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晚七點,也就是大家差不多吃完晚飯的時間,我們穿過一片又一片的綠植,上門拜訪人家去了。
自從開始帶孩子,醫生就很少穿白大褂了說真的,正常人怎麽會穿着白大褂在大街上溜達來溜達去呢,白大褂上得有多少細菌病毒啊,很多人都很嫌棄的,小視頻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爆出這樣的例子呢。
今天上門前,醫生換了一件石青色的襯衫,外套白色西裝外套,看起來比在孤兒院裏正經多了。就是呢,他留的大背頭看起來有些像□□,怪怪的。
上門的禮品買的是應季水果籃,畢竟送水果是永遠都不會出錯的。
走到“藤井”家大門口,醫生咳嗽了一聲,而後才按響了門鈴。
來開門的正是藤井家的青年,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醫生先發制人自我介紹道:“我們是這兩日新搬來的,今天早上好像有些誤會,所以特地前來拜訪。”
藤井青年吃驚地“嗯”了一聲,對裏面喊了一聲:“媽,有鄰居過來了。”随後他打開門,把我們這兩位“客人”請了進去。
一些客套的場面話。
這樣那樣這樣那樣……
我坐在小沙發上,藤井青年遞給我一個他剛剛從冰櫃裏取出來的雪糕。雪糕一直往外冒寒氣,有些冷得太過分了。
“謝謝。”
藤井青年也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他偶爾瞥向正在談笑的兩家父母,問:“緣一?你是叫緣一對吧。”
我點點頭,于是我也知道了對方的名字。青年叫做藤井岩勝,據對方父親在一旁誇耀的話語裏,我總結出這個名字的意思是:像岩石一樣堅強強大,并且常勝不敗。
藤井家的裝飾格外簡約,其中不乏有書法字帖、裝飾性武士刀這樣的牆飾,看上去很有武家的氣質呢。
不過那把刀看起來很不一般,它的表面上游動着一層淡淡的紫色氣息,像螢火蟲一般在武士刀的周邊無聲地飛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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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客廳裏惹人注目的并不是這些古色的裝飾物和那把特殊的刀,而是一幅安置在書架上的相片。相片中,藤井嚴勝和一個留着姬式發型的姑娘面帶微笑地呆在一個畫面裏。
或許是我凝視那副相片的時間太久了,藤井嚴勝咳嗽了一聲,“那是我女朋友,滿智子。”
琢磨了一下說法,大概過了十來秒,我說:“她真漂亮……名字也很好聽。”
我一邊和藤井嚴勝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一邊關注大人們的談話。說實話咱倆之間有一種特別尴尬的氛圍,但反觀醫生那邊,熱鬧得有些過分了。
不愧是大人間的從容啊,我也好想成為那樣游刃有餘的人。
和不太熟的人聊天,往往會聊這幾個方面:學習、工作、愛好,等等。
關于工作,我還是個未成年人。關于學習,我剛剛從學校休學。至于愛好呢,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原地發呆,或者做一些簡單粗暴的重複活動。
藤井嚴勝扯了扯嘴角,他不會覺得我這個人很無語吧。
但就在這時,談笑間醫生話鋒一轉,“其實呢,緣一這孩子是我十五年前在孤兒院門口撿到的,當時他的嬰兒包袱上繡着他的名字。一轉眼都快變成大人了。”
十五年,快十六年了。這個名字是我未知姓名的父母留給我的最後的、也是唯一的禮物。
十五年這個年數好像讓藤井夫婦想起了什麽,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談話間聊到了另外一個人。
“我曾經有過一個雙胞胎妹妹,但說實話,我從小就跟她不太親近,讀完高中以後就再也沒有聯系了。”
“我之前是聽說她懷孕了,但後來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了。”
“如果要推算時間的話,我想可能也差不多……”
藤井夫人不太确定,過去的故事已經在她的記憶裏逐漸風化,再過一段時間,興許她都要忘了這回事了。
聽着他們的對話,我不由地低下了頭。藤井嚴勝似乎是聽不下那麽羅裏吧嗦的一大堆了,他站起身來,走向自己的父母,“我們直接做個血緣鑒定好了,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巧合啊。”
藤井夫婦依然有些不贊同,雖然嘴上沒說,但眼神中卻顯露出這種意思。
現代的血緣鑒定可以簡捷迅速地鑒定出父母子女之間是否存在着親生的血緣關系,但是父母的兄弟姐妹與自己之間,DNA的相似程度也會高達99%。血緣檢測無法分別兄弟姐妹之間的關系,它總是把一對兄弟姐妹當成同一個個體。
