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欺欺人
第3章 自欺欺人
何征的眼神明顯有些詫異古怪,帶着幾分逼人的審視,明溯有些迷茫,眸色閃爍躲避他犀利的目光,怯懦地低頭。
“對不起,不行就算了。”他低聲道歉。
何征依舊沒有言語,垂眸觑他一眼,随即轉身離開客廳,消失在灰暗的轉角處。
明溯并沒有任何放松,小心翼翼拆開外賣包裝,看着眼前的飄香四溢的熱乎飯,埋頭咀嚼,動作遲緩,因委屈和害怕而泛紅的眼尾,也低垂下去。
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極富現代化,望潮集團總部占據最高的一座。許家正如同這棟樓一般,幾十年來屹立于群峰之上,絲毫未被任何力量所動搖。
空曠的辦公室,落地窗被深黑色窗簾遮得嚴實,燈光機械而冷白,染得男人本就白皙的皮膚如同覆上霜,陰森鬼煞。
許屹周坐在真皮辦公椅上,修長的手指間夾着一支香煙,陰郁的煙霧随着他薄唇輕啓的呵笑聲,彌漫四周,氤氲了他冷峻的眉眼。
何征字裏行間都在表達,明溯如何會僞裝,如何有心機,絲毫不隐藏自己對明溯的質疑和敵意。
許屹周對此不發表任何意見,甚至是有點兒興致缺缺,直到聽見何征說“他剛剛還找我要電話,說是想您了”時,眉梢才微微一動。
“呵。”他難得懶洋洋笑了聲。
他目光落在電腦上,畫面中正是別墅客廳的監控。
明溯動作緩慢而遲鈍,低頭咀嚼着飯菜,令他看不清表情,只能聽見他停頓時,電腦音箱傳出的啜泣般細微吸氣聲。
實時監控中,午飯沒吃幾口的明溯就把飯盒扣上,抱着靠枕,蜷縮在沙發一隅,呆呆愣愣地揪着靠枕凸起的縫制圖案。
那裏是個三角區,三角象征穩固安全,而他本能挪動到那裏,眼神微微黯淡,眼眶的紅還未褪去,是極委屈,極沒有安全感的表現。
許屹周莫名被觸動了一下,輕垂眼皮,斂去眼底的心疼和恍惚,捏着手機的手指下意識用力,聲音冷淡:“你的敵意太明顯了。”
何征剛要挂斷電話,就聽到許屹周的發言,竟然一時間愣住了。
下一瞬,就聽見那人又添了句,“何征,我沒叫你欺負他。”
何征被對方挂斷電話時,眼裏還是“真是見了鬼了”的複雜情緒。他跟着許屹周這麽久,怎麽會聽不出來他話中的責怪和警告?
許屹周薄情寡性,卻待手下不錯,平日陰晴不定,卻極少遷怒于他,忽然被他這樣毫不留情地警告,竟然是因為……
一個目的不純的警察。
何征知道許屹周也不放心明溯,不然也不會派他這個心腹來監視他。
這樣危險的人物,許屹周以往肯定會毫不手軟做掉。他向來謹慎多疑,絕不會給這種人靠近自己的機會。
可大抵是私心作祟,許屹周是想留着明溯的。哪怕明溯真失憶的可能性近乎于無。
——簡直像是瘋了。
何征放緩步伐,走到客廳拐角出,一片灰暗籠罩中的他,望向蜷縮在角落的人,狹細的眼眸緩緩眯起。
他倒也想看看,這人能裝到什麽時候。
許屹周談不上工作狂,只是灰色産業鏈龐雜繁複,他還要兼顧一個明處的望潮集團,作為掌舵人,免不了東奔西走,一邊對付仇家,一邊堤防着警方。
他今天卻難得,五點鐘就到了家。
霞光在漸暗中走向生命盡頭,落日的灰燼鋪滿夜空,天透着墨染的藍,如深海浩然。客廳的燈未開,整個別墅,都沒有一絲光亮。
客廳中的電視機靜音播放,變幻的光淺淺籠罩着四處。沙發上明溯依舊蜷在角落,呼吸綿長。
許屹周走到明溯面前,垂眸看着他安靜的睡顏。
明溯的長相毫無攻擊性。他骨相優越,面部線條清晰卻柔和,一雙桃花眼內勾外翹,看誰都深情。
許屹周一直有關注明溯。從警校畢業後,明溯進入京市刑偵支隊,屢破奇案,後續在