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自從安倍晴明在府上住下,無慘的心情都好了一些但注意,只是一些而已。
十五日的死期日日折磨着他,阿緣說他要去一趟伊勢神宮,結果整整七天沒回來了。他逃跑了,他肯定是逃跑了。如果他不在,無慘不得不自己去想辦法。可是現在的他光是拖着身體在府中走上一圈也為難,更別提別的事情了。
他自然也有放低身段去求助那位大陰陽師,但對方只說,相信阿緣吧。
信任是最不可靠的東西,連父母都不可信,更別提是與自己毫無關系的外人了。
哪怕四處奔走,竟然無人相信他的品德,好像他在別人眼中一直是那個什麽都做不到的“廢人”。
第八日的早晨,無慘在清晨惶恐不安地醒來了。花依然開放,鳥依然鳴叫,街道上的商人們依然叫賣着,一切都顯得如此平靜,只有他的人生天翻地覆了。
如果只有他自己,他該怎麽辦呢?難道說天皇也等着他出醜嗎,藤原氏當家、安倍晴明執掌陰陽寮之後,賀茂氏的權威也同伊勢神宮那樣在漸漸喪失,這一代裏,賀茂家也沒再出現什麽天才陰陽師或者善于做官的成員,很難想象,接下來他們的家族會走向何方。
無慘當然沒有家族的榮譽感,他只在乎自己。
懷揣着諸多陰暗的思想,無慘撫摸着廊柱一點一點往前移動。這個點傳膳還是太早了,況且他也沒什麽胃口。
然後,他就看見了阿緣。
無慘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但就是阿緣,他坐在長廊下,靠着朱色的柱子像是睡着了。
但他立馬就感知到了無慘的靠近,回過頭來看了看他。
無慘想問他什麽時候回來的。但更惹無慘注目的是對方的頭發,阿緣原先的發色是一陣深深的紅色,而現在則轉為了黑色,只是每一簇頭發的尾端都染着暗紅。
……這樣看起來比以前正常多了。
無慘才發現他懷裏抱着一個用衣服包裹着的長條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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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麽?”
阿緣撤去上面已經有些髒污的外衣,露出尚沒有刀鞘保護的武器。
“這就是那個瘋女人留給你的刀?”無慘見它通體漆黑,沒有一絲名刀的氣質。他頓時感覺被詐騙了,這分明只是一把普通的刀。
阿緣這次卻顯得很是固執,“不是騙人的。”他站起身,外衣從刀上完全滑落下來。阿緣随意挽了朵劍花,刀身在一瞬間變得通紅。那種烈紅,幾乎和火焰沒什麽區別。
“我在路上已經殺過一只妖怪了。”他說話的語調很慢,有些可恨,又有些憐憫。
無慘早就知道,阿緣很“軟弱”。
無慘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喉嚨裏低低地發了出來,“你确定它能保護我嗎?”
雞蛋都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誰都知道這回事,無慘也沒辦法把全部的希望都安置在這個只比他大兩歲的少年——現在應該要稱為青年——的身上。
阿緣依舊面不改色,好像世上沒什麽會令他害怕的事情。
“是,我會。”
那把赫刀橫在他的手中,無慘打心眼裏覺得它很可怕。
火,他最害怕的東西之一。在他差點被木柴燒死的那一天,出生的那一天,對火焰的恐懼便牢牢地篆刻在他的腦袋裏。
他不敢再看這把刀,假裝不在意地轉過了頭。
……
……
赤烏握在手中的感覺很奇妙,冥冥之中,它似乎就屬于我。
我把這把刀給晴明看了,他說:“這上面有一種很奇妙的東西。”
“是什麽東西?”我好奇地等着他的回複,但晴明呢,他說話總是雲裏霧裏的,秉承着天機不可洩露的原則,從他那得到答案,看來是不可能了。
重新拾起自己在富岡老師那裏學到的劍術,一開始的時候還有些生疏,但練了兩遍之後,我又覺得自己可以了。
富岡老師說,他師承鱗泷道場,這種劍術以最普通的劍招作為基礎,動作行雲流水,看着沒太大的傷害,但正是因為入門簡單,所以很适合以前沒握過劍的人學。
所有的劍術都基礎想象,世界自古五分,金木水火土,五種元素互相克制,卻又生生不息,由此引申出世界上的一切。
我對此了解得不多,但也相信這種說法:世界是由五大元素構成的。
無論是影視還是動畫中也都是這麽說的,一個小隊裏總有五個不同屬性的角色。
水很平穩,也湍流不息,變化驟然,令人意想不到。但我依然覺得,它并不怎麽适合我。
赤烏的本體發出顫鳴,好像它也不滿意一樣。
要找到自己的道是很難的,有的人窮極一生都沒有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
雖然我覺得這其中也有古代人平均年齡都不怎麽長的原因在裏面。
那只銀白色的妖說它還會來的,我一直在這裏等它。
一切的答案,就在那只妖身上。
它确實來了,我自然也不用專程跑到恐巫山上去尋找它。妖的面目與往日沒有什麽不同,它依然年輕美貌,帶着野獸的兇猛。
一切還沒有結束。
直至一方的徹底死亡。
我問它,你為什麽要殺了賀茂真家,為什麽要殺了賀茂無慘呢?
