失神。
所以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已經是足夠,再多問下去,他與謝傾州之間,便會有人真正要受傷。
而玉挽雲也不想再談論其他的事情了,無力的揮了揮手,說:
“你厲害,行了吧,夜色已深,你也該回去了。”
謝傾州當然是不想就這麽離開,但他看着玉挽雲神态間的疲憊并非作假,況他才亂了經脈,也确實需要靜養一番,于是謝傾州也整理好衣物,便要離開。
只是臨走之前,謝傾州卻是擔憂的說:
“師弟,不知你究竟是想要蔔算什麽——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見玉挽雲對這句話無動于衷,謝傾州又接着說:
“我在人間界行走多日,只有一件事情清楚明了,那便是有些事情早已經天定,無論如何掙紮,越想逃離既定的命運,只會越快的步入天道設定的道路之中,與其強求得不到的未來,還不如珍惜尚且安穩的現在。”
“那又要你何用?!”
玉挽雲擡眼看向他,眼中卻有不甘,不願,不認命。
他聽到謝傾州如此“認命的話”,下意識就要反駁:
“你來人間界一趟,不就是想要鋤強扶弱,替天道照看不足之處,伸張正義麽?若真正安于天命,毫不掙紮反抗,那你何必還在人間界奔走?”
這句話好像是醍醐灌頂一樣,叫謝傾州連連點頭,仿佛恍然大悟一樣對玉挽雲露出笑容:
“師弟說的是,人間生靈無數,天道也有照看不得之處,興許就是要逆天而行,才能叫天道看到遺漏之處,而後給予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