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塢燭羊

第6章 章

第 6 章

喧嚣熱鬧的巷口，車水馬龍的街道，石竹帶着劄秧拐進了一個老小區。

剛進小區就碰見了住在隔壁的李奶奶。

李玉榕坐在樓下的花壇邊正悠閑的喝着茶水看着報，鼻梁上的金色眼鏡鏈珠優雅的垂落在兩邊，聽見有腳步聲靠近，李玉榕一擡眼就看見了石竹。

“回來了？”

顯而易見的驚喜與意外，李玉榕看着眼前完好無損的石竹，忽然就紅了眼，“我還怕你這次就不回來了呢。”

“奶奶。”

瞥見李玉榕紅了的眼睛，石竹伸手抱住李玉榕，心裏生出一絲愧疚。

“好孩子，竹竹是好孩子。”

一眼看出石竹的愧疚，李玉榕拍了拍石竹的肩膀，“你李叔知道你回來了嗎？”

石竹搖了搖頭。

李玉榕一想起李達，心裏又是一陣泛酸。怕自己哭了會讓石竹覺得難過，李玉榕面上不顯，只是拉着石竹的手拍了又拍，“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奶奶，她是劄秧。”

知道李玉榕心裏不好受，石竹拉過身後的劄秧向李玉榕打了招呼。

“李奶奶好。”

劄秧拘謹的和李玉榕點頭問了聲好。

李玉榕看着劄秧微微一笑，“劄秧，名字好聽，人生得也漂亮。”

劄秧略微羞澀的點了點頭，承了李玉榕的贊美。

劄秧乖巧懂禮貌的模樣讓李玉榕很是喜歡，只是望着劄秧的眼睛時，李玉榕又生出了幾分憐惜，指了指劄秧的眼睛，“這…”

“奶奶，我們先去換衣服。”

還沒等李玉榕張口問出劄秧眼上纏着的紗布是怎麽回事，石竹拉着劄秧就往樓上跑。

“一會兒再來看您。”

“慢着點兒！”

李玉榕在飛快溜走的兩人身後喊了一聲，看着兩人的身影上了樓，才轉過身來，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息，發送。

“喲，竹竹回來了？”

“竹竹吃飯沒，來我家吃一口？”

“竹竹！這個這個，你王叔剛買的新鮮水果，提上去吃。”

“竹竹來來來，大爺這有幾個煮熟的玉米，拿去和朋友一起吃吃。”

李玉榕一嗓子把樓上樓下的人都喊探出了頭，見是石竹回來了，二話不說，都拿了點東西出來。

老小區面朝太陽，樓道面積不大，住戶卻不少。這裏的住戶大多都是中老年人，多多少少放了幾把椅子在門口，天氣好就一起坐在外面曬太陽。

正好今天是大晴天，大家都在，所以石竹一回來，懷裏就被塞滿了各種零碎小吃。

見石竹拿不下，劄秧伸手接過了一些。

“呼。”

腳尖輕踢開門，石竹把懷裏的東西往桌上一放，直接癱倒在了沙發上，“還好我們家在三樓，要是再往上，估計拿不完了。”

“他們人很好。”

劄秧把東西放到桌上，想着剛才那些叔叔嬸嬸都朝她笑，和她打招呼，她就覺得開心。

望着劄秧笑了笑，石竹翻身推開沙發後面的窗戶，從沙發的側邊拿了瓶礦泉水擰開遞給劄秧，随後拍了拍沙發，示意劄秧坐下。

“你們家很漂亮。”

劄秧接過水抿了一口，大大方方的看起了石竹的家。

石竹微微一笑，轉眼看向家裏的一切。家裏的擺設一如從前，只不過少了一些人氣。

“我媽喜歡複古風，尤其是電影裏的那種港風，所以家裏搞得又溫馨又複古的。”

“沙發上米黃色的這個料子，還有那個門上像流蘇一樣的珠子簾，都是我媽自己弄的。”

石竹指了指對面的卧室，又摸着沙發，眼裏滿是懷念。

一家人坐在一塊兒，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真的漂亮。”

劄秧出神的望着那些家具，緩緩坐到了單人沙發上。

視線不經意掃過小方桌上的相框，劄秧扭頭看向石竹，帶着一絲疑惑：“江竹？”

“嗯。”

石竹彎了彎眉眼，“我在。”

湊近劄秧的方向，石竹伸手拿過小桌子上的相框，吹了吹灰，石竹看着上面的字跡，忽然有些鼻酸。

丨江竹寶貝五歲了。和婉兒結婚的第七年。

“我爸媽和我。”

揉了揉鼻頭，石竹把相框遞給劄秧，腦海裏浮現父母相依偎在一起的模樣，“我媽石婉，我爸江陽。我出生的那一天，正好是他們的結婚的日子。”

劄秧看着照片，為石竹感到高興的同時忽覺有些落寞。

石竹把手搭到劄秧肩上，另一只手拿了根玉米棒子遞到劄秧面前，微微一笑，“吃嗎？”

