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恐巫山上,泥土都染成了一種可怕的暗紅色。鬼與妖是兩種生物,鬼物沒有實體,往往是惡意的凝聚體,而妖是自然精怪化形成的種族。前者又被術師們稱作咒靈,但這個稱呼目前沒有被明确。
由大量賀茂陰陽師、術師構成的新「恐山進隊」掃蕩了這座野山,并結束了大妖「狛童子」的性命。
萬和裏梅的約架地點就在這裏。
萬想要在她的勝利旗幟上再添加一層榮譽。所以,她帶上了自己的侍從,命令他們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記錄下倆,并編輯入冊,大肆宣揚。
……她是完全沒有考慮自己會輸掉這回事啊。
我從來沒有見過身為萬身為術師的模樣,她每每都不修邊幅,不是在玩樂就是在騷擾她的“未來夫君”。
今日,萬倒是好好地穿上了衣服,并且在胸口、腰間等部位都覆蓋上了軟甲。昨天晚上我就聽萬在那兒講呢,說是怕裏梅不講武德,偷偷給她捅刀子,所以裝飾了保護性鐵甲,還在衣服裏面胸口的部位做了另外的保護措施。
長發束起,鐵甲披身,倒也威風凜凜。
反觀裏梅,還是一如既往的長色長衣,兩只袖口挽起,露出潔白如雪的手腕。
“膽子這麽小?”裏梅譏笑萬的打扮,但女武神模樣的萬并沒有被對方的嘲諷動搖心态。
“像你這種沒上過戰場的廚子,怕是不懂得武裝吧!”萬說完,便盯緊了我……手上的紙冊。
聽說我會識字寫字(怎麽能不算呢),萬才突發想法要把我帶上,讓我把她戰鬥的過程寫下來。她還帶了好幾名畫師,命令畫師們記錄她的英姿。
“萬大人的構築術式,是以昆蟲作為參考的。”在決戰開始前,我從紅葉那裏了解到了。通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我也漸漸地了解到正統陰陽師與術師之間的區別。前者,就像歷史書上寫的那樣,各方面都有所涉及,歷法、天文、風水等等,而術師,我目前所見到的術師——萬、宿傩、裏梅、藤原府上的門客們,他們都精通于一種術法,并将其作為自己的戰鬥方式。
裏梅的能力我見過的,就在他們倆結仇的那一天,對方的能力是冰。
戰鬥一開始,我就看不到過程了。裏梅制造的大型冰牆把主要決鬥場圍了起來。冰牆足有三米高,這樣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麽,完全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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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師與我面面相觑,總覺得事後萬會大發脾氣。
“要不……”畫師看着我,提出了他的天才想法。
我也不知道該以何種表情面對他的想法。
一號畫師想要讓我站在他的肩膀上把戰鬥實況告知他們兩,然而,畫師的身體素質看來不太行,我還沒有完全上去,他的身板就已經搖搖晃晃地要摔倒了。
“你站我肩膀上吧。”我提議道,但畫師看起來不是很信任我的樣子,眯着的眼睛裏盡是狐疑之色。
但時間緊迫,他還是爬到了我的肩膀上。
“好像可以!”畫師說完便開始在木板上狂亂地揮舞起筆來。
這名畫師太沉浸了,以至于我們只看到他的手不停地甩動着,但上面到底是什麽情況,我們一概不知。
另一名畫師忍不住了,“說點什麽。”他可不能交白卷啊。
站在我肩頭的瘦畫師憋了一會兒,然後幹巴巴地說:“額……好像要結束了。”
也就是這句話的功夫,冰牆上出現了一條裂紋。
眼見着這塊高達三米的巨型冰牆将要因內部制造的外力而往外爆破,我扯過胖一些的畫師,把他推到了冰塊的濺落範圍之外。
雖然跑得已經夠快了,但冰晶的散發範圍還是太大了。其中有一塊暗器似地飛了過來,似乎要打中畫師的膝蓋。我用手擋了一下,它便摔在了我的額頭上。
額角上一陣火辣辣的疼,到了明天可能會腫得很厲害。
冰牆轟然碎裂,露出其中的勝利者和失敗者。
萬志氣昂揚,分明是一副勝利者的模樣。她此時并不是本來的撫養,身上覆蓋着一層狀似螳螂的外殼,就連頭部也武裝到位。
模仿昆蟲的發力模式來輸送自己的力量,這就是萬的術式。
但萬看起來贏得不輕松,她和裏梅一樣傷痕累累。
但贏了就是贏了。
可我覺得萬似乎瘋了。她分明是贏了裏梅,又不是贏了宿傩,恐巫山之後她竟然要去兩面宿傩的府邸上門提親。
這還只是事後第二天的事情。
萬高興得忘記了原先找我們記錄的事情,第二天一早——我懷疑她根本就沒睡,萬把我們一衆人都喊醒了。
跪坐在冰涼涼的地面上,我聽見萬在羅列婚禮禮單。要邀請的人物如下:戰敗的五虛将、日月星進隊、京都的美男子們,司儀:裏梅,禮品的話一定要備上最好的點心和水果,諸如此類。
我又一次當面提出那個問題。
“但是兩面宿傩好像還不知道這回事情。”這完全是萬單方面的一廂情願啊。
萬托着下颚,一副無法理解我的表情,“大家都不理解他,覺得他是怪物,只有我理解宿傩的孤獨,他當然要和我在一起!”
