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我與伊勢神宮有着不解之緣。
以上種種,都讓我陷入無法理解的玄妙當中。
如今,伊勢神宮已不負當年威名。藤原氏主掌的賀茂神社漸漸成為了朝中的支柱,雖然叫做“賀茂神社”,但它與賀茂家族毫無關系,只因為地址位于賀茂川。
我趕往伊勢神宮的時候,見到許多人朝與我相反的方向走,他們都要去賀茂神社,只有我要去伊勢神宮。
我得到達那裏,然後……拿走那把刀。
苑子巫女既然那麽說了,這把刀劍就必然有其特殊之處。當時,她以一種肯定的口氣說,我會回來拿這把刀劍的。
所以我來了。
如今晴明坐鎮府中,有他在,自然什麽都不用怕。我雖然沒見他使用過傳說中的十二式神,但他的本領絕對不止我眼見的那些。
因為懷有心事,到達神宮的時候,我仍然憂心忡忡。
看見那熟悉的朱色鳥居,我的心才放緩了一些。今天又是休沐日,所以門前守衛的巫女不允許我的進入。我直言是與苑子巫女有約,對方仍半信半疑,他人回禀回來才願意放我進去。
明明沒從這裏離開多久,一切卻恍若隔日。
繞着巨大的神居走了一圈,我又見到了那棵高大的梧桐木。一棵巨樹,總會引起他人進行一些非凡的聯想。樹木安靜地生長着,但它卻見證了無數人的時光。
那把刀劍依然以原先的姿态插在泥土中,那些泥土都顯現着一種深深的暗紅色,像是有人在用血澆灌它。
後殿的大門緊緊地關閉着,但是我聽見了從裏面傳出來的呼吸聲。
我站在門口,“您好?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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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兩分鐘,格子門被緩緩拉開半扇,露出一個陌生巫女的面容。她年約十四五歲,秀麗端莊,是我印象裏的典型巫女。但與其她巫女所不同的是,對方有一頭白色的長發,竟如雪女一般。
“我是緣一。”
我覺得,無需在苑子巫女面前說謊。除了晴明外,這是我第二次告訴其他人我的真名。
這位陌生的巫女似乎是代替苑子巫女發言,所以才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她朝我淺淺地鞠了一躬,随後以官方的口吻說:“苑子大人最近身體不适,無法見人,此次談話由我來代為傳達。”
她病了。
我身邊僅有的兩個人也“病”了,天生的孱弱是種病,不再長大且變得像怪魚也是種病。
“希望您早日好起來。”我總是這樣語言匮乏地去祈禱,那些生病的人能快些拜托病痛的折磨。
白發巫女點頭,向屋內說了兩句,轉過頭來後又對我說:“苑子大人已知你的來意,刀就在你面前,拿走便是。”
就這樣拿了東西走人實在是太不禮貌了。我又詢問她,是否可以拜見苑子巫女一面。
白發巫女側過臉頰,對着裏面點了點頭。
“你有這份心就已經足夠了。接下來的話你請挺好,是有關于你面前的這把刀的事情。”
白發巫女口氣嚴肅,我也正襟危坐,不想讓她覺得我很輕浮。
巫女介紹道:“此刀名為赤烏,乃是天從雲劍的仿品。”
“雖為仿品,但也曾供奉于禦前。”
巫女又繼續說:“如果你已經做好了準備,就帶走它吧。願你在以後得日子裏能夠堅守本心……”巫女沉默了一會兒,接下來的話是她自己想說的話,而不是轉達的話語。
“不要讓苑子大人失望了。”
一時間,我覺得自己的身上背負了一座沉重的大山。
別讓人失望,堅守你的心,聽上去多麽讓人害怕。
但有時候,不去做的話是不行的。
白發巫女見我點投标後,重新拉上了格子門。紙門後面她的身影綽綽,像是一張優美的剪紙。
見再無人回應,我走到梧桐樹前。枝葉繁茂,不知道花費了幾個十年才生長到不如此的模樣。
“赤烏”就在我的眼前,赤烏是指什麽呢?難道是赤色的烏鴉?
但很少有人以鴉作為刀劍的名字,不由地,我又想起另外一種樹,扶桑。在跨越海洋的另一片土地上,它的東海有一棵巨大的扶桑木,太陽神鳥——金烏就住在扶桑之上
鳳栖梧桐木,金烏落扶桑。
這都是古老的傳說故事。
我握住已經生鏽得格外厲害的刀柄,屏住呼吸将它拔了出來。深陷在土中多年,那些泥土被雨水淋濕,又被陽光曬到幹結,再淋濕,再幹結,一大塊土塊被我連帶出來。
除去那些泥塊後,我依然沒能看見赤烏的本體。不僅僅是鏽跡斑斑,它的表面還凝結了厚厚一層土垢,不知道要打磨多久才能讓它恢複原來的形狀。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是把不能用的破銅爛鐵。
用外衣把它包起來之後,我朝着後殿的大門又鞠了一躬,“我走了。”
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如果不是晴明的話,我根本沒有如此寬裕的時間。在下山的路上,我問了一路,才到達村中最好的刀匠所在的家。
那位刀匠有着一身野蠻的肌肉,揮起錘子來火星四濺。
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這刀得鏽了數來年吧。”刀匠只是粗粗地觀詳了一段時間,問我:“真的要修理這把刀嗎?”
