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三個月後,珞巴帶着瑪雅和劄秧坐上綠皮火車,短暫的離開草原,來到了石竹曾經的家。
剛到小區門口,劄秧就看見了李達。
和之前看見的高大威嚴的李達不同,此時的李達滿身酒氣,滿臉通紅的癱倒在警衛室門口,嘴裏含糊不清地呢喃着:對不起。
劄秧于心不忍,伸出手想拉起李達,旁邊的中年婦女搖了搖頭,阻止了劄秧的動作。
“随他去吧。”
瑪雅看了眼女人,拉着劄秧走進了小區。
“我認得他。”
劄秧回頭看了一眼地上醉醺醺的李達,又想起了石竹。
從踏入這座城市起,石竹就活了過來。
“他是警察。”
瑪雅沒說話,珞巴看了一眼李達,也拉着劄秧往前走。
“我記得你,你是之前和竹竹一起來的女孩,劄秧。”
剛到三樓,李玉榕就和劄秧一家簡單打了招呼,“恭喜你們喬遷。”
“謝謝您了。我們剛來,還得麻煩你們多包容。”
珞巴和李玉榕握了握手。
李玉榕點了點頭,不用珞巴開口,她也會幫襯他們一些,畢竟這也是竹竹最後的請求。
“李奶奶。”
“嗯,好孩子。”
聽見李玉榕提起石竹,劄秧勉強扯起了笑容,和李玉榕一樣,并沒有多高興。
瑪雅懷孕四個半月了。
之前不顯懷也沒有很大的反應,瑪雅只覺得身體不舒服。過了這麽一段時間,瑪雅和珞巴都對肚子裏的小生命有了感情,只希望她能快點平安的來到這個世界。
“我們還會回去嗎?”
劄秧坐在沙發上,看着小方桌上不見了的石竹一家的合照,問了句。
珞巴停下收拾的動作,倒了杯溫水給瑪雅,坐了下來。
“阿爸阿媽這次會一直和你在一起。”
珞巴看着劄秧,問她,“你願意在哪兒?”
劄秧移開視線沒說話。
她不想回草原,也不想留在這。
草原沒有石竹。這裏處處是石竹的痕跡,卻沒有石竹。
石竹給她留的話她還沒看,她想等到去找她之前再看。
翻身看着窗外湛藍的天空,劄秧笑了起來,就像和石竹一起吃面的那個晚上,一切都很美好。
“留在這吧,帶着妹妹留在這。”
“城市比草原發達,妹妹在這可以去上學,去認識朋友,體驗不一樣的人生。”
瑪雅和珞巴對視着點了點頭,他們也更傾向留在這裏。
夜晚,小區樓道裏一如既往的點亮了電子蠟燭。
劄秧有些想念石竹,就跑下了樓。
蹲坐在一樓樓梯口,劄秧随手拿了個蠟燭燈,看着蠟燭燈開始發呆。
“小丫頭怎麽在這?”
溫柔的詢問語氣從耳後傳來,劄秧扭頭去看,是李玉榕。
“你也想竹竹了?”
李玉榕身體還算硬朗,扶着欄杆就坐了下來。
劄秧沒說話,點了點頭。
她确實很想念石竹。她從前從未覺得生活是如此的空。
“小丫頭,別想,竹竹走了是好…”事。
李玉榕一句話還沒說完,眼裏就泛起了淚花。
劄秧扭頭看向李玉榕。
李玉榕伸手撫摸着劄秧的頭發,看着劄秧正青春的模樣,又想起了石竹。
“竹竹有沒有告訴過你,她父母怎麽走的?”
劄秧搖了搖頭。
和石竹遇見的時間太晚太短,有些事情還沒來得及說明白,就沒了後來。
李玉榕嘆了口氣,拉着劄秧的手,是溫熱的。
“那晚竹竹爸媽因為工作要晚歸,讓我照看一下竹竹。半夜樓道裏窸窸窣窣的,我起身去看,一開門就被人一棍子敲在頭上,恍惚着就栽倒了下去。”
“竹竹那小丫頭聽見動靜跑了出來,我想起身攔她,但是沒力氣,眼睜睜看着竹竹被抱走。”
“…是拐子嗎?”
劄秧問。
李玉榕搖了搖頭,眼淚滑落下來,“要是拐子也還算好。”
劄秧忽然覺得事情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
“後來竹竹被找到了,神智卻失常了好長一段時間…”
李玉榕擦了擦臉上不斷流下的淚,聲音忽然變得憤恨不平,“那些是畜牲!不是人!”
