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回來
重生回來
“玉挽雲,你已經殺情證道,此後塵緣盡散,仙途圓滿,踏過三千登天梯,便可跨天門,成神仙。”
“玉挽雲,踏過這道天門,此後你便是真正神軀仙體,你還在猶豫什麽?!”
接引天官聲如霹靂,呵斥的玉挽雲大腦也起雷鳴。
他生來就是為了得道成仙,如今終于功德圓滿,飛升成神,應該無比歡喜才是,為何卻覺得心痛如絞。
是啊,他還在猶豫什麽呢……
玉挽雲忍不住回頭下望,雲霧缭繞之中,三千登天梯上仿佛有流不盡的鮮血淋漓,有燒不完的火焰熊熊。
那是他師兄謝傾州的血,那是燃燒他師兄軀殼的火……
玉挽雲渾渾噩噩,想起謝傾州臨死前說的話:
“師弟,說一句大言不慚的話,你在塵世唯一牽挂唯有我了,今日殺我,便可塵緣具斷,飛升成神。”
“今日師兄便提前預祝師弟——殺情證道,功成圓滿,可登天梯,成神仙了……”
可笑!可笑!
你怎麽知曉,我殺了你,就一定會飛升成神!
謝傾州,你好狠的心……
一瞬間玉挽雲心潮如海潮翻滾,神思恍惚之間,忽然腳下一滑,他竟直直從九天雲霄跌落下去,天官高聲疾呼,聲音卻淹沒在洶湧而上的地火之中。
要被烈火焚燒殆盡,玉挽雲卻全無反抗之心,反而覺得一片松快,被烈火完全吞噬之時,他神思渙散之間,只漫漫想着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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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我來找你了……
***
子夜時分,萬籁俱寂。
謝傾州睡意深沉,做着洞房花燭的好夢,正夢到自己拿起來喜秤,去挑起來心愛之人頭頂的喜帕。
卻沒想到喜秤剛一碰到喜帕的邊緣,對方朱衣金線的璀璨婚袍下,忽然伸出一只白皙清隽的手,修長的手指反手一握一拉,便握緊了他的手腕,十分流暢的順着力道将他放倒在床上。
而後對方一個翻身,就十分利索的壓坐在了他的身上。
謝傾州對這一切全無防備,差點被壓的吐血。
好消息,他沒有被壓死。
壞消息,他一驚之下,被直接壓醒了。
謝傾州猛一睜眼,神色還恍惚間,模模糊糊,看到明滅燈火映襯之下,眼前竟然出現一位明眸善睐,容貌昳麗,身姿卓越的美少年。
美少年一身雪白寝衣,正抱着手臂跨坐在自己身上,額前一點細長如劍痕的朱紅印記,平素該是淩厲氣勢,如今燈火映襯之下,竟然也被暈染成了朦胧朱砂痣。
謝傾州一時迷蒙,差點沒反應過來,以為自己還在夢裏。
好在他及時清醒,沒有真的把喉間那一聲“娘子”喊出聲來,不然被身上這人聽到,只怕今夜他屋內真要血濺三尺。
“娘子”二字在謝傾州口中打了一個轉,不是很心甘情願的換成了另外兩個字:
“師弟——啊。”
謝傾州無奈的拉長語調,磨磨蹭蹭甚是艱難的半撐起上身,欲言又止的看着不動如山穩坐在被子上面的少年,感到一陣頭疼:
“你大半夜不睡覺,跑我屋子裏來做什麽?”
跑你屋子裏來做什麽?