劄秧笑笑，接過了玉米。

石竹仰靠在沙發上啃着玉米棒子，思緒萬千。盯着天花板時，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劄秧也是，機械的拿着玉米啃。

好像短暫的幸福過後，就只是常态的平靜，那種一眼望到頭，驚不起一點波瀾的平靜。

傍晚悶熱的風從窗戶外飄進來，石竹在沙發上睡着，劄秧扭頭看見了門邊朝她招手的李玉榕。

“吃面，剛做的。”

劄秧輕輕拉開門，李玉榕便把手裏的面碗遞給劄秧，看了眼熟睡的石竹，李玉榕小聲叮囑了一句，“等竹竹醒了，再讓她過來吃。我就住在隔壁。”

劄秧點點頭。

李玉榕又從兜裏掏出個熟雞蛋遞給劄秧，指了指劄秧被紗布擋住的眼睛，叮囑道：“少吃辣的。”

劄秧看着手裏的清湯面和雞蛋，忍不住紅了眼眶，“謝謝奶奶。”

“好孩子。”

李玉榕也不多問，笑着摸了摸劄秧的腦袋，轉身就回了自己的房屋。

石竹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劄秧一轉頭就對上了石竹的視線，揉了揉眼睛，劄秧垂眸掩上房門，端着面坐回了沙發上。

“李奶奶上過大學，有學識又熱心腸，你多和李奶奶接觸，她人很好的。”

拿過劄秧手裏的雞蛋，石竹捏着雞蛋在桌上敲了敲，一邊和劄秧說話，一邊剝去雞蛋殼。

“小區裏的叔叔阿姨也都是很好的人，有事可以請他們幫忙。逢年過節的也別忘了給他們送點禮物，表示心意。”

劄秧小口小口的吃着面，石竹絮絮叨叨的話落在耳朵裏。

劄秧歪了歪腦袋，有些不明白石竹為什麽和她說這些，只是見石竹說得認真，劄秧也就沒打斷石竹。

“隔壁街上有一家大型商場，生活需要的大部分東西都可以買到。去二樓能買到衛生紙、衛生巾、洗發水、床單被套這些東西。三樓四樓是賣衣服鞋子的，男款也有。”

“還有就是五樓可以看電影，然後去吃些好吃的。”

“再有就是小區後面有夜市，晚上可以出去轉轉。九點之前記得要回來，一是小區的叔叔阿姨睡得早，二是太晚了怕不安全。”

石竹一口氣說了很多，剛想喝口水緩緩，劄秧就遞了瓶水過來。

看了眼并不高興的劄秧，石竹也有些不自然的喝着水。一不小心就多說了些話。

“李奶奶讓你醒了過去吃面。”

終于找了石竹說話的空檔，劄秧放下筷子，轉述了李玉榕話的同時也問了出來，“為什麽要說這些。”

“在和你分享我長大的地方啊。”

石竹絲毫不慌，放下水瓶，将手裏剝幹淨的雞蛋放進了劄秧的碗裏，“我一直很喜歡這裏的一切。”

劄秧沒說話，緊皺着眉頭望着石竹。

“對了！”

石竹懊惱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淡淡一笑，她居然把最重要的人忘了。

“我們小區有個超厲害的叔叔，他家離我們小區不遠，在“景和”A棟101，也就是進小區的第一棟第一間。五分鐘就能到。”

仿佛是在驗證自己只是單純的分享，石竹還去卧室翻出了之前李達給她便簽和毛絨玩具。

泛黃的便簽上面寫着李達的住址和電話號碼。

“你看。”

石竹把便簽放到劄秧面前，繼續說道：“李叔現在有個兒子，你可以打電話找他玩，李立那個小屁孩可好玩了，如果你有個弟弟或者妹妹，你一定會好很多的…”

“石竹…”

劄秧輕聲打斷了石竹的話，石竹說得越多，她越覺得石竹有其他的想法。

“好好好，你不想聽我就不說了。”

知道劄秧要說什麽，石竹笑着揉了揉劄秧的腦袋，讓她繼續吃面，“面要冷了。”

劄秧的臉頰和下颌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咀嚼并不方便，聽石竹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劄秧也才吃了三分之一不到。

見石竹眼神堅定不容置疑，劄秧聽話的拿起了筷子。

低頭戳着碗裏的面條，劄秧的眼淚無端地滾落，掉進了面碗。

伸手揉了揉眼睛，劄秧頭垂得更低了。

“我去找李奶奶。”

不去看劄秧有意遮擋起來的眼睛，石竹起身走了出去。

只是片刻，石竹端着同樣的面又回來了。

望了望依舊垂着頭的劄秧，石竹把手裏冒着熱氣的面碗換給劄秧，随後低頭吃起了面。

“我們這邊天黑得早，晚上的活動會多一些。”

夜市。

石竹的肩膀挨着劄秧的肩膀，兩人一齊走在街上。

耳邊小販的叫賣聲接連不斷，陣陣香味飄進鼻腔，行人絡繹不絕，熱鬧非凡。

為了讓劄秧從低迷的情緒裏走出來，也有心想讓劄秧愛上這，留在這，石竹便把劄秧帶了出來。

只是劄秧的心思顯然不在這。

“阿媽會擔心嗎？”

