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到家已是入夜。
瑪雅最近一直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便早早的睡下了。
為了明早離開時不打擾到瑪雅,劄秧和石竹主動去到了最東邊的房間。
兩人默契的都沒有進屋,也沒有交談。
劄秧仰頭坐在院裏的小凳子上,石竹背靠在門邊,就這樣安靜地看着劄秧的背影。
回來以後,石竹發現劄秧的情緒更加低落了,只是她不知道劄秧發生過什麽,也不知道怎麽開口安慰劄秧。
石竹此刻很是懊惱,她剛剛一時沖動,險些把兩人之間穩定的狀态打破。
最無奈的是她很快就要走了,有些話注定不能和劄秧說。
也不知道劄秧有沒有因為剛才的事情而煩惱。
石竹想了很多,卻一句話沒說。
一直到劄秧準備進屋休息的時候,石竹才猶豫着伸手拉住了門邊的劄秧。
在劄秧疑惑的目光下,石竹溫柔又不舍的揉了揉劄秧的頭。
“別多想,好好睡覺。說不定你明天醒來會收到禮物?”
劄秧眼裏劃過一絲失落,她也知道,石竹明天就會離開,而她,會一直留在這裏。
一想到這些,劄秧就打不起一點兒精神,只是現在望着石竹時,劄秧卻不想讓石竹看出她難過,便笑着回應石竹。
“什麽禮物?”
“嗯…或許會是兩張車票、一封信?”
石竹不确定的說着,随後又壓低了聲音,盡可能地讓接下來的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也許是一大筆財富。”
被石竹哄小孩般的話逗笑,劄秧也配合着壓低了聲音,“一大筆是多大?”
石竹杵着下巴,一副不可言說的模樣。
劄秧彎了彎眉眼,把石竹推進了房間,“知道了,快去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
見劄秧明顯沒放在心上,石竹看着劄秧笑了笑,臨跨進房間時,又側頭看了劄秧一眼。
劄秧擺了擺手,石竹便走了進去。
石竹住在劄秧隔壁。
劄秧進屋躺在床上,腦海裏想着石竹說的兩張車票,一封信,想着想着,劄秧又想到了風馬旗邊兩人差點親上…
可石竹讓她別多想。
劄秧拉了被子蒙住腦袋,恹恹的嘆了口氣。
她有些弄不清自己現在的感覺,只是原先堅定的心開始有了一絲動搖。
夜深人靜,床頭的小夜燈還亮着。
石竹捏了捏眉心,她剛處理完手上最後一點事情。
退出了微信界面,石竹正點燃香薰準備入睡的時候,隔壁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如出一轍。
熟悉的撬門聲在耳邊無限放大回蕩,石竹呼吸瞬間停滞的同時腦子也開始宕機,而後混亂不堪的回憶襲來,牢牢困住了石竹的身體。
隔壁。
半夢半醒間,劄秧忽然覺得有些涼意,手掌在床上摸了摸,沒摸到被子,劄秧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依舊沒摸到被子。
皺着眉頭哼哼了幾聲,劄秧剛一睜眼,一張熟悉的側臉映入眼簾。
男人微笑着緩緩轉頭。
劄秧瞳孔猛地一縮,內心深處襲來的懼意瞬間集聚在臉上,與此同時,劄秧的靈魂被魔鬼拉扯進過往,撕碎。
瞧見了劄秧臉上的恐懼和呆滞,男人滿意的比了個“噓”的動作,緩緩伸手捂住了劄秧的嘴。
巨大的苦痛和應激的觸摸反應又将劄秧從過往推回到現實。
劄秧眼神逐漸聚焦,想要後退離開男人的手掌,身子卻仿佛被施法定住一般,任憑劄秧如何掙紮,動彈不得半分。
感受着男人如蛆般惡心的手指在臉頰不停摩挲,劄秧的淚水從眼角滑落,打濕了男人的指尖。
男人舔了舔下唇,笑意在臉上無限放大。
劄秧微微張了張嘴,想要呼救,卻發覺自己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發不出半點聲響。
如同從前一般,心底不斷湧起的恐懼死死壓住了劄秧。
看着劄秧掙紮落淚,男人臉上的笑意更甚。
知道劄秧依舊叫喚不出聲音,男人緩緩松開手,轉而抓住了劄秧的頭發,瞥見劄秧因害怕而本能抖動的身子,男人眼底升起極強的無恥的快意。
粗糙的手掌如同冰涼的蛇信子一下一下在臉頰滑過,劄秧的淚珠滾滾而下。
眼見劄秧的小臉被淚水浸得水潤,男人心生憐意,大發慈悲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碾着指尖沾上的淚水,男人舔了舔後槽牙,一臉笑意,柔聲喚道:“劄秧。”
誰知下一秒,男人就收斂了笑容,一巴掌甩在劄秧臉上,轉而惡狠狠的盯着劄秧,“我剛出獄。”
來不及躲避,劄秧的右臉迅速腫脹起來。
看着劄秧像是昏死過去一樣,毫無動靜。
男人伸手掐住劄秧的下颌,掰正了劄秧的臉,見劄秧還醒着,男人輕輕撩撥開劄秧的頭發,語氣輕如羽毛,“你知道我要回來了吧?”
