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對于賀茂無慘來說,自出生起,死亡的陰影就一直籠罩在他的身上。
如果這是母親口中的“命”,那這命運為什麽非要選中他呢?
十六這年,賀茂無慘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抛棄他遠去的父母,根本不願意聯系他的家族,連自己的錢財也一并被那些貪財的仆從搶走了。
看看他現在身邊有的東西:一個嘴巴特別碎的女孩,一個無口有心無表情的侍從,還有鋪在箱底的最後一層銅錢。
……還有一只把他家當飯堂的小白貓。
這怎能不讓他惱怒。
無慘現在只要一想到那些離他而去的家夥們,就恨不得把他們千刀萬剮。
為什麽受這些罪的非得是他呢?
餘錢越來越少了,再過不久,他們說不定連飯都吃不上了。
無慘其實根本不在意身邊那兩個人能不能吃上飯,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可是他生來就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出門必有車馬接送,天皇也會令他上殿,讓無慘去想辦法弄點錢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他失去的東西必定要奪回來,那本來就是他的東西,一分也不能讓別人拿走。
阿緣和碎嘴女正在說錢的事情,他應該有辦法。
……
……
“這算是什麽辦法啊!”阿魚哀嚎道。其實我也沒有想到,無慘所說的辦法就是去偷賀茂真家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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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慘:“那裏面本來就有我的錢!他怎麽能拿我的財産去養外面的女人!”
阿魚又說:“把宅子賣了難道不行嗎?這麽大的房子,幾百個我們才能塞滿呢。”
無慘堅決不同意,說這是他的個人財産,他是絕對不回去住那些狹窄的房子的。
兩人吵吵嚷嚷,我左右兩邊的耳朵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重創。我身邊從未有過如此吵鬧的兩人,就連精神生活也一并被污染了。
對這個計劃,我有一個疑問。
“如果失敗了我們會被抓起來吊死嗎?”
賀茂真家畢竟是貴族。
——指使我們偷錢的也是貴族。
“不會的!”
他似乎自己也有些不相信,“只要不被發現就好了。”
阿魚對着空氣說話,陰陽怪氣,“對哦,反正又不是你上。瞧你那竹竿身體,連我都不如。”
“你這個沒禮數的東西,我遲早有一天要砍了你的頭。”
阿魚扯着我的手臂說不要去,無慘直接戳我的後背,叫我一定要去。
我被夾在當中左右為難,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好了。
……
最後還是去了。
我們三人做賊一樣地藏在賀茂真家新府邸的後牆外,無慘也來了,他是被阿魚綁着來的。
“要是最後出了事,這鍋可得讓他背。”
無慘自己很難走一長段的路,我背着他到了目的地後就把他放在一塊石頭上。
今天早上賀茂真家去了鄉下老家,幾天都回不來,他名外的情人和女兒也除了遠門,所以府裏只剩下幾個打掃衛生的奴仆。
今夜是個下手的好時機。
最後還是我承擔了一切,怎麽看都覺得要是被抓肯定是我被抓啊。
真讓人無法理解。
圍牆并不高,上面也沒有纏着鐵蒺藜,我輕松地跳上了圍。阿魚對我打了個手勢,雖然我看不懂那是什麽意思,但大概就是:有事快跑。
無慘所指示的位子位于最東方的院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時候偷偷打探的,竟然把裏面的布局早就記下來了。
東苑的主人不在,撲人自然也不會來。我輕易地進入了房間中,屋內充滿了某種花的熏香。箱子箱子……無慘說,賀茂真家喜歡把錢藏在床底下的箱子裏。我在床底翻找了一下,果然有。
上面落了一把鎖,我用帶來的鐵棒摳開了。打開一看,簡直倍殺無慘的私房錢。
我開始思考起拿多少的問題。
拿一半是偷,拿全部也是偷,怎麽選都是偷。
其實到了這時候,我也會問過去的自己,怎麽這麽輕易就答應了人家呢?
年紀輕輕就成為了潛在罪犯,真是未來可期。
仔細思索之下,我還是選擇前者。帶來的包袱袋一下子變得沉甸甸的,這就是生活的希望啊。
按無慘所說,我在原地留下了一個信物。
希望賀茂真家看到了以後,就把這一切當成無事發生吧。
“錢呢?”