場面有些僵持,我感觸着房子裏溫馨的氣息,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這裏的藤井美水和我先遇到的藤井美水一點也不一樣,給我的感覺中沒有絲毫相似。
醫生打圓場道:“再怎麽說也是我親手拉扯大的,哪有認了親人就抛棄爸爸的事啊。”
醫生說得我有點害羞,但又很感動。我從來沒叫過他爸爸,他平時總是一副不着調的樣子,看着像個老小孩,但辦起事來卻可靠得要命。
藤井嚴勝做主,我們一行人去了橫濱市立醫院做學員鑒定。單純的DNA鑒定三到五個小時就可以結束,但要進行基因上的判定的話,還需要更多的時間。
護士抽走了我幾管血作為鑒定物,又從藤井美水及藤井岩勝那裏分別抽取了一些,于是就讓我們回家等待。
住在同一個小區,雖然隔着十來棟的距離,但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在結果沒出來之前,一看到藤井家,我就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藤井嚴勝并不是很刻薄的人,他看見我也會主動跟我打招呼。
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他問我:“你額頭上的這個是刺青嗎?”他問的時候很認真,好像真的把這片火焰形狀的紋路當成刺青了。
我撥浪鼓似地搖了搖頭,說突然出現很奇怪,所以我告訴他,是胎記。
藤井嚴勝眯着眼睛像是在思索,“那這個胎記長得挺……挺有藝術性的。”
可能這就是沒話誇硬誇吧。
因為又是測基因點,又是做累積親權指數的,三天之後,醫院那邊才給我打了電話。
我和藤井家确實有血緣關系,醫生一點都沒有表現出驚訝,好像他早就意料到了這個結果。
在鑒定結果給出之後,醫生便交給我一份調查資料,這份資料的完成日期是前幾天,被調查者的名字是[藤井美水]。
“岩勝是和媽媽姓的嗎?”
醫生說:“他父親是入贅的呢。”
“他媽媽叫什麽名字呢?”
醫生表示出疑惑,“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呢,她叫藤井美莉子。”
我這才發覺自己弄了個驚天大烏龍,我之前的感覺都是錯誤的,因為嚴勝的母親不是“藤井美水”,而是“藤井美莉子”,因為她們是雙胞胎姐妹,所以在我先入為主之下,就把兩個人的身份搞錯了。
我翻開藤井美水的資料,右上角有一張屬于她的彩色照片。黑頭發,和我一樣的紅眼睛,與藤井美莉子長得很相似,不愧是同卵雙胞胎。
這就是我媽媽。
我接着往下看,在橫濱出生,在橫濱長大,在橫濱工作,在橫濱消失。
“她到哪裏去了呢?”我輕輕撫摸着彩色照片上她微笑的面孔,我十五年來的思念只能通過這粗糙的接觸來傳遞。
醫生好像到別的地方去了,他的聲音變得格外渺遠,好像是一片霧氣在我耳朵邊上說話。
“可能去了很遠的地方。”
我把這張照片拿到店裏去複印了好幾份,又到那些具有尋人功能的偵探社裏去下了訂單。說起來,我也認識一個偵探社,我還去那裏問過另一個藤井美水的事情。
想到武裝偵探社離我家也不是很遠,打定主意後我就趕往那裏。穿過散發有芳香的咖啡店,我在原地址找到了挂有招牌的武裝偵探社。在不同世界的同一個地方尋找同一個女人,這該說是緣分嗎?
只是,偵探社的架構稍有不同。我上次見到的是中島敦先生和與謝野小姐,而在這個偵探社,遇到了曾開車送我到橫濱大樓的黑衣青年。只是他如今穿着一身卡其色的風衣,而我進門的時候,他正在聚精會神地……煮咖啡。
算啦,有些見怪不怪了。
世界之間總是有差別的。
我向一個穿着背帶褲的金發男生說明了來意,“就是要找這位女士是吧。”被叫做賢治的男孩表情很天真,“那有時間限制嗎?”
我不知道要耗費多少時間才能找到這個已經消失了十五年的人,所以沒有時間上的約束。
我知道這對大家來說都有些難,所以我在六家偵探社下了訂單,萬一就找到了呢?
黑發白尾的青年還一本正經地坐在咖啡壺邊上,雙眼凝視着蒸汽的上升,他看上去很認真,也很輕松。
于是我想起了敦,他現在有變得輕松一些嗎?眼中的沉重有沒有消失了一些呢?
回到家後,我才聽醫生說,藤井家明天晚上請我們去飯店裏吃飯。
現在應該說是小姨一家了,但我還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接受我。
但此時我還面臨着一個新的問題,那就是我好像沒什麽比較正經的衣服。
醫生之前還取笑我,說我從平安時代帶回來的衣服和乞丐一樣。
作為一個有獨立能力的未成年人,我謝絕了醫生的陪同,選擇自己一個人去百貨商店買衣服。
為什麽去百貨商店呢?
雖然我們住在藍海花園裏,但我一直堅信,我們家,一點都不富裕。
畢竟醫生總是能貪一點是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