劄秧的下颌逐漸發紅。
男人卻又極其深情地伸手撫摸着劄秧的眉眼,手指順着劄秧的眉眼輪廓不斷游走,“你怎麽可以去死,你死了阿庫怎麽辦?”
“阿庫一直很愛你。”
珞璜看着劄秧笑了又笑,劄秧臉上的恐懼更甚。
知道珞璜話裏的其他意思,劄秧拼了命想叫珞璜滾開,可是嘴裏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響。
她害怕。
沒有人可以救她。
“說話!”
珞璜忽然又變了臉色,伴着唾沫星子落下的還有他帶着報複快感的拳頭。
結實的一拳砸在眼上,劄秧無力地偏下頭去,卻被珞璜硬拽着頭發提了起來。
無處可逃。
眼見下一拳就要落下,劄秧半眯着眼,完全靠身體自身的反應“嗯”了一聲。
珞璜卻不滿意,冷哼一聲,拽着劄秧的頭發把劄秧從床上拖到了地上。
“看來你忘了。”
甩開劄秧的頭發,珞璜冷冷地瞥了劄秧一眼,褪去了上衣,“還是需要馴化。”
“小劄秧還記得我們經常玩的游戲嗎?”
扔了手裏褲子,珞璜笑着吐出的字句讓劄秧的瞳孔再一次放大,不堪的回憶裹挾着肮髒的過往不停撞擊着大腦。
劄秧拼命搖着頭,嘴裏終于發出了斷斷續續的聲響,“阿…庫…”
男人卻渾然置之不理,完全不顧劄秧是誰。
劄秧萬般痛苦又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根本逃不了。
沒有人可以救她。
珞璜赤裸着一步一步靠近劄秧時,劄秧移到背後的手忽然摸到了腰間的匕首。
匕首…
劄秧摸着那把她準備用來殺死自己的匕首,眼淚再一次滾落。
這一次,有人救她。
“砰”
一聲悶響在耳邊炸開,意料之內令人厭惡的觸摸并沒有抵達皮膚。
劄秧睜開眼,一滴血滴落在眼前。
劄秧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時間好像被放慢了,劄秧清晰地看着石竹舉着石塊在珞璜頭上砸了一下又一下…
珞璜回頭看了一眼石竹,不可置信的栽倒在劄秧身上。
珞璜腦袋上的血滴落到臉上,劄秧一瞬不瞬的盯着石竹。
眼見珞璜倒了,石竹立刻扔掉了手裏的石塊,強忍着惡心和害怕,石竹使勁推開珞璜,把劄秧從地上拉了起來。
手忙腳亂的整理着劄秧的頭發和衣服,石竹看着劄秧紅腫的臉頰和充血的眼睛,眼淚止不住的落。
“沒事的沒事的,我們可以去看醫生,劄秧不怕啊。”
哽咽着開口安慰了劄秧,石竹望着原先美麗靈動的劄秧現在只會愣愣地望着自己,石竹一時失聲,根本張不了口。
她根本不敢想,她要是晚來一步…
痛苦的低了低頭,石竹顫抖着手想要摸一摸劄秧的臉,卻又怕弄疼劄秧。
“劄秧…”
一張嘴喚劄秧的名字,石竹的眼淚就止不住的落。
“我…”
石竹幾次張口,幾度哽咽,“我們…”
不忍再多看一眼劄秧,石竹低下頭去,腦海裏的過往和現實交織重疊,石竹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頭,手指不斷收縮握緊,下唇瞬間被咬破。
鐵鏽味在嘴裏膨脹發酵,如同那個昏暗房間裏橫在地上爬滿了蟲子的屍體味道…
“去死!去死!去死!”
“死了就會好!”
“死了就不會痛苦!”