李玉榕的拐杖“咚”的一聲打在地上,劄秧久久不能接受她說的話。
知道劄秧未來要用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消化這個消息,李玉榕自己也緩了好一會兒。
李玉榕低頭握住劄秧的手,就好像握住了石竹的手。
指着保安室門口醉得像一灘爛泥的李達,李玉榕接着開口,塵封的過往緩緩被揭開來。
“李達是當時找到竹竹的警察。”
“竹竹的事情很快就立案了。可是那人是精神病。案子不了了之。後來,竹竹的父母被車撞了,當場死亡。李達也在現場,那個精神病依舊沒被判死刑。”
“李達便做了一輩子小警察,就在這個小區。”
李玉榕的話音落下,月亮躲進了雲層。
劄秧呆愣的消化着這件事,手裏的蠟燭燈忽然掉落在地上,碰巧砸到開關,光滅了。
李玉榕彎腰撿起蠟燭燈,重新撥亮蠟燭燈的開關,李玉榕把蠟燭燈捧到劄秧面前,白色的光在眼底閃爍。
劄秧接過了蠟燭燈,可是蠟燭燈已經摔壞了。
光時亮時滅。
李玉榕哽咽着将這些話說出口,見劄秧早已滿臉是淚,心裏也算有了一絲安慰。
平緩了許久的心情,李玉榕拿手帕擦去了劄秧臉上的淚水,“眼睛剛好,不能這麽哭。”
劄秧望着李玉榕,無聲的落着眼淚。
李玉榕也忍不住眼淚,只是想着石竹最後的話,李玉榕又摸了摸劄秧的腦袋,要替石竹說完她沒能告訴劄秧的話。
“竹竹是自殺。”
“她拜托我,你來的時候要告訴你這些事情,讓你不必在意,也不要愧疚,她沒有為你而死,她本來就是要死的人。”
劄秧咬着唇搖了搖頭,眼淚無聲落下。
“竹竹說,就算你覺得她是為你而死,也請你不要在意。因為這樣,她不會覺得對不起她阿媽,她阿媽也會為她驕傲。”
“劄秧。”
“阿媽這個詞好溫柔啊。”
“劄秧,如果我也變成星星,阿媽會開心嗎?”
劄秧痛苦的嗚咽聲在夜裏響起。
李玉榕別過頭去,她年紀大了,看不得這些,尤其是和石竹有關的一切。
“竹竹讓你記得去看她留給你的東西。”
李玉榕的聲音消失在風裏。
樓梯口,劄秧又坐了好久,滿腦子都是見到石竹的第一夜。
石竹說她已經走了很遠的路。
劄秧從未想過這條路這般遠。
……
五個月後,瑪雅生産了。
劄秧和珞巴在産房外等着,一聲啼哭傳來,珞巴紅了眼眶,劄秧卻松了口氣。
是女孩,是妹妹,是臧塢燭羊。
病房外的走廊上,珞巴和劄秧站在一塊,看着劄秧眼裏的解脫之意,珞巴有些無力。
劄秧變得太快了。
這段時間,她安安靜靜的陪在他們身邊,也像小時候一樣親近他們。
只是,自從劄秧知道石竹離開以後,珞巴就隐隐的覺得他也要失去劄秧了,只是他不知道劄秧何時離開。
“劄秧,就不能再給阿爸一次機會嗎?妹妹出生了,你不想看着她長大嗎?”
窗外的楓葉紅得似火,藏百合的花期過了好久。
劄秧笑了笑,轉身抱住了珞巴。
“阿爸,你一直把我保護得很好。以後也要好好保護妹妹。”
珞巴無言,只能沉默。
新生命的到來不足以挽留劄秧。
“…江竹是為你死的,你死了,這份情要怎麽還!”
珞巴一狠心,就把話說出了口。
他不想卑劣到用江竹的死來留住劄秧,只是他沒辦法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女兒去死。
劄秧搖了搖頭,看向珞巴的眼裏滿是堅定。
“石竹說,她不是為了我而死的。我相信她。”
珞巴苦笑一聲,他知道,他留不住劄秧了。
“江竹那個小丫頭說,死人比活人更能讓人走出來。她和我說活人身上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死人就不同。”
“死了就是死了。”
珞巴背靠在醫院的白牆上,腦海裏是石竹說不想劄秧再受到傷害的臉。
珞巴又一次覺得自己不配為人父。
“我也不知道一個女娃哪有那麽多道理。明明她也還是個小孩。”
珞巴拍了拍劄秧的肩,不再阻止她想做的事情。
聽懂了珞巴話裏的意思,劄秧不說話,淚卻漸漸模糊了眼前。
……
“臧塢燭羊。”
“羊羊羊,姐姐要走啦。”
劄秧抱着小團子逗弄,她好像明白了石竹說的希望她記得她這句話。
小團子一歲了。
嘴裏咿咿呀呀的喊着就要去揪劄秧的頭發。
劄秧笑了笑,把小團子抱給門口的李玉榕照看,走出了小區。
「燭燭明火,日月可攀。」
「阿爸阿媽,我和竹竹都希望妹妹能像小羊一樣快樂。」
發送了信息,劄秧搭上回到草原的火車。
夜晚,風馬旗依舊被風吹得淩亂。
彩色的鮮豔的旗幟發出呼呼的聲響。
劄秧躺在大樹下,手邊是灰色的筆記本、石竹送她的手機以及一捧黃色的百合花。
劄秧開始回憶。
回憶那八天,回憶石竹坐在草原上說想看日出,回憶石竹說阿媽這個詞很溫柔,回憶石竹問她想要什麽樣的結局。
劄秧忽然覺得她們兩又蠢又傻。
她們明明是一樣的。
想着想着,劄秧便笑了出來,眼淚和着笑容一起。
在太陽即将從草原線上升起的時候,劄秧起身帶着筆記本走向火車鐵軌的方向。
風小了,天色微亮,軌道兩側的草原一如既往的空曠遼闊。
劄秧卧在軌道上,火車明亮的光照亮眼前,太陽從草原上升起。
劄秧笑了笑。
火車駛向城市。
我帶着黎明走向你。
——嗚嗚嗚嗚
風過留痕,火車開遠,筆記本扉頁裏的車票被風吹走。
風馬旗邊黃色的百合花正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