它的腳步輕盈得像是踩在雲彩上,拳頭卻能在地面上打出一個巨大的坑洞。
“為什麽要問我為什麽?”珍姬睜着眼睛,看起來很吃驚。它的臉上湧現出一絲兇狠,比我見過的惡人的臉還要惡。
可她說:“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而且我是妖怪呀,妖怪吃人又有什麽好說的!”
妖的攻擊很迅猛,指甲在刀身上劃出尖銳得幾乎能夠刺破耳膜的聲響。
“我把之前那些人都吃了!”它步步緊逼,像是在和我炫耀一樣,“那些仆人!那兩個巫女!我全都吃掉了!你都沒看到他們的模樣!”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
“他們難道也殺了你的人嗎?”怨靈殺人,妖吃人,這些我都知道,但是那些消失的仆人和巫女,與它壓根就沒有利害關系啊。
珍姬看人的眼神像是看一個傻子,“都說了我是妖啊。”它像是在無形的絲帶上跳舞,一舉一動都無法讓人輕易捕獲。
無慘的房間拉開了一小條門縫,他緊緊抓着門邊,只露出小半張臉觀望着現場的情況。
珍姬的話像釘子一樣重重地釘在我的心上,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人一旦死了,什麽樣的賠償都無法挽回他/她的生命。所以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那麽無關緊要的人呢?難道住在這間宅子裏就是錯誤嗎?
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我殺了妖,砍下了它的腦袋。因為速度很快,所以頸椎神經起初還連在軀體上。
珍姬睜目欲裂,她扶住腦袋,想要用妖力強行吻合我制造出來的缺口。可她臉上的表情逐漸化為驚愕,臉上銀白色得肌膚正在漸漸變得烏黑,像是珍珠氧化發黑了一樣。她看上去死都不相信這回事,嘴裏直愣愣地喊出一句:“老爹……”
妖怪的屍體并不會因為死亡而消失,它躺在地面上,藍色的眼睛依然盯着我的方向,看起來好像死不瞑目。
無慘猶豫了一會兒,小聲地呼問:“你殺了它嗎?”他不敢從房間裏出來,只敢相隔着一段距離問我。
“是。”我垂着眼睛凝視着妖的屍體,除了頭,現在連身體也變成了一片烏黑。
無慘踏着很小的步子走過來,每一步都作出即将要逃跑的姿态。
當他看見妖怪真的死了之後,他臉上的郁郁神色一掃而空。
“明天,我要将它的頭顱獻給天皇。”一想到自己身上的罪責終将被解除,他忍耐不住地大笑起來。
我問他,關于他賀茂真家帶領咒術師隊伍去往恐巫山殺滅群妖的記錄可以在哪裏查詢。
“你為什麽要查這個?”他的重點全落在珍姬身上,壓根沒分給我一絲視線。
他想了想,“在陰陽寮的出任記錄裏可以看到。”
文檔上記錄的往往是經過人為加工的內容,我找到了當時一起出使恐巫山的術師,從他那裏得到了回答。
“賀茂真家大人一下子就殺了那個老頭,後來才發現不是妖怪,是人類。”
“哎你說,那座妖山上怎麽會有一個人類呢?”
術師表現得有些不解,但對于賀茂真家的失手殺人,卻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勁的,好像誤殺了就是誤殺了。
我本來想告訴他,那個老人家有一個作為妖怪的女兒,但術師一點也不在乎那妖、還有那老人家的性命。
好像所有人都不在乎這回事。
赤烏變得好沉重,一時之間,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但多說多錯,我只好緊閉嘴巴,把自己當做是一個啞巴。
阿魚聽說了珍姬的事情,她觀察我的全身,從頭看到尾,表現得有些驚訝,“我以為你會受傷……”她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差點把我掀飛出去。
好可怕的手勁。
她興致沖沖地,“小緣,看來你是個高手啊,怎麽以前不告訴我?”她想起她遠在漁村的父親,“我老爹當時打你的時候你就應該打回去啊!”
阿魚的話很多,和她說着說着,我心中的郁結消失了不少。
向天皇獻上妖怪的頭顱後,一條天皇果然移除了無慘身上的未定罪責。此後,他依然能夠享受貴族的待遇,無需淪落到平民的境地。
好像只有我還感到迷茫,感到不安。
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回到了家,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