劄秧扭頭看向石竹，昨天兩人連夜離開了草原，也沒來得及和瑪雅說一聲。

“放心，在醫院的時候我和阿姨聯系過了。我們後天就回去。”

石竹伸手摸了摸劄秧的臉，劄秧臉頰的紅腫已經消退了好些，只是右眼恢複還需要一段時間。

“後天嗎？”劄秧小聲呢喃着，似乎有些不舍。

脫下了精美有辨識度的民族服飾，劄秧和石竹一樣，穿着寬松的T恤，舒适的牛仔褲，隐于熱鬧繁忙的夜市裏，沒有人注視她，沒有人打量她，也沒有人在背後議論她。

她和石竹一樣，只是普通的女孩。

“事情還沒有結束，我們要盡快回去。”

石竹的話拉回劄秧的思緒，劄秧木讷地點了點頭。

珞璜沒死。

石竹和劄秧走之前用麻繩把珞璜捆起來，鎖進了存儲牦牛糞便的房間。

在車上，石竹和劄秧說好了，先帶她先去醫院檢查治療，然後再回去把珞璜交給警察。

石竹說，珞璜沒死，她就不用擔責任。

只是從醫院出來以後，石竹又改了主意，把劄秧帶了回來。

石竹說，她認識一個警察，相比起草原那邊，這邊的法律或許更公正。

劄秧不知道草原上的法律是否公正，也不知道石竹現在是否有其他的想法，只是她知道，

她是要回去的人。

劄秧都想好了，她和叔叔注定是要留在草原的人。

……

在夜市逛了一個多小時，見劄秧的情緒終于好轉了一些，石竹這才帶着劄秧回去。

路上行人來來往往，熱鬧不減，劄秧和石竹不一會就到了小區門口。

“站住！”

石竹和劄秧剛走到保安室門口，就被一聲粗吼喊停了，随後一個挺拔魁梧的中年大叔從保安室走出，伸手再次攔住了劄秧和石竹。

“那個樓層那個房的？”

劄秧被這突如其來的喝止和詢問吓了一跳，石竹偏頭拍了拍劄秧的手，笑嘻嘻的看向面色威嚴的保安。

“笑什麽笑？”

保安板着一張臉，石竹又笑了笑，上前一把抱住了保安。

“李叔，累不累？”

“嘿嘿嘿，不累。”

李達瞬間變了臉色，拍了拍石竹的腦袋，李達從兜裏變戲法般地掏出了兩顆大白兔糖遞給石竹，“臭小子說班裏女同學給的，讓我帶給你。”

想起李達家的小屁孩李立，石竹笑了笑，接過奶糖，悄悄塞給了身後的劄秧。

“有時間就回家裏看看，那臭小子說很想你，你這次走了很久，也沒打個電話發個消息回來，我差點就以為你不回來了。”

聽出了李達輕松話語下的害怕，石竹忽然覺得鼻頭有些泛酸，吸了吸鼻子，石竹又抱住了李達。

“我一定會去看小立。”

“嗯，來的時候提前給我打個電話，我好讓小淑做飯等你，她也很惦念你。”

“好。”

李達拍了拍石竹的手臂，讓她早點回去休息，自己則進了保安室繼續盯着。

“李叔就是我之前和你說很厲害的叔叔，他是我們這一片的片警，還沒退休。每天晚上他都會來我們小區查看，第二天又去上班。”

見劄秧剛被李達吓着了，石竹又解釋了幾句，希望劄秧不會害怕李達。

“這樣不會很累嗎？”

劄秧有些疑惑，照石竹話裏的意思，李達雖然是片警，可也不用夜夜來看管小區。

“聽說警局那邊有減少他的工作量，只是李叔這個人很執拗。”

回頭看了眼保安室的方向，石竹笑了笑，“一切就快回歸正常了。走吧。”

沒聽懂石竹話裏的意思，劄秧雲裏霧裏的點了點頭，和石竹進了小區。

只是剛到樓下，劄秧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到了——小區的花壇前擺滿了電子蠟燭，甚至臺階的兩側也各擺了一個。

劄秧擡眼望去，一整棟樓都擺了蠟燭，微亮的燭光從樓梯口傾洩、分流到兩側，交織成一片星河，明亮。

石竹牽過劄秧的手，擡腳走上臺階，一點一點微小的光照亮了一片光明的路。每走一步，就好像離希望更近一步。

上到三樓的時候，劄秧還能看見四樓五樓六樓蠟燭發出的光，在照亮着她們。

沒由來的，兩行熱淚滑過臉頰，劄秧側頭看着石竹，心裏百感交集。

石竹微微笑着，張開了雙臂。

“劄秧。”

“我無數次看見光，也無數次被照亮。這一次，換你來。”

攥緊手裏的奶糖，劄秧轉身抱住了石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