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宴會持續了一個時辰,等的我連地上的螞蟻家在何處都找到了,參宴的貴族們才慢慢地從殿中離開。無慘走在大部隊的最後面,一直用袖子掩着口鼻,臉色并不是很好看。
我扶住他的手臂,他的皮膚有些冷冷的,溫度比平日還要低一些。
無慘低低地咳嗽着,直到回到了牛車裏,他把身上的外衣一股腦地脫了下來,十分嫌棄并打算丢出去。
“這麽好的衣服……”我捏過一頁衣角聞了聞,聞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格外熏人的氣味。
這是什麽味道啊……
忍了許久,無慘終于開始抱怨了,“那家夥竟然敢把酒倒在我的衣服上!不長眼的東西!”
他在殿內肯定特別憋屈,那裏一個兩個都是高官,受到天皇寵愛,他想提點什麽肯定也說不出口,一不小心就會被定罪。
也就只能在自己人面前發發脾氣了。
我還沒有喝過酒呢,這衣服上的酒味也太沖了。
“直接扔掉也太浪費了。”
洗洗完再穿應該是沒問題的。
無慘的雙眼緊緊地皺起,他的眉頭越擠越高,示意着他的某種情緒正在山峰上攀登。
“我難道還差這一件衣服嗎?”
無慘從我手中奪走那件外衫,揉作一團後扔到了大街上。至于它的未來是如何……說不定會在衣店裏走個來回。
還有一個未提及的重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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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見到你父親了嗎?”
提起這個,無慘臉上的表情就轉為了嫌棄。他遮着頭,好像提到這個就令他頭痛似的。
“估計等會兒會回來吧。”
回到府中後,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這座宅子真正的主人終于歸來了。
賀茂真家,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他。
與之視線相交的第一秒鐘,我就忍不住去思考,他和道子夫人間的年齡差距的也太大了。
無慘的父親看起來已有五六十歲,蒼白的頭發裏夾雜着一些黑發。道子夫人呢,估計也就三十出頭,仍然青春美貌。
年老的丈夫,女官的妻子,還有脆弱的他——
“想什麽呢!”
我的後腦勺被人來了這麽一下,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出的手。
無慘已經重新洗漱過了,換了一身黑底的直衣。他正要去見當家,否則衣着還會再簡單些。
我有些心虛,下意識轉移了視線,“好的噢。”
“好的什麽好的——算了,懶得跟你說話。”
趁着他們父子團聚的功夫,我惡補了一下賀茂家目前的關系。
賀茂真家是賀茂保胤兄弟家的兒子,而賀茂保胤則是晴明的師傅——賀茂忠行的次子,他并沒有選擇做一名陰陽師,而是出家當了和尚。
其實這麽算來也很奇怪,我都不知道晴明在其中擔任了一個怎樣的角色。我只能把這歸結于這裏是具有超現實意義的平安京。
如今這個時代,賀茂是陰陽師的宗家,陰陽道的榮光停留在這個家族,以至于賀茂出身的陰陽師,大多數都受到了天皇的重用。
只要是有些本領的。
父子倆的談話似乎很不愉快,就他那副嘴臉,我估計沒有多少人能高高興興的從一場聊天下回來。
“你父親今年貴庚哪。”問候老年人,我努力選了一個較為莊重的詞。
對方的年齡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無慘嘴巴裏往外蹦。
“三十五歲。”
噢,三十五歲。我幹巴巴地回應:“你父親看起來真成熟。”
成熟到看起來都可以當我爺爺了。
無慘啞口無語,他擺了擺手,讓我去幹點別的,別在他面前污染他的耳朵。
我想了想,決定去找阿魚。我與阿魚已經有一月未見了,自從她換了工作,整個人就變得特別忙碌。我上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整個人黑了不少,也不知道在太陽底下曬了多久。
不過見她心情不錯,皮膚顏色這種小事情也就顯得無關緊要了。
阿魚所在的漁場位于河原町,在中央的外部,到達那裏要花上很多時間。我一路跑過去,也花了一個小時的樣子。
漁場很是空蕩,平日裏工人應當是很多的才對。
我之前來過漁場數次,和這裏的人也混了個臉熟,于是我便直接了當的問起人家阿魚在何處。
“七日之前,她和其他人去談生意去了。”
“那什麽時候會回來呢?”