當然是來救你的。
玉挽雲可不在意自己擾了謝傾州什麽好夢。
他垂眸看着謝傾州尚且年輕朝氣的英俊臉龐,聽見謝傾州終于不再夾槍帶棒的講誅心話,鼻尖一酸,眼眶一紅,幾乎要落下一滴淚來。
他已經太長時間沒有見過謝傾州的真正模樣了,腦海之中,全是謝傾州入魔之後的瘋癫模樣。
那時,謝傾州穿的一身白衣,早已經被層層疊疊的血跡染成暗紅的顏色,就連發絲瞳孔,也都是魔物一般的赤紅,那張叫世人癡愛的俊俏臉龐,也布滿血痕,人人懼怕。
那時,謝傾州也不再說那些逗人開心的俏皮話,一字一句,全都是戳人肺腑的毒舌惡語。
甚至連他的功法招式,都變作魔物的東西。
玉挽雲從他身上找不到半分屬于謝傾州的痕跡,所以他最後毫不心軟一劍殺了那個也叫謝傾州的魔物,毫不心軟将其推下無邊地火,毫不心軟看着他被烈火焚燒殆盡……
魔頭伏誅,那本該是萬分歡喜,功德圓滿,可立地飛升之事。
但玉挽雲卻開始每日噩夢連連,日複一日夢見謝傾州被自己親手殺死的模樣,日複一日夢見自己将他推入地火,被地火吞噬殆盡,而後一陣烈風刮過,地火竟然洶湧而上,将自己也卷入其中。
玉挽雲無數次從無邊烈火的噩夢驚醒,一開始他還為之失神落魄,久久不能回神,到後來已經習慣夢中驚醒,驚醒之後,便面無表情的去抄寫清靜經平複心緒。
這一次也是同樣。
只是這一次,當玉挽雲從噩夢之中驚醒起身時,擡眼卻見自己的屋舍簡樸清靜,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仿佛不是睡前模樣。
他腦子還有些混沌,一時沒想明白到底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于是還是如往常一樣,起身準備去抄寫清靜經,然而他走到窗邊桌前,低頭看到桌案上攤開的書籍紙張時,卻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是什麽。
紙張上寫了一半的內容不是清靜經,而是【移宮換羽術】。
這是……他許久前學會的功法,怎麽會出現在此。
玉挽雲怔了一怔,以為自己又陷入另外一個回到過去的夢境,這個夢境說不上好還是不好,但他卻本能不想醒來。
他垂眸看着那寫了一半的【移宮換羽術】,腦海裏漸漸浮現出關于這一段的記憶。
***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早在玉挽雲與謝傾州還被人稱一句“少年人”的時候。
那時,謝傾州領悟了所謂【移花接木術】,整日在他面前炫耀,說玉挽雲只要喊一聲親親師兄,自己就把這道功法教給他。
……怎麽能有這麽不要臉的人!
玉挽雲咬了咬牙,手裏的劍蠢蠢欲動。
他們兩個似乎天生八字不合,從拜師那一天起就結仇生怨,日常不是在互相坑害,就是在準備進行互相坑害。
是以,玉挽雲才不會喊他師兄,也不可能加上那兩個字的前綴。
更不可能向他認輸,謝傾州領悟【移花接木術】,玉挽雲便也去功法屋子裏扒拉了一部類似的功法殘本參悟補全,那便是【移宮換羽術】了。
他們的師父蓬丘仙人是不管事的,收了徒弟就開始放養,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師父有三百六十日都浪蕩在外,剩下五日是沒錢了,才不得不回到山上,把兩個徒弟天上地下誇了一番後,就偷偷拿兩個徒弟種的草藥煉的丹藥甚至是畫的符紙帶走跑路,換了錢財後繼續過甩手掌櫃的潇灑日子。
至于兩個徒弟的修行?
三間屋子千萬冊堆積如山的功法殘本任憑他們去挑選,能參悟補全多少就是多少,主打一個道法自然,自力更生。
又鑒于他們兩個之間的關系如同水火,所以互相幫忙共同參悟這種事情是很少見的,更多時候是一個參悟了什麽就去另外一個面前炫耀賣弄,然後另外一個不甘示弱,一定要找到差不多能夠對應的功法進行修行,勢必要找回場子。
這次也不例外。
而玉挽雲在對殘缺的移宮換羽術進行補全時,謝傾州又來搗亂,說:
“師弟,不遠處的春苗鎮,似乎出現了妖邪之事,左右閑來無事,不如一塊瞧瞧去。”
你閑,我可不閑。
玉挽雲埋頭研究功法,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他的要求。
甚至謝傾州離開的當日,拍了他半天的屋門要和他道別,他也全當沒聽見,任憑謝傾州遺憾離去。
卻不曾想這一去,便讓謝傾州被妖邪蒙心,一步步走向堕魔的道路。
若那時知曉此一別後,一切都将走向不可挽回的末路,若知曉……
***
玉挽雲站在案前,将那寫了一半的移宮換羽術看了半晌,有微風從窗縫細細吹過,他才忽然清醒過來,甚至來不及披上外衣,便快步走到門口,閉了閉眼,才深吸一口氣,打開了屋門。
夜色之下,屋外一應草木器具,只有深深淺淺的黑色輪廓,雖然有月色相照,卻也模糊不堪,看不分明。
但若這是他居住多年的地方,就算是深夜不見五指,也能行走自如。
回去了……真正回去到了少年時期!
