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謀殺一名來自于賀茂家族的陰陽師,罪責不大但也不小,而其中又卷入了可能是親子殘殺的可能性,以至于事件變得為難了起來。
陰陽寮的陰陽師們并不是吃素的,除了證實死亡的當事人是賀茂真家外,他們還在事發地發現了一絲邪惡的妖氣。
但賀茂無慘身為賀茂氏的一員,說不定也有操縱妖怪的能力。雖然他一直以孱弱的身體見人,但不能肯定他絕對沒有這份能力。
這事件本可以細細地去查驗,但藤原氏竟然在早朝上參了這回事一把,說什麽父棄子,子弑父,罔顧人倫。
“他怎麽敢插手我們家的事情!”從朝上聽聞了這件事之後,無慘氣急敗壞,甚至還起來走了幾圈。
賀茂真家早就從賀茂氏族裏分了家,當時這件事情還鬧得很兇,所以他們一支算得上是孤苦伶仃。出了事,也無人願替他撐腰。
小小年紀竟然已經成了孤家寡人,真是叫人唏噓。
那應該要如何應對這回事呢?
我基本上不怎麽了解氏族上的關系,更何況是距今一千年前的平安時代呢,更是讓我一臉茫然。
我嘗試從這個本土人身上的大有關此事件的回複,哪想到無慘竟然也毫無頭緒。
将近兩年了,我頭一次看到他如此手足無措的模樣。他無意識地啃咬着手指甲,原本每日修剪的規整的甲片變得坑坑窪窪的,讓人看了十分的難受。
他從朝上下來便是這副模樣了,想必天皇給他出了一個難題。
阿魚撺掇我說,“咱一起逃跑吧,他們肯定會找替罪羊的。”
替罪羊。
到底是誰殺了賀茂真家?是妖怪,還是驅使着妖怪的陰陽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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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地踱步了好久——因為這件事的鬧心程度,無慘甚至站了起來并且走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對我們說,天皇對他下達的命令。
“他命令我必須在十五日內找到殺死那男人的兇手,否則……否則就把我貶為平民。”
阿魚一臉“就這?”的震驚表情,“那我還當了十幾年的平民呢,也沒見我怎麽樣啊。”
我想了想,也肯定阿魚的說法,“我也是平民來着呢。”世界上的總人口有那麽多,除卻位于金字塔頂端的那一部分,其餘人都差不多,說是“平民”也沒什麽問題。
但古代和現代的制度以及風俗畢竟不一樣,無慘對這回事大聲嚷嚷着,“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被貶為平民的話,我一輩子都只能是賤籍了。”他的牙齒在下嘴唇上咬出一圈肉眼可見的深深印記來,眼中竟然充滿了與面對死亡時相似的恐懼。
但我們誰都沒有頭緒。
那一天晚上,我偷偷進入別苑的時候,确實沒見到人,可賀茂真家偏偏死在了我們留下信物之後的時間裏,而且竟然有整整兩個月無人發現他的屍體。若不是鑒定所聲明賀茂真家已經死亡了将近兩月,否則我是真的會懷疑有人在我們之後殺了他,然後把屍體留在了別苑中。
我曾見過晴明所使的神奇的陰陽術,也聽聞了陰陽師們如何通過頭發、血液、信物來追蹤他人,甚至咒殺他人。
正因為如此,我才決定去找晴明想想辦法。
晴明與賀茂忠行有師徒之義,對于賀茂真家的離奇死亡,他也願意獻上“綿薄之力”。
我們與晴明一起到了賀茂真家屍體被發現的地方,為保留證據,血跡沒有清理過,地面上只有幹涸的深紅色印記。
晴明的術法自然比其他陰陽師要好上不少,不然他怎麽會冠有最天才陰陽師的稱號呢?
他結了個術印,追蹤到了一絲鮮紅的妖氣。妖氣濃郁腥臭,不知道要經歷多少次殺戮,才能凝結如此可怕的氣息。
妖氣像香煙一樣往上飛升,越往上去,就越龐大,在空中凝聚成一個龐然大物。
晴明對着這些雲霧般缥缈的妖氣吹了口氣,口中念道:“去!”
我睜大眼睛,妖氣像是活了一般幻化成一只鳥的形狀,撲扇着翅膀,速度極快地朝西北方向去。
太陽朝升于東,日落于西,南照江水北入山陰,而在西北方向,正好有一座山。那座山上,正好發生過一起人妖大戰。
那座山叫恐巫山,正是萬大殺四方的地方。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再次提到這座山的名字的時候,我恍若隔世。
阿魚沒聽說過這回事,所以我向她解釋。那座山上曾有一只大妖(後來我聽說了,是一只依靠川澤而生的兇惡水妖),因為它為非作歹,讓恐巫山附近的居民人心惶惶,所以天皇下令讓一衆陰陽師以及其領導的術師去消滅它。
賀茂真家當時也在隊伍中嗎?這一點我倒是不清楚。
晴明輕言:“那只妖物名為珍姬,是從水蚌中生出來的妖怪。”
“水蚌?蚌也能變成妖怪嗎?”阿魚微張着口,表示很震驚。
晴明對每一件事都信手拈來,“高天原有神明八百萬,掃帚也能成神,水蚌又為何不能成妖呢?你忘記阿雪和蜜蟲了嗎?前者是雪,後者是花。”
阿魚神色微滲,“那完了……我開了那麽多蚌殼……”
她簡直是珍珠克星。
既然晴明為我們指明了妖氣的來源,接下來的事其實我也不太想麻煩他,畢竟這與他無關,萬一惹上不必要的麻煩了呢?