“石竹。”
腦海裏瘋狂尖叫着去死的聲響忽然被劄秧的輕語打斷,石竹擡眼望向劄秧 ,劄秧的眼神失焦,空無一物。
眼淚再次翻湧而下,石竹伸出了手,卻不敢去碰她。
“不怕不怕,我們劄秧不怕。”
“我們去看醫生,我們去看醫生。我們還是好女孩。”
“劄秧不怕啊,我們還是好女孩。”
石竹不停地說話安慰着劄秧,卻不見劄秧有半點反應。
“劄秧…”
“你疼嗎?”
石竹再也忍不住,摸着劄秧的手臂就哭了出來,“劄秧…”
劄秧一句話未說,淚水早已浸濕臉龐。
“石竹…”
張了張嘴,劄秧望着同樣痛苦不堪的石竹,嘴裏的話悉數被淚水淹沒。
“我在。”
下意識應答了一聲,石竹猛地擡頭,劄秧正望着自己。
石竹胡亂地抹去自己臉上的淚水,望着回神的劄秧,又輕輕擦去了她臉上的淚水。
“劄秧,我們走,我們離開。”
“我們去東邊,我們遠遠的走,我們不要等到天明了。”
說話間,石竹拉住劄秧的手就往外走。
劄秧跟着石竹踉跄着走了兩步,忽然掙脫開石竹的手,停了下來。
腰後的匕首滑落,掉在地上。
石竹停了步子,回頭去看劄秧。
劄秧站在原地,望着石竹,又往後退了幾步。
劄秧的眼睛好像流出了血,慢慢模糊了石竹眼前的一切。
“我不怕,可是你怎麽辦?”
劄秧垂眸盯着石竹手上的血跡,眼裏愧疚的淚水就要将她淹死,她從來沒想過會把石竹牽扯進來。
看見地上的匕首,石竹只覺得慶幸。
“沒關系的,劄秧。”
石竹柔聲說着,走過去緩緩抱住了劄秧,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撫她:“沒關系的,劄秧。”
“這些都和你沒關系,你不用擔心,也不用自責。”
被石竹抱在懷裏,聽着石竹不在意的話語。
劄秧的眼淚一次比一次洶湧,無力地拍打着石竹的手臂,苦澀泛鹹的眼淚滑進嘴裏,連帶着說出口的話都苦澀。
“可是你怎麽辦。”
“你怎麽辦。”
“你怎麽辦。”
劄秧的嗚咽吞沒了苦澀的話語。
石竹輕拍着劄秧的後背,淡然的笑了笑,沒有懼意,也不再愧疚。
劄秧,我本來就是要死的。
靜默的村莊裏,沒有生氣。
劄秧和石竹坐在大樹下,風馬旗飄飄,卻看不見彩色。
劄秧裹着毯子背靠着大樹,眼前昏暗的地平線和草原融為一體,看不見光的來處。
“如果死了,阿媽會很難過。”
“可是阿爸從來沒相信過我,阿媽也是。”
“他們都說阿庫是最好的人,他給阿爸介紹了工作,給家裏修了房子,還代替阿媽照顧我。”
大樹下,劄秧沒有掉眼淚,沒有嗚咽,只是蜷縮着身子,盯着自己的腳背。
“有個姐姐在本子上寫:活着,像人一樣思考着的活着。我不懂。我只覺得難過。”
“我死的那天,衣服淩亂不堪,身上沒一塊好肉。只是我覺得我比以往任何時刻都痛,因為阿爸阿媽終于看見了。”
“他們相信我了。”
劄秧依舊盯着自己的腳背,指尖在腳背上劃過,留下一道淺淺的紅痕,又很快消失。
“我受不了阿爸和阿媽詫異的眼神。”
“我死了,阿媽抱着我的屍體哭了很久。”
“阿爸花光了家裏的錢,我活了,阿庫今年也要回來了。”
石竹沉默不語,劄秧說出口的話被風吹散,讓人久久不能釋懷。
“我都想好了,他要是不來,我就這樣,陪着阿爸阿媽。生活會好起來的,我也會。”
“如果他來,我死,他也死。”
石竹望着劄秧不言語,劄秧平靜敘述的故事被草原吞沒。
短暫的沉默後,劄秧偏頭看向石竹,雙眼瞬間濕潤,兩行清淚滑過臉頰,劄秧笑得悲涼,“可是你來了。”
“你怎麽來了呢。”
劄秧止不住的掉淚,忍不住的愧疚。她不僅髒,而且把美好的太陽拖進了深淵,讓太陽和她無窮盡的墜落。
“跟我回家吧。”
注視着劄秧濕漉漉的眼睛,石竹攤開了自己的手掌。
“劄秧,跟我回家。”
今夜太陽升起時,流言還不會混亂,只是等待,等待後,一切又會變得令人作嘔。
如果一切已經來不及制止,就去看看另一個地方的光,去看看有希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