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回去以後,你就走嗎?”
和來時一樣,石竹開車載着劄秧回草原。
雖然只過去七天,石竹卻覺得已經過完了一輩子。
“嗯,我把他帶回來。”
無可避免的談到了這個問題,石竹不經意間瞥了一眼劄秧,小姑娘似乎不開心。
“不要不開心,我可以向你保證,就算你以後結婚生小孩了,他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石竹低聲笑了笑,她想到了劄秧結婚做媽媽的樣子,“你的小孩一定很漂亮。”
結婚?
劄秧沉默着沒應話,擡眼望向石竹,喃喃道:“靜秋和老三結婚了嗎?”
石竹抿了抿嘴,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只能假裝沒聽見劄秧的話,“你說什麽?”
“沒什麽。”
劄秧搖了搖頭,心裏知道了結局。
“劄秧。”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蒼白的安慰話語落進耳裏,劄秧笑笑沒說話。
“別告訴你阿媽我要帶走他,阿媽她會擔心。”
“那你呢?”
劄秧低着頭,聲音聽不出情緒,石竹卻覺得心裏有一絲暖,伸出手想揉揉劄秧的頭,只是到半空又收了回來。
“相信我,我能處理好。只要把他帶走就好了,其他也沒什麽要做的。”
劄秧沉默着沒有說話,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那天她握住了匕首卻沒來得及揮出刀的手。
石竹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劄秧的頭。
“李叔是警察。我不會有事,也不會擔責任的。”
“等事情處理完了,我就回來,回來和你去看藏百合,可以嗎?”
劄秧擡眼看向石竹,石竹笑着肯定地點了點頭,劄秧卻移開了視線。
車窗外,陰郁的草原上,牦牛群被雨打濕。
劄秧悶悶的回應了一句。
“嗯。”
石竹無奈地揉揉劄秧的後腦勺,收回了自己的手。
兩相無言。
今天和石竹第一次來草原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風有些大,刮着小雨,陰沉沉的天空壓得人的心有些酸澀。
其實劄秧都明白,不擔責任是不可能的。
……
“阿媽,我回來了。”
劄秧跨進屋子,一把抱住了瑪雅。
“劄秧,眼睛…”
瑪雅拉着劄秧的手,一臉焦急又驚慌,“怎麽這樣嚴重?”
劄秧眼睛上的紗布還沒有拆。
劄秧摸了摸紗布,拉着瑪雅坐下,“沒事兒,石竹不是告訴你,我摔了一跤,磕到眼睛了啊。不過也沒有很大問題,就是見不得光。”
瑪雅看起來還是很不放心,劄秧又寬慰了她幾句。
“阿媽不要擔心,過幾天就能把紗布拆了,沒事兒的。”
石竹站在一旁,看向角落沙發上抽着旱煙的男人。
男人也正好擡眼看着石竹。
眼神交彙,石竹先開了口,“叔叔好。”
“嗯。”
男人把手裏的旱煙放下,視線落在劄秧右眼上。
劄秧往瑪雅身後藏了一些,嗫嚅半響,才喊了一聲珞巴。
“阿爸。”
“嗯。”
珞巴點點頭,想叫劄秧到面前來,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只是應答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瑪雅輕輕推了一把劄秧。
劄秧看着珞巴和阿庫那張有六七分相似的臉,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走了過去。
“阿爸。”
低頭站到珞巴面前,劄秧開不了口,也不知道說什麽。
珞巴看着劄秧,也是良久沒有開口,末了只是用黢黑又寬大的手掌拍了拍劄秧的肩膀。
“阿爸去做飯。”
劄秧垂眸扣着自己的指甲沒回應。
珞巴顯然已經習慣了,只是扭頭看了石竹一眼,“吃完飯再走。”
石竹點點頭,拉過劄秧,把兜裏的糖遞給她,“你阿媽看起來很擔心,你陪陪她,我去廚房幫忙。”
劄秧捏着糖“嗯”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瑪雅見劄秧依舊這副模樣,無奈的嘆了口氣。
廚房。
外面電視機的聲音傳進來,石竹蹲在地上,削着手裏的土豆,斂去了眼底晦暗的神色。
“叔叔,謝謝您。”
珞巴手裏的鍋鏟頓了一下,而後又在鍋裏翻炒起來。
火勢越來越旺,菜香從鍋裏飄出,鑽進了劄秧的鼻子,劄秧擡眼看向廚房。珞巴好像和石竹在說些什麽。
“你爸媽也只有你一個女兒…”
珞巴的聲音被炒菜聲掩蓋,可是石竹還是聽見了,微微一笑,石竹偏頭對上劄秧的視線,沒有應答。
飯桌上,珞巴無意識的看向石竹,石竹擡眼對上珞巴的眼睛,咧嘴笑了笑。
“嘔!”
