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那天以後我竟然病倒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是我十六年來第一次生這種程度的病。
但它可以說是“病”嗎?我的額頭上有了一個不停流血的傷疤,它讓我感到疼痛與茫然,我甚至産生了幻覺,看到無慘的臉停在我上方。
但絕對是幻覺,畢竟無慘才十四歲,而我看到的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神情冷酷,皮膚蒼白,看着像是個吸血鬼。
幻覺像潮水一樣滾來,一層又一層,都疊成千層面了。這種夢一樣的東西,下一秒就忘卻了大半。
這一“病”就是七天。
我還是頭一次體驗到這種歪歪扭扭的感覺。
無慘的觀點和兩個內侍的觀點差不多,認為這都是苑子巫女的問題。
“反正沒有人相信她。自從她擔任齋王之後,所謂的神跡一次都沒有降臨過。”
我讀出其中的不對,“你不是不信神的嗎?”無慘說過,哪怕祈禱也沒有得到過任何答案,所以這個世界上神是不存在的。
天臉上吃驚轉眼間閃過,很快化為平日裏的高傲姿态,“是麽。”他聲音低沉,話裏也沒有否定,“我不信,不代表沒有。”
貓突然從外面跑了進來,毛絨絨的白色皮毛上沾着幾片粉色的櫻花。
貓的名字叫做“小雪”,是上個月跑到府裏來的。當時它的右肢被什麽東西割傷了,從一個小牆洞裏鑽了進來,有個很怕貓的侍從發現了它,想要趕走貓,但是貓卻跑到了我住的地方。
小雪不怕我,寶仔也不怕我,所以我沒費多少力氣就抓住了它。被我抓到的時候,貓還在喵喵叫,聽上去是在向我求助。
無慘讨厭一切的動物,他認為這些不通靈智的動物只會打亂他平靜的生活。
治好右肢上的傷之後,我就把貓放出去了。但她太小,太靈活,總是能從各種各樣的地方跑進來,圍牆上的灰塵裏盡是它的小小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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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不是人家養的貓,所以我私自給貓取了個名字:小雪,貓的皮毛雪白得如同白雪。
無慘見到貓就像是見了跳蚤,躲都不及時。但小雪對他卻沒有興趣,他們兩個之間根本不來電。
小雪在各種道路上跑來跑去,它的活力好像永遠都用不完。四月到了,全城的櫻花都開了,有的小如白豆,有的大得能壓低枝頭。
貓跑過邊上長滿櫻花樹的道路,花瓣悉悉索索地落在它柔軟的皮毛上,看着很是可愛。
對貴族們來說,花開了,自然要賞花,賞花是一件極具風雅的事情。
可對于無慘來說,這個季節很讓人感到苦悶。無論是細小的花瓣還是花粉,都是他生來的仇人。無法呼吸,無法喘氣,在這些櫻花盛開的日子裏,他只能把自己房間的門窗都緊緊關上。
他似乎有些花粉過敏。
我身邊的同學裏有對芒果過敏的,有對海鮮過敏的,還有對澱粉過敏的。對待入口的過敏原,大家都會選擇遠離它,而對于那些來自外界的粉塵、絮狀物,過敏人士不得不長期戴着口罩。
口罩的制作算是輕松,雖然不是醫學領域發行的口罩,還有些粗糙,但用來抵擋花粉也足夠了。但難倒無慘的并不是做工,而是他的自尊心。
他認為這太醜了。
很快,為了各種各樣的原因,天皇在宮中舉辦了花宴節,顧名思義就是賞櫻的典禮。受到邀請的貴族們都需要前往,無慘本來打算以“物忌”推脫這回事,但這回他的父親賀茂真家也将出席,思慮再三後,他便也打算出場這次的花宴節。
無慘的父親賀茂真家,我從很多人口中都聽說了他的存在,但到現在這個四月,我還一次都沒有見過對方的真面目。我知道他是一位陰陽師,道子夫人的丈夫,無慘的父親,這座宅邸的主人,可這麽久過去了,我卻從未見過他。
無慘表現的并不在意,“那家夥再外面有了別的情人,別的孩子,不想回來而已。”
貴族們并不認為出軌是有罪的,相反的,留情這回事很是流行。
無慘告訴我,那個情人是左京大進家的女兒。
“怪不得我從來沒見過他。”
無慘對他的父親沒什麽感情,甚至揚言希望這家夥早死早超生,讓他繼承家産。
花宴節當日一早無慘就起身梳洗了,那些梳弄用的香氣聞了讓人頭暈。