女人的臉上浮現着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異常的溫柔,“那些貪生怕死的人,壓根不懂我們的力量,我們的心。你還是小孩子,所以你不懂,”萬慢慢地坐正了,她其實和我差不多高,但現在卻顯得異常高大,“我愛他,這就是愛。”
可為愛癡狂的萬,再一次被宿傩狠狠打了臉。這也難怪,再怎麽說愛,單方面的愛只會讓人覺得麻煩。
于是萬在府邸裏發狂,大家都不敢靠近她,生怕被她的憤怒波及到。
同時,我在府裏也聽見了一些傳言。
他們說,萬是披着怪物皮的人類,而兩面宿傩生來就是怪物,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天氣好像回暖了一些,我終于找到機會再次拜訪了無慘。
或許是道子夫人提前吩咐過了,我到達賀茂府的時候門衛并沒有攔住我,而是直接把我放進去了。
梅花謝了,現在只剩下一些光禿禿的棕色枝幹了,看着很是蕭瑟。
無慘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和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坐在長廊下面。他沒注意到我,只是垂着頭看着腳下泥土裏的黃色小野花。
我在他面前立定了一會兒,無慘才發覺我就在邊上。對于我的再次到來,他抿着嘴唇,眼睛眯得又細又長。
“我可沒讓你進來!榮子!榮子!”無慘大喊着使女的名字,□□子似乎現在不在院子裏,所以他的呼喚也得不到任何回應。
賀茂無慘似乎真的、真的很讨厭我。我再一次加深了這個印象。
“我就想來看看你。”我仍然記得對方因為高燒不退而面目慘白的模樣,而且道子夫人還拜托過我,我簡直沒辦法拒絕別人的請求。
“你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吧!”無慘總是處在別人的譏笑當中,雖然父母的官職都很高,但他的壞脾氣已經傳到十裏八鄉了,那些貴族子弟往往用他的脾氣來諷刺他們家的家教。無慘知道,但是他沒有辦法控制,因為其他人不像他一樣有着一副脆弱的身體。
“像你這種身體健康的人是不會懂的!”
他抓起手邊的杯子砸了過來,沒有砸到我,剛好從我耳朵邊上飛過去。那只繪有花葉的茶杯落在地上立馬就四分五裂了,簡直是無慘心情的映照。
我大概知道榮子額頭上的傷口是從哪裏來的了。
裏梅所制造出來的冰晶在我額頭上也留下了一個傷疤。一開始的時候額頭只是紅腫的,但傷口結痂之後反而留下了一個傷疤。
無慘指着大門叫我滾蛋。
我看到他低着頭,烏黑的頭發落下來遮住了眼睛。
然而打開門的那一瞬間,我卻不在京都了。望着孤兒院的白蠟色木門,我一時有些恍惚。
時間是……早上八點半。
座機電話響了,我接起來一聽,是童磨的聲音。
“緣一君,我到車站了,但是我好像不認路。”童磨的聲線聽起來軟綿綿的,好像沒睡醒。
我差點都要忘記今天童磨要來孤兒院參觀一下,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實在是相差得太大了。明明在平安京過了那麽久,可是家裏的時鐘只過了半個小時的模樣。上一次可不是這個樣子的,只能歸結于它的不确定性。
“你在車站等我一會兒,我現在就過來。”
等到了橫濱酸蘿車站,我隔着遠遠的距離就看見了他顯眼的白橡色頭發。童磨今天的麻花辮梳理得有些馬虎,好多長頭發都落在發辮外面。
“哦?這是我自己梳的。”童磨苦惱地說:“要不一把剪掉算了,但是媽媽喜歡我留長頭發。”
“那你喜歡嗎?”我也覺得長頭發很不好打理,有些壞孩子還喜歡扯童磨的長辮子。
童磨的表情很是天真爛漫,“媽媽喜歡的我也喜歡。”
他那亂糟糟的頭發看起來十分惹眼,孤兒院裏的孩子們也沒有這麽奇怪的頭發。
“我幫你重新梳一下吧。”我還挺擅長幫人紮頭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