幫傭搖了搖頭,“誰知道呢,辦完事就回來了。”
來了趟空,我順便在附近吃了飯再回去。一小碟鹹魚,腌得有些太鹹了。
就着鹹魚下了一碗飯,我才打道回府。
榮子告訴我,白日裏宮中的禦醫來過了,是天皇派來整治賀茂真家的。我才了解到,原來無慘的父親并不是天生長得老,他是在一個月內突然老了幾十歲。
禦醫來了一段時間就離開了,說是沒能找到病因,只配了幾方補藥讓他先吃着。
我已經弄清楚這邊治病的流程了,先看醫生,其次是陰陽師,最後就是請巫女或者僧侶為病人祈福。
不過賀茂真家本身就是陰陽師,還需要走這個流程嗎?
府上大小兩位主人都病着,氛圍變得冷冷寂寂的,怎麽都算不着好。
無慘對他父親的“病”很是悲觀,他是真希望對方早點死了把家産繼承給自己。
不知道我父母是怎麽樣的人,我們之間的關系應該不會淪落至此吧。
賀茂真家回來了,但我的生活并沒有因此而改變。禦醫後來又來了兩趟,但依然沒什麽起效。府中的巫女現在不僅要給無慘祈福,還要給家主祈福,我從早到晚都看不到她們的身影。
禦醫推薦了自己的一名師兄來代替他為家主診治。
“雖然不與我一樣在宮中當值,但往常,我師兄他做的一直比我好些。”
禦醫推薦的醫師,長着一張心地善良的臉。他顴骨很高,通常來說顴骨高的人總是帶着些刻薄,但這位醫師卻讓人感到“溫馨”。
醫師的名字叫做“平田”,沒有姓氏,他救治過各種各樣的人,上至一品貴族,下至平民百姓。
無慘說他要看看這醫師是如何治人的,我便也跟随着他來到賀茂真家床旁。
平田醫師微微笑着,很是寬和,他問起無慘父親這不對勁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有什麽特別多反應。又問他吃了什麽,喝了什麽我。
當問到食物的時候,我分明發覺賀茂真家有一瞬間的高度緊張,但他依然回答醫師說:什麽都沒有。
他在說謊。
事後,我将這回事告訴了無慘,他嗤笑了一聲,“那老東西肯定偷偷吃了什麽,這下出意外了吧。”
無慘的嘴,真是我見過的最毒的嘴巴,沒有之一。
“其實我還覺得有些奇怪。”聯合近一年來所發生的事情,我發現我身邊發生的種種,都與“生命”有關。
無慘扯了扯嘴巴,“你可真聰明。”
他的情緒看起來有些不對。
……
無慘對我來說,就是孤兒院裏孩子的放大版本。他們的情緒總是上上下下,過山車一般的令人捉摸不透。
但是時間教會了我很多。
這一天晚上,屋中的燭火搖曳在紙門上,但房間的主人卻在外面。
綠葉簇擁着粉色的花團,長廊上的藤蘿花也開了。這兩種顏色的反差太大了,有些紮人眼球。
因為夜色已深,我沒把鞋穿上,但光腳踩在木板上的聲音,反而比穿了鞋更吵。
這種吵鬧立馬驚到了在廊下“賞月”的某人,無慘對我怒目而視。
我抱歉地放輕腳步,那慢吞吞的步伐反而讓人更加心煩了。
“對不起。”
做了錯事就得及時道歉。
無慘依然放空眼神,望着天上。
“月亮真圓啊。”都說圓月會讓人生出思鄉之情,我也有些想念我的家了。也不知道家裏過去了多少時間,希望自己還沒有被列入失蹤名單。
無慘很安靜,抛去那些刻薄的言語,那些高高在上的表情,他孱弱瘦小的身體,前途未蔔的命運,就像是一曲沒有歌詞的孤獨的音樂。
我靜靜地看着他,水池中新放的魚兒自由自在地游動着。
月亮照得他的臉更是蒼白如同紙片,沒有絲毫的血色。
“其實……”
我豎起了耳朵,注視着他的眼睛。
像是在闡述一個虛無缥缈的夢一樣,他說起我們第二次見面時的事情。
我在宿傩于郊外的府邸附近,遇見了落入水池中的無慘。那裏離京都本家有一段距離,我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而且沒有帶上任何随從。
現在,我終于知道了。
原來他也在找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