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無慘對晴明送給我的黃色水引不屑一顧,但東西已經丢了,無論說些什麽都沒有用了。
畢竟是一件禮物,所以我和晴明道了歉。
“說不定你要忘記它的時候,它就會出現了。”
時常有這樣的事。
我有過一把木梳,每一天都放在鏡子邊上,某一天就消失不見了。但是去年在整理衛生間的時候,我發現它掉在了第二層的櫥櫃裏。
……
長保年,藤原家的彰子小姐成為了天皇的妃子。甫一進入內宮,就受到了陛下的非凡寵愛,她的父親藤原道長也日日紅光滿面。
這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二年。
去年的冬天結束之後,神秘的大門突然不再為我打開了。
阿魚在年初辭去了在晴明府上的工作,在附近的一家漁場裏工作。
她出生自漁村,對于她來說,這地确實最容易适應的工作。
漁場的老板和漁民的關系不錯,直接雇傭了他們為自己工作。每天淩晨這些新鮮的魚類就會被送到漁場,經過挑揀之後,再送到客人那裏去。
我也不能總占晴明的便宜,我基本上是在包吃包住。
這多尴尬啊,而且他并不需要我為他做些什麽。式神們會做好一切,而我和阿魚只是從人家的手上撿一些東西做而已。
阿魚離開了之後,我再腆着臉呆在人家府上,實在是叫人不好意思。
Advertisement
——于是我換了一戶人家打工。
“不知道為什麽,真是叫人心裏不爽。”我的新任上司——賀茂無慘,他斂下眼睫,好像思索到了結果。
“應該沒有很糟心吧。”我猶豫了一下,在未來和當前之中掙紮了兩秒鐘,“如果不行的話,我再去想想辦法。”
他沒拒絕。
為保險起見,我又問了一句。
“那我真的不走了?”
無慘的眉頭跳了一下,“再說就滾出去。”
……
我依然有很多不懂的事情。
但我會學着去接受。
就像接受冬去春來、四季流轉一樣。
可四季流轉中,門卻關上了。
它為何不打開?是壞了,還是時間還沒到。
我懷着虔誠的想法去拜訪本世紀最偉大陰陽師之一——安倍晴明。過了一年,他還是如此……嗯……青春靓麗,甚是風流。
“時空如此玄妙,一不小心就會落入其中的陷阱。至今為止,我也沒有操縱過時空。”晴明敲了敲扇柄,“或許,你可以問問伊勢神宮的苑子宮主。”
“我聽說她被天皇罰了官職,已經不是齋王了。”
晴明唇角笑意微凝,“許久不見,我倒是忘了。”
“世界上有凡人,也有真人,她是後者。”
“什麽樣的人才是真人呢?”
晴明卻拿扇子敲了我的額頭,“這種事情要你自己去想。”
……
我花了五天的時間到達了伊勢神宮。其實加快進程的話,我早就到了。
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是一個偉大的過程。
想來想去,林中的清風緩緩拂過,我聞到了池水上淡淡的腐臭,我頓時忘了我的思想。
讓我去思考一件事情的深度顯然是有些強人所難。
如果人生能像曬太陽那樣輕松就好了。
我身上似乎還背負着考上大學的希望。
神宮今日似乎有活動,我看見信衆們絡繹不絕地從神道上走過。我聽見某對夫婦說他們是從遙遠的村莊專門趕過來的,正是為了獲得天照女神的照拂。
伊勢神宮供奉的正是這個國家的開拓者——天照大神,她是所有神明、所有人類的起點。
我混在人堆裏進入了神宮,大家的目的地都是祭臺。等候了一會兒後,一群神官和巫女從正殿緩緩,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
所有人都穿着白色的神職裝束,女性神官的頭發上都沒有任何飾品。
我沒有在人群中望見我想找的人,便趁神官們在進行神樂的時候偷偷從祭臺邊上溜走了。
可我确實不知道苑子在哪裏。
好巧不巧的,在我四處尋找的時候,竟然遇到了上次有過一面之緣的權彌宜。
我還未開口呢,對方便以高傲的口氣說:“苑子大人說的果真不錯,你将會于今日來訪。”他那高高在上的态度比無慘更甚,而且他是一個真正的大人,所以我很難生出好感來。
這位權彌宜雖然很不樂意,但我猜想應該是苑子提前打點過他了,神官直接為我指引了對方所在的位置。
在後殿。
我控制着自己的腳步,不想制造太多的噪音,打破自己的情境。
權彌宜在我後頭又冷冰冰地來了一句,“記住了!不允許你亵渎她!”