我一出屋子,無慘就問起我有沒有搞定。我輕輕地墊了墊包袱,看到希望,他原本混沌的眼神變得明亮了一陣。
我重新背起無慘,和阿魚一起打道回府。
無慘打開包袱,摸了摸其中的宋制銅錢,裏面還混雜着幾顆珍珠。
“這成色,還沒有我去海裏采來的好。”身為海女,阿魚對珍珠有着相當的審美能力。
無慘擺弄着那幾顆珍珠,上面竟然有一些肉眼可見的劃痕。
他将珍珠抛向我,“賞你了。”
阿魚湊近我,“咱去賣了吧,雖然有瑕疵,但是還能麥好些錢呢。”
“說不定會被別人發現的。”
珍珠畢竟不是銅錢作為硬通貨,相反的,是一種貴重飾品,誰出手的話,肯定會被發現的。
阿魚撅着嘴,“真是中看不中用。”
……
有了錢,這位小少爺又想着要恢複原先的排場了。他的穿着、吃食,他似乎忍受不了目前貧困的境地。
“我們遲早有一天會坐吃山空的。”我可是數着銅錢過日子的,像之前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怕是要過很久才能恢複了。
做一個有家裏人定時發錢的高中生真好。
我以後一定會報答醫生的。
無慘看上去有些害怕,他永遠無法遺忘那幾個孤獨殘忍的夜晚。最近這幾個月,他每天晚上都會因不知詳細的噩夢驚醒,四處搜尋着是否有人在他身邊。
那段經歷對他造成了十分深刻的痛苦,以至于夢的片段中出現那些東西,他就會冷汗連連。
阿魚對我說:“他看着真可憐。”她說話幾乎是在和我咬耳朵,“聽說活不了幾年了,是真的嗎?”
這都不是傳聞了,貴族中人人都知道這回事。醫師們來了又去,每個人給出的診斷都相差不多。
今年十六的話,大概只剩下兩三年了。
得到了确切的答案,阿魚頓時悵然若失了起來。一年多過去了,她和自己十五歲時長得一模一樣,就連頭發也沒有長長一絲一毫。
一個是快要死了,一個是怎麽也長不大,“要是我們兩個能均勻地分一下就好了。”
在阿魚的哀嘆聲中,疫病漸漸地結束了。京都變得空蕩了許多,事後建築的重建、農商的重新實施,光是維持秩序就派出了許多士兵。
一日,我在清掃門庭的時候,見到一位面若好女的公子遮着臉從(曾經的)賀茂府門前路過,他束着發冠,一身雪白的直衣,幾個侍從走在前頭為他清路,幾個則跟在後面。
他問向我:“這是否是賀茂無慘的府邸呢?”
我稱是,那公子竟誇張地哀呼:“怎落得如此破敗的境地。”說罷,他便讓前人開路,在沒有主人的允許下,進入了別人家的宅子。
我雖不清楚他是誰,但對方容貌妍麗,如一株亭亭玉立的櫻花樹。再看他的衣着,竟比無慘以往穿得還要好。
我小跑着向前,拉開格子門,無慘正伏在案前讀詩。他沒辦法走動,只能在房中聊度時光。
“有人來了。”我向他敘述了那名公子哥的模樣,無慘的眉間露出了不樂意的神色來。
“進來了?”
“進來了。”
我事後才知道那是天皇的第二位皇子,源氏公子。
無慘對他的評價很低,幾乎和他父親一樣低。
“一個風流至死的家夥。”
無慘的父親正是因為有了情人,情人又為他生下了孩子,所以稍加思索就抛棄了他。對于與賀茂真家相似的“多情種”,他更是覺得可惡至極。
或許是這名源氏公子在他父皇面前提起了這回事,沒過兩日,宮中竟然派來了泉子女使,而泉子女使又帶來了其他人。
然而此時,道子夫人已與丈夫和離,那麽泉子女使與無慘之間的關系就變得格外尴尬。我眼觀鼻、鼻觀心,只努力做着手中打掃的活計。
他們倆的談話沒能持續多久,以無慘的暴怒和咳嗽聲作為結尾。
泉子女使走了,但她帶來的工匠和使女留了下來。
那個時候,府中所有的仆人都消失不見了,一起消失的還有兩名來自伊勢神宮的巫女。我曾問過無慘她們去哪裏了,他竟也一概不知。
“他們都一個樣。”無慘冷冷地說,他看起來不對任何人抱有信任了。
難道不會被責罵嗎?
在我的認知裏,神職人員恪守責任,絕不會做半路逃跑這種事情的。
也有可能是我了解的世界太小了。
随着新人的加入,府中又變得熱鬧起來,只是規模依然不及原先的模樣。
醫師也許久沒來了,我打掃房間的時候,竟然發現他的藥方本子落在櫃子下面了。
我心中隐隐有不好的感覺。
問無慘呢,他就像個木頭人,問什麽什麽都不知道。
怪他,也沒有道理,他每天守着自己那間房,能出門散步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但哪怕蝸居于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我們卻還是被麻煩纏上了。
我們從賀茂別宅拿走錢後,賀茂真家在無人知曉的時候回到了府中,至兩月後他的情人探親歸來,發現了他已經腐爛的屍體。
至于為什麽能夠判定那是賀茂真家?他的骨骼有着超乎尋常的衰老,與他本人的症狀相一致。陰陽寮的陰陽師們也前來推演了一番,證實這就是賀茂真家。
而更糟糕的是,我們在他的房間裏留下了一個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