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得安生
不得安生
謝傾州還真沒有想過,玉挽雲有朝一日,竟然也還會有主動找他說,要和他一道下山。
怎麽說呢,在他看來,他這位師弟實在是憤世嫉俗的典範,或者說不沾世俗的谪仙也行,每日除了修行功法還是修行功法,讓他下山步入塵世一步,好像是要了他的命一樣。
小的時候還被自己騙過幾次去山下玩兒,越長大就越不好騙了,十次能成功一次,都算是奢望。
這次呢,謝傾州也是收到了一封求助的信件,是說一處名叫春苗鎮的地方,出了一些古怪事,希望他能夠前去查看一番。
他如往常一樣去邀請師弟和自己一道下山行走,師弟也如往常一樣拒絕了他。
卻沒有想到峰回路轉,師弟竟然又反悔了,主動找到自己說要一塊前去。
這怎麽能不讓謝傾州感覺意外,甚至懷疑自己是做夢。
所以第二日清醒之後,便忍不住來找玉挽雲确認。
玉挽雲一邊查看自己這個時候學過的功法,免得漏出什麽破綻,他暫時還不太想讓謝傾州知曉自己重生歸來的事情。
一邊回答謝傾州的問題:
“不然呢,難道我還是說着玩的麽。”
雖然這樣說,但其實玉挽雲還是對幹涉世俗之事毫無興趣,甚至有些排斥。
當初來蓬丘仙山拜師學藝,便是要求得道升仙的法門,可不是為了日後繼續在紅塵俗世內摸爬滾打的。
而玉挽雲也向來以為想要飛升成仙,便要無情無欲,不惹塵埃,若沾染世俗,心便不得清靜,如何能夠得道升仙呢。
謝傾州和他卻全然不同,謝傾州以為只有歷經事情冷暖,遍助人間憾事,才能功德圓滿,立地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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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互相不能說服,年輕時候還好,随着年歲漸長,便在默默間漸行漸遠了。
便是謝傾州後續入魔之事,還是別人跑到蓬丘仙山上告知玉挽雲,而且,那時候謝傾州已經入魔許久,但玉挽雲卻全不知情,因為彼時他與謝傾州已經是長久的未曾聯系過,是形同陌路的關系了。
我修我的飛升道,你行你的世俗橋,那似乎是天生注定會分道揚镳的事情,也沒有什麽好介懷的。
況且上一世的結果,也證明他玉挽雲才是對的,他只差一步便能飛升成仙,而謝傾州卻被世俗之事坑的走火入魔,萬人唾罵,最後落得葬身火海的下場。
這才是徹底證明他玉挽雲的道法完全勝過謝傾州的選擇,自己應該高興才是,但不知為何,玉挽雲心中卻總萦繞難以去除的遺恨。
若謝還州是為道法犧牲,那也沒有什麽,但他卻為了一個妖物入魔,堕落到如此境地,這讓玉挽雲很是無法接受。
玉挽雲少有後悔之事,最為遺恨,大概就是這次沒有跟着謝傾州一道下山,讓他被妖物迷惑,一步步淪陷,乃至最後竟然步入萬劫不複之地。
玉挽雲雖并不怎麽認同謝傾州的修行道法,卻也不想見他污泥蒙身。
而今,上天給了玉挽雲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他不想再留下什麽遺憾。
玉挽雲也深知自己是無法說服謝傾州不理世俗的,就如同謝傾州也無法說服自己放棄自己的修行道一樣,就算是讓謝傾州對自己發誓一直待在山上,那謝傾州也一定會找理由偷摸下山。
所謂堵不如疏,與其時刻警惕謝傾州偷摸下山,再來和那妖物有所接觸,走向和前一世同樣的歧途,倒不如先下手為強,自己光明正大的和謝傾州一道下山,然後在謝傾州接觸到那妖物之前,先他一步找到那妖物,然後斬斷這段孽緣,把罪孽扼殺在萌芽之中。
玉挽雲主意已定,自然不會再改。
謝傾州可不知道他這位師弟在想些什麽,還在思考他為什麽突然要跟着下山。
“師弟,你不會是又想了什麽壞主意,準備半道上坑我吧?”
問題怎麽這麽多!
玉挽雲翻了一個白眼,懶得和他解釋太多——而且重生之事解釋起來也太過麻煩,于是幹脆順着他的話講:
“我就是想看你在塵世吃癟出醜,讓你以後不許再煩我下山做事,行了吧。”
謝傾州拍了拍心脈,立刻放心下來:
“這樣我就安心了,我就說嘛,師弟你怎麽會因為關心我才選擇下山。”
又說:
“師弟放心,下山之後,一定讓師弟你失望的。”
玉挽雲:……
玉挽雲簡直想一劍囊死他。
有些人就是有這種本事,活着讓人生煩,死了又讓人留戀,總之是讓人不得安生。
唉,這才是無解之事,不是麽。
***
二人一前一後走在下山道路上時,看着前方那道腳步松快的背影,玉挽雲神色還有些恍惚。
謝傾州不敢相信自己會主動陪他下山,自己又豈不是也同樣感到不可置信,以為這般年少時候并肩而行的日子,還在夢中呢。
心念一動,玉挽雲迫切想要再證實一下眼前一切究竟是真是假,于是他喊住了謝傾州,追上了謝傾州的腳步。
然後伸出手朝着謝傾州的胳膊上使勁擰了一把。
嘶——!!!