他竟然如此尊重那位曾經的齋王,晴明也對她評價頗高。
對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後邊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樹,它的寬度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說不定有十抱粗。
與華麗的宮牆相比,我反倒認為這顆梧桐帶給我的震撼更多。它所歷經的所有時光,完完全全的展現在樹木的體貌上。
黑發的巫女仰頭望着它,眼裏充滿了崇敬。
“我十二歲那年來到這裏的時候,這棵梧桐木就已經有這麽高了。”她的聲音如潺潺流水,而歷史則在流水中緩緩流淌。
巫女的模樣較之前分明看得出年歲漸長,但這不過是過了一年而已。
我不由得感到驚訝,因為我發覺她老去的實在有些太快了。
因為心有所求,所以我表現的十分恭敬。
“其實我這次來,是聽了晴明的建議。”
為何我回不去了?為何我停留在這個時代?
一片梧桐葉離開了大樹,飄落至她的衣裙上。
“或許,你的使命還沒有完成。”
使命,命運,這些玄而又玄的東西,其實我無法理解。
我始終覺得當一個人認為自己負有了使命之後,他人生的一切都要為了想達到這個目标而奔逃。而擁有使命的人,往往不是一般人。
“我肩負使命,所以我成為了伊勢神宮的齋王。”苑子感慨道,“我從天咫鏡裏看到了未來,再過不久,将有一場大劫。”
“我聽說天咫鏡碎了。”正是這個神器的破裂,才導致了天皇大發雷霆。
苑子撫摸着手邊的一根枯枝——多看了兩眼,我才發現那并不是樹木,而是一種鐵制品。
像是一把劍的劍柄。它的本體橫插在梧桐樹下的泥土中,滿身鏽跡,肮髒不堪。
她笑着搖了搖頭,“那一點也不重要。”
巫女像母親招呼孩子那樣喊我到殿中,正廳中有着一尊巨大的天照女神雕像,而後殿則放着一尊神職人員們平日供奉用的小雕塑。
苑子朝着神像叩拜,我也跟着朝拜了一次。
殿中只有香火燃燒的聲音,火花在燭焰旁噼裏啪啦地閃動着。
苑子合掌,面容寧靜。
“那一年,我在那些畫面裏看到了你,我心想,在未來總有一天會遇見你。”
十二歲離開京都,無慘年幼時曾見過她……那豈不是大不了我多少。
巫女似乎是看穿了我內心的想法,邊用講打破了八咫鏡那件事一樣的口氣說:“年齡這種事情也不重要。”
我不知道自己在對方的預言裏承擔着一個怎樣的角色,只好繼續傾聽着。
可巫女卻說:“眼見不一定為實,未來之所以是未來,因為它充滿了不确定性。”
我仍然感覺自己像是背負上了一些未知的責任。
苑子背對着我,“但我想,也許那就是與你使命有關的東西。”
額頭猛地疼痛了起來。
似乎所有的神經都被人活生生地挑了起來。
斷斷續續,反反複複。
我随手一摸,竟然摸到滿手的血。
苑子眼中含有一種長輩對幼子的愛憐,我打開眼皮看到的就是她黑色的雙眸。她用手絹輕輕擦拭着我額頭上的鮮血,我沒有拒絕,只是輕聲向她道謝。
“梧桐下面有一把刀。”
原來那是一把刀。
“到時候你就過來拿吧。”
刀,除了禮器外,都是傷人的。
“希望你一路平安順遂。”
我被“請”出了伊勢神宮,回去的時候帶上了一個新的傷口。
那個傷口本來是替畫師阻擋冰晶的時候造成的,傷疤并沒有消失,而是在額頭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瘢痕。
而現在,一片紅色的火焰紋路從白色傷疤往外蔓延,就像苑子巫女那樣。
摸了摸,它還有些發燙。
我回到賀茂府的時候,榮子吓到了。那時候我的傷口還在往外流血,雖然我臨時用紗布包裹了一下,但依然血流不止。
榮子在得到首肯後,在我的傷口上用了止血藥,但止血藥的效果并不大。
那兩位雙胞胎模樣的內侍篤定道:“這是詛咒。”
另一人說:“簡直和曾經的苑子齋王一樣。”
而我确實去見了她。可她的語氣,她的神情,壓根不像是那回事。
兩名內侍認為我是小孩子脾氣,比起聽專業人士的建議,更相信自己。
我頭一回被兩個人一同指責。
大概是受不了院子內吵鬧的環境,無慘所在的屋子內砸出一個小碗來——此時他正在用下午的飯食,“全都給我閉嘴!”說這話的時候,他已經站在門檻那了,眼珠瞪得比平時都大,看着有些毛骨悚然。
他指着兩名喋喋不休的巫女,“馬上從我面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