瑪雅突然側身吐了起來,“不好意思啊,你們吃,我出去透口氣。”
瑪雅立馬放下筷子小跑了出去。
門外瑪雅的嘔吐聲不斷,劄秧拿着筷子,一個猜測緩緩在腦海裏形成,劄秧帶着試探和期待的目光移向珞巴。
珞巴有些猶豫的點了點頭。
下一秒,劄秧就興奮的捉住了石竹的手,“我要有妹妹了!”
石竹看着劄秧生動的興奮的表情,咽了嘴裏的菜,才緩緩開口問,“你怎麽知道是妹妹?”
“我就是知道。”
劄秧撇撇嘴,歪頭去看門口的瑪雅。
瑪雅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看着劄秧勉強笑了笑。
“阿爸,怎麽了?”
劄秧後知後覺的扭頭看向珞巴,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在高興,珞巴和瑪雅一樣勉強,兩人臉上沒有半分喜悅的神色。
“我和你阿媽沒打算留下這個孩子。”
劄秧有些錯愕,“為什麽不要?”
珞巴嘆了口氣,別過頭不再說話。
瑪雅緩緩走進來,也只是坐下不說話。
“是因為我嗎?”
劄秧無措地摳着手指,小心翼翼的望向兩人,心裏有了猜測,語氣也肯定了起來,“是因為我。”
珞巴和瑪雅依舊沒說話,不是不想說,是不知道說什麽。
他們沒有辦法留下這個孩子。
他們沒照顧好劄秧,事情發生後,他們只想要劄秧好好的,可是劄秧總往外跑,也不像從前一樣和他們親,他們想彌補劄秧,所以他們不能把愛分給另一個孩子。
一頓飯吃得無味。
下午天放晴了,一切溫暖有光,似乎早上無聲的沉默只是一場夢。
石竹站在門外,就要離開,手裏是劄秧灰色的筆記本。
她終于寫好了留給劄秧的話。
“我要走了。”
“我和叔叔溝通過了,他們會留下那個寶寶。”
低頭理了理劄秧被風吹亂的頭發,石竹柔聲問劄秧:“想知道妹妹的名字嗎?”
劄秧木讷的點了點頭,她只是陪瑪雅睡了一覺起來,困擾着她的事情就被石竹輕松解決了。
“臧塢燭羊。”
石竹看向門內正抽旱煙的珞巴,珞巴也擡眼看着她,石竹笑了笑,瑪雅還在裏屋睡着。
“你阿爸看得起我,讓我給他未出生的孩子起名字。我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摻雜了一點私心,希望你能記得我。”
劄秧沒能明白石竹的話,直到車子開走了,劄秧也沒懂石竹說的話,只記得石竹走時把筆記本放在她手裏,然後透過車窗和她揮手道別。
劄秧在門口站了很久。
反應過來石竹已經離開的時候,心早就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過往七天發生的一切,都變得虛無。
瑪雅懷孕了,阿庫被石竹帶走了,村莊裏似乎沒有新的流言,劄秧也沒有獨自回到草原的帳篷裏。
劄秧每天都去大樹下靜坐。
平淡的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
石竹走後的第五天,劄秧收到了郵局送來的快遞。
珞巴來不及阻止劄秧的動作。
劄秧拆開了看起來很大卻輕飄飄的包裹。
一捧黃色的百合花映入眼簾,劄秧的手指卻落在了透明的文件袋上。
拉開文件袋的拉鏈,劄秧愣了好一會兒,扭頭看向珞巴,“阿爸…我的東西怎麽都在裏面?”
她的身份證,戶口本,一張辦好的電話卡、銀行卡、個人財産轉讓協議以及各種材料。
珞巴沒說話,抽起了旱煙。
“阿爸…”
厚厚的資料裏,劄秧顫抖着手從裏面抽出了一張器官捐贈卡,貼在上面的标簽赫然寫着:江竹。
錯愕的盯着上面的名字,劄秧覺得腦子好像宕機了一秒,而後浮現在腦海的是山坡上大片大片盛開的藏百合,玫紅色的。
“…阿爸?”
擡眼看向珞巴,劄秧僅有的一點點希望全寄托在了珞巴身上。
珞巴低頭抽着旱煙,沉默不語。
腦海裏石竹的臉和藏百合重合,和風馬旗重合,和牦牛重合,和篝火重合,和燭火重合,和死亡重合。
淚水滾落,劄秧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不會回來了。”
器官捐贈卡被死死攥在手心,淚水弄髒了珞巴的衣裳,珞巴的旱煙擺在桌上。
這是出事後,劄秧第一次靠近珞巴。
珞巴想,大概劄秧不怕他了,只是這份不怕源自于另一個女孩的死亡。
就像她說的,死人比活人更能讓人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