甚至是回去到了一切噩夢還沒開始的時候——
玉挽雲清楚記得,自己寫到這裏的時候正無以為繼,頭疼的很,太過煩躁才不願意搭理謝傾州,甚至送他下山都不想去。
這麽說的話,現在的謝傾州,應該還沒下山!
思及此處,玉挽雲再不多想,快步朝旁邊謝傾州的屋子走去,也等不及喊裏面的人開門,便一掌将屋門拍開,徑直就走了進去,點燃燈火,一步步走到了床邊,果然看到了還沒有下山,仍在床上安然睡覺的謝傾州。
還好……果然還沒離開……
玉挽雲不由松了一口氣。
一切還來得及,無論自己真正回到了少年時期,又或者這僅僅只是一場夢境,既然回到此時此刻,有些遺憾,不可讓他發生第二次。
但眼下那張含笑的睡顏看着看着,玉挽雲又不由皺眉,感覺有些不爽。
自己從噩夢中驚醒,謝傾州卻在做什麽美夢……豈有這樣的道理!
于是玉挽雲直接登塌上床,把人弄醒。
***
謝傾州看着一向堅韌不拔,從不認輸的師弟,此刻眼眶慢慢變紅,又好像要落淚的樣子,不由驚了一驚,難得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前幾日偷偷調換師弟默寫的功法被發現了,讓師弟感覺太過委屈,到了半夜還在郁結,忍不住過來哭訴指責自己。
但随後這個想法就被否定了,如果師弟當真發現,那他一定會報複回來,而不是在自己面前示弱流淚。
所以原因是——
大概是因為做了一個美夢,讓謝傾州的思緒稍微風花雪月的了一些,不由自主的想,這會不會是師弟想用美人計來作弄自己。
雖然師弟總是冷淡一張臉不茍言笑,但師弟的相貌,也确實是一等一的好,當真做出我見猶憐的表情,謝傾州覺得自己還真招架不來。
但又覺得,以師弟不染塵埃的性情,也不大能想到這種太過世俗的主意。
就在謝傾州絞盡腦汁去猜測師弟大半夜不睡覺,紅着眼睛跑來自己房間到底是幹什麽的時候,玉挽雲終于開口說話:
“你說你什麽時候下山?”
謝傾州随口回答:
“明日。”
明日……
真是重生了一個好時機。
玉挽雲一邊在腦海中重複無數遍“還好來得及”,一邊低頭看着謝傾州,說道:
“我改變主意了,我要和你一起下山。”
謝傾州下意識嗯了一聲,然後等了半晌,沒等到後半句話,于是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就這樣?”
“就這樣。”
“……”
謝傾州簡直要氣笑了。
這種事情明天再說不行嗎?
非要半夜爬床吓人,還讓自己亂七八糟猜測一大堆,結果原因就是這個啊。
謝傾州懷疑師弟要和自己一道下山是假,故意報複自己是真,不然幹嘛非要大半夜突襲。
謝傾州語重心長的說:
“師弟,你知不知道,半夜爬床是很不道德的事情。”
是嗎?
玉挽雲哼哼兩聲,非但毫無悔過之心,反而心安理得的晃了晃身體,眼眶的那些微紅意也盡數散去,一雙盈盈柳葉眼,哪有半分想要哭泣示弱的表情,滿滿都是驕矜,或許還帶些許鄙夷:
“對你,用得着道德嗎?”
謝傾州:……果然是為了報複自己吧!
但他才從美夢中醒來,神思還有些混沌,一時間竟然也想不出什麽反駁的話,只能認栽了事。
***
第二日起床洗漱之後,謝傾州神思清醒過來,終于想到不對勁的地方了。
他漫步走到玉挽雲房間,看着他行雲流水的收拾東西,不太确定的又問了一遍:
“師弟?你真要和我一道下山?”
這可真是一件新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