我是要陪同入宮的,不過不用出現在現場,所以只是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
自從換了一家人打工,我的生活品質得到了顯著的提升。晴明他動不動就來無影去無蹤,對于吃食、衣裳也沒有太大的需求,我甚至懷疑他會用陰陽術騙過別人的眼睛,所以衣櫃裏的素衫特別多。
與我們一起入宮的還有去年天皇賜下的兩名內侍,多日不見,那兩位巫女依舊是原先的模樣,走起路來都像是仙女走路,仙氣飄飄的。
現在我也有些理解無慘了,他不想要這兩名內侍,但沒有辦法拒絕天皇的恩賜,所以只能把二人安置在自己府中。
在入宮的途中,我們與泉子女使擦肩而過。過了個年,她看起來豐腴了不少,夥食大概不錯吧。她依然懶洋洋的,身邊的那種氛圍令人欣喜。
在入殿前,無慘對我說:“別亂跑,否則掉了腦袋我可救不了你。”無慘本身是沒有官職的,仰仗的是他父母的官階。
我點頭應是,和其他人一起在殿外休息。我見到不少貴公子入殿,來得時候便有一陣陣香風,也不知道身上到底塗了幾斤重的香粉。
無慘可要遭殃了。
在等候的時間裏,有一個系着淡黃色緞帶的女孩向我攀談,問我是哪家的侍從。聽說了賀茂無慘這個名字後,她看我的眼神顯然不對勁了起來,看着像是在可憐我。之前,榮子的眼神也是這樣的,看來無慘實在是“威名遠揚”。
殿外是沒有任何吃食和茶水的,所有人只能在這裏幹熬時間。我默默地聽着其他人在聊天,聊天果然是人生的一大樂趣。什麽夫人發怒砍了丈夫兩刀,少爺在太夫人的茶水裏下毒了雲雲雲雲。我還聽到一個較為特殊的故事,近來,一些貴族夫人們之間有一個神秘的茶會,茶會過後,那些夫人變得不一樣了。
“我說真的啊!”少納言家夫人的貼身使女掩着嘴唇,把聲音壓得很低,大家的興趣也被她提起來了。
“我們夫人呢,最近變得越來越年輕了呢。”
是不是在用珍珠粉呢,或是別的什麽?各個時代都有流行的“化妝品”,但依照目前的技術,都不能多用,否則可能會在身體上出岔子。
我探過身子,正想問問她呢,一陣石落般的巨大動靜讓木板都震動了起來,好多人都以為地震了,起身正要遠離建築物。
但并不是地震,而是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大人物出場了。
兩面宿傩,這個體重說不定有三百斤、身高超過兩米的巨人——這時候大家的身材都不高大,更是被他比得像個小矮人一樣。
他每一個步子都邁得很大,裏梅則跟在後頭小步子地走着,但完全沒有落下。
“是他!”其他人交頭接耳,他的外形就占其中走得遠遠的。
宿傩在京都的名聲并不好,他的外形足以吓退大多數人。而且他在傳聞中行事詭谲,手段殘忍,你上一秒還在和他說話,下一秒說不定就成了他的手下亡魂。
他們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喂,白雞蛋。”他又喊這個外號,我到底哪裏像是白雞蛋了啊。
“你的雇主死了,你好像并不是很在意啊。”
他說的是萬啊。
我早覺得,像萬這樣不停地去招惹一個對她不感興趣且手段殘忍的人,遲早會出事情的。
我覺得談這個沒有意義。
“花宴節已經開始了,就這麽進去沒關系嗎?”
天皇這時候說不定已經喝上了,他應當不是那麽和藹的人。
“難不成他還能砍我們的頭?”裏梅聞言,臉上傲色盡顯,直接代替宿傩回答。
看來他們是真的沒有被所謂的天皇的威嚴威懾到。
眼見主仆二人大搖大擺地進了殿中,其他人竟然圍了上來。
“哇,你就這樣不用敬語跟他說話嗎?”
“我聽說他會當場殺人呢!”
“你之前是跟哪家的呀?”
“你們認識嗎?”
大家的好奇心有點太重了吧。
我沒說太多,主要我倆确實不怎麽熟。在我的印象裏,還沒有見過他的殺戮。
旋即,又有人問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剛才那個白頭發的,是女人還是男人啊?”
裏梅的長相太具有欺騙性了,如果不是因為我看得到,我也會以為他是女人呢。
我閉了閉眼睛。
“是男人。”
是男人呢。
哎,長那麽好看竟然是男人。
我可聽見了不少人的唏噓聲,又是見色眼開是吧。
人家不僅長相秀麗,而且實力強筋,是男人亦或是女人都沒有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