謝傾州吃痛,立刻捂着胳膊,不可置信的看向玉挽雲:
“師弟,你做什麽?”
難道這是師弟新研究出來對付他的招式嗎?也未免太過于……樸實無華。
倘若玉挽雲真用什麽招式來偷襲,那謝傾州當然是能夠躲掉的,但玉挽雲沒用什麽術法,只是突然伸手掐了謝傾州一下,這實在是讓謝傾州猝不及防。
玉挽雲收回手指,看了他一眼,遲疑道:
“我只是有些不确定,我是不是還在做夢。”
謝傾州 :……
謝傾州有些無言以對:
“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那你也應該掐你自己,做什麽掐我?”
玉挽雲甩了甩衣袖,施施然回答:
“疼啊。”
謝傾州:……竟然無法反駁!
他确定師弟這次跟着下山,一定是發現了自己調換功法之事,所以想趁機對他采取什麽報複。
不過,他師弟這兩天研究出來對他的報複方法……還真是回歸天然幼稚了。
謝傾州默默遠離了玉挽雲三步之遠,雖然被這樣很普通的掐一下沒多疼,但誰知道玉挽雲會不會下一次的時候帶上修為呢。
謝傾州還不太想用他的胳膊來賭師弟(對他)的人品。
***
眼看要入了城鎮,謝傾州又在不知覺間和玉挽雲并肩行走了,而他思索良久,還是決定先和師弟商量一件事情:
“唉,師弟,你和我一道出門,為了師兄我的名聲,也要做做樣子喊我一聲師兄吧,不然旁人還以為我們師門沒有規矩,我這個做師兄的沒有一點師兄威儀呢。”
玉挽雲:……
他們師門的規矩……指的是師父撇下兩個年幼的徒弟出去逍遙自在,還是說師兄弟之間從小互相坑害到大?
而且師兄威儀這種東西,說的好像有過一樣。
玉挽雲掃了他一眼,不屑一顧的說:
“我為什麽要顧及你的名聲,現在知曉求我喊你師兄了,怎麽平素不見你有個師兄的樣子。”
玉挽雲雖然沒下過山,卻也看過話本裏師兄弟的模樣,那些是惡毒反派定位的師兄弟不算,多數都是兄友弟恭,師弟有什麽困難的地方,師兄必然殷勤解決,甚至主動對師弟噓寒問暖——
哪裏有謝傾州這樣的人,自第一次見面開始,就坑害師弟,此後同修多年,玉挽雲早就記不清他到底坑害過自己多少次了——當然,同樣的,自己報複謝傾州的次數也早數不清了。
是以,就算是謝傾州真因為這一點而被人質問嘲笑,那只能說活該,想要自己配合他喊一聲“師兄”,做夢比較快。
雖然他重生歸來不想留下遺憾,是想要拯救謝傾州的前途,可不代表他也要一并遷就縱容謝傾州的所有言行舉止啊。
謝傾州的企圖失敗,只好咳聲嘆氣的帶路,他做可憐失意的樣子,任誰見了都心生不忍,可惜此刻走在他旁邊的是玉挽雲,只會對他這種故作姿态視而不管,壓根不信他的可憐扮相。
他可不信謝傾州會因此而真正感到失落,不過是戲瘾大發罷了。
比如這次,分明城外還是一副失望的樣子,進入城鎮之後,見到了人,謝傾州又是花見花開的笑容滿面,
話說回來,無論認不認識,無論男女老少,謝傾州都能搭上兩句話,也算是天賦異禀了。
這一點上,二人便已經是天差地別。
玉挽雲與他同樣六七歲的年紀入山拜師,除去被謝傾州“強迫”或者被坑下山的經歷,以及後來為料理謝傾州之事下山奔走,其他時候,玉挽雲主動下山的次數屈指可數,熟悉的人也寥寥無幾;謝傾州卻不一樣,他十二歲之前還只是偶爾下山,十二歲之後下山出行就已經是家常便飯,甚至十天半個月也看不見他的人影,而每次回到山上和玉挽雲說起來在山下的經歷時,口中所吐露的人名都不盡相同。
及至玉挽雲為他之事下山時,才明白什麽叫結交遍天下,他說一聲自己是謝傾州的師弟,十個人裏九個人都能回頭看他一眼,其中還有概率得到一句“好巧,我也是謝傾州的結拜兄弟”,或者得到另外一句:“你竟然是謝傾州的師弟!那找你報仇也是同樣,受死來!”
所有那段時間玉挽雲也很是心累,他既不想繼承謝傾州的結拜兄弟,更不想繼承他的仇人,只想狠狠地打謝傾州一頓,當然後來他也如願以償,确實是将謝傾州暴打了一頓。
但這又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回神看着眼前謝傾州和人自來熟的交談,又讓玉挽雲忍不住想,某方面來說,謝傾州從十二歲就開始在人間界沾花惹草攪弄風雲,竟然游蕩到了這個時候,才被人坑了一把大的,也是很幸運了。
而在玉挽雲漫無目的地亂想一通時,他們已經到了所謂的春苗鎮,其實也并未看到有什麽妖邪之氣盤桓,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個城鎮,真要說有什麽讓人感覺不适的地方,那就是他們一路從道上經過,兩側的人全都朝他們看了過來,甚至還有人呼朋喚友的來看——
“快看,這有兩個異鄉人——”
“我的老天爺,我沒有眼花吧,這是神仙下凡了?”
“快來看神仙,唉,這方向莫不是去聶老爺他們家的,真是有福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