回去之後,我将這回事告訴了無慘,無慘卻惱怒地用書簡扣我的腦袋。
扣了又扣,扣了又扣,還好他力氣小的很。
“讓他幫幫忙又怎麽了,你以為你是誰啊,能打得過妖怪?”
無慘依然惴惴不安,天皇要求他必須把犯人提交到天子面前,才肯恢複他的名聲。
我虛心求教。
只見他十分心疼地從錢箱裏拿出了一大把銅錢,“陰陽寮的那些家夥,有哪個是不貪財的?你想想辦法,去……咳咳……咳咳!”無慘猛地咳嗽出聲,銅錢撒了一地,而他不得不跪伏在褥子上,捂着胸口,好像要把心一起咳出來。
我沏了一杯水給他,無慘的喘息聲最終沒入水聲裏。
難道名聲有這般重要嗎?
無慘平靜着自己的呼吸,他扒拉着褥子,讓自己靠到一旁的桌櫃。木櫃支撐着他半坐起來,無慘低垂着頭,醞釀了一會兒才說:“晚上別回來太晚。”
無慘再也不敢讓其餘侍從在夜間靠近他的房間了,他不想讓自己的醜态被其他人發現,一到晚上,他就會把所有人都趕出去。
“嗯,我知道。”
我點點頭,随即動身前往陰陽寮。
……
去陰陽寮雇傭夥伴的結果很不好。
因為在陰陽寮裏挂職的陰陽師們中有許多私下裏賺取與規定不符的傭金,以至于這段時間整個陰陽寮都在整改。
我不知道是多少次被別人拒之門外了。
怎麽辦呢?
按道理來說,珍姬應該已經被消滅了才對。萬她們入京述職,難不成所有人都撒謊了?這可是大不為的行為,是要被砍頭的。
但漸漸地,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久遠的事情來。宮中曾鬧過“水妖”的傳聞,但同一時間,彰子小姐又目睹了“人魚”,或真或假,真是讓人無法辨明。
我還是決定先去一趟恐巫山。
晴明真是個善良的人,他借了一位式神給我,它的名字叫做犬神,以一只白狗的面目示人。
恐巫山途徑巨大川流,我在山腳聽村民說,以往有瀑布從山頂傾瀉而下,然而現在已經只剩下幾塊巨石了。
犬神汪汪地大叫兩聲,我看了看山腳标牌,我們已經進入恐巫山的範圍了。
探索未知的領域總需要一股勇氣,誰能料想到之後會發生的事情。
我一路往山上走,越到上面,植被覆蓋的面積就越廣,簡直像是未被認為沾染過的自然天地。
怪不得這座山上能夠生出那麽些妖怪來。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我看見了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他可能有六七十歲了吧,頭發花白,脊背佝偻着,每走一步,小腿就要顫上三顫。
“老人家,你這是要上山去嗎?”
他還有些耳背,我問了兩遍,老人才嗯嗯說是。
“哎,我過來看我的女兒。”
山上還能住人嗎?
“我聽說山頭上有妖怪,住在那裏沒事嗎?”
老人搖搖頭,“咋有什麽妖怪呀,”他臉頰兩側的白色頭發晃悠着,“我們都住了好多年了。”
如果按照這位老人家的步伐,我想天黑了他都難以回家。我提出要背過山頭,這樣就應該能在太陽落山之前到山頂了。
老人家稍微睜大了眼睛,從随身攜帶的口袋裏摸出幾個略帶青色的果子,“勞煩你了。”
老人家比我想象中的要輕,他的體重實在是有點低了,比十四歲的無慘還要瘦。
犬神搖晃着尾巴,一直比我快一步地走在前面開道。
山上綠樹頗多,伊勢神宮的鳥居前也有這麽大一片樹林,但那裏充滿了高潔的氣息,當我站在臺階上凝望着前方朱紅色的神之門的時候,總會下意識的産生膜拜的想法。
但恐巫山的樹林卻流淌着一股陰冷的氣息,幾乎能凍壞人的血管。
“老人家,到了嗎?”走了許久,我也沒看到房屋的輪廓。
老人的聲音像霧一樣輕。
等我再邁過幾百步,我身上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不見了。
我抱起犬神,高高地舉起,白狗黑溜溜的眼珠子一閃一閃的。
“你說呢?”
犬神汪汪了兩聲。
那個老人的身體裏什麽都沒有,沒有血液,沒有內髒,自然也沒有心。
但是他那麽努力地往上走,我想我得幫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