我的決心是肯定的,我來到伊勢,就是為了它。
刀匠:“短時間內我應當是完成不了的,至少要給我三天時間。”
“三天?”我有些猶豫,我甚至都想省下吃飯睡覺的時間趕回去。時間,一提到這個詞,我就嘗到了深深的無力感帶來的苦果。
刀匠也很遲疑,“對我來說至少需要三天時間,附近沒有比我更好的刀匠了。”
我當然相信他的說法,連續十位居民都承認他是這裏最好的刀匠。
“那我就在這裏等。”
時間啊,它總是不等人。
刀匠夫婦是十分客氣的人,晚上甚至留我下來吃晚飯。在他們的招待下,我含淚吃下了三大碗。
其餘的時間,我一直盯着刀匠的工作。可能是因為我盯了太久了,刀匠說他後背上汗毛豎立,讓他有些心不在焉,我才不好意思地走開,去附近的山林裏繞到晚上。
磨刀的工序比之前預計的還要糟糕。原本預計了三天,但在第三天即将結束的那個晚上,刀上仍然蒙着一層灰質。
如果不吃不睡的話,明天一早就能完成,但怎麽可以這樣去要求別人?
明天,明天打磨完成,我就連夜趕回去。
晴明幫了我們很多忙了,我相當感激他,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如果可能的話,我想盡快回報他的這份恩情。
夜晚我依舊在外守夜,我都是等刀匠夫婦睡着了再溜出房門。
京都和鄉下的空氣真的差別很大,整座平安京的上方都萦繞着一股黑暗的氣息,晴明說,那是徘徊在平安京遲遲不肯離開的怨靈們的味道。
而山裏,總是有妖怪。
在吃飯的時候,刀匠夫婦提到夜晚總有鬼出沒。妖怪與怨靈,在不知底細的人眼中,就算是統稱為“鬼”也沒什麽差別。
這世界上既有吃人的人,也有吃人的妖,他們都是可怕的“鬼”。
糾結于那種事情當中,我差點忽略了,今天是多麽安詳而寧靜的夜晚。
別人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看到刀匠夫婦面帶笑容地生活着,我就感覺那是我的幸福一樣。
可這樣平靜的幸福,卻總有家夥想要來破壞。
屋前的小花輕輕搖曳着,一陣細小的腳步聲從樹上跳躍到屋頂上。
夜風中有嗜血的欲-望。
赤烏豎立在鐵池旁,烏黑的身體上蒙着一層淡淡的月光。
“咻!”
那東西聽見聲響,出于謹慎立馬掉轉了腳步。它最終落在了屋頂上,多麽熟悉的地方,一只惡鬼特征特別明顯的妖怪站在屋檐上,猩紅的雙眼略帶好奇地看着我,它眼中的食物。
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交流,長角的妖怪伸出爪子,朝着我飛躍而來。
赤烏通體烏黑,不知道是我的錯覺還是什麽,它的表面竟然閃爍着幾點光芒。
刀刃劃過妖怪的脖頸,它第一秒是膽怯,第二秒則哈哈大笑。
“這是沒開刃的刀啊!”
可是它的笑容戛然而止。那顆腦袋從妖怪的脖子上掉了下來,像個皮球一樣在地面上滾了三圈後才停下。
它的面目依然張揚,但是生命已經停止了。
我看向這把還沒有磨開刃的刀,妖怪的鮮血在刀上染了薄薄的一層。
陡然間,從刀尖至整個刀身,都染成了殷紅色。
這把刀已經不用再磨了,它在一瞬間變得如此鋒利,像是飲盡了妖怪的生命。
我把妖怪的屍體埋在了遠處沒什麽人會踏足的深林裏,此時離天明還有很久的時間。
我在鐵池旁留下了預支的月例,帶着這把詭異的刀,趕往京都。
……
這把刀很奇怪。它總是以黑色的面目示人,只有在使用的時候才會變成紅色。而且,在靠近刀柄盡頭的地方,雕刻着一個“滅”字。
看不見的責任又加重了一層。
好心累。
距離做一個普通的高中生,真是越來越遠了。
飛雲跨越城牆,高空上的罡風在雲上穿梭。
我抱着赤烏,靜悄悄地進入賀茂府的院子,沒有一個人發現,就連附近感官敏銳的貓和狗也沒有。
如果那只妖來了的話,我有信心打敗它嗎?又或者,到最後還得借助別人的力量?
我坐在藤花花架下,牢牢地抱着這柄來之不易的黑刀。
從來沒有這麽疲憊過。
如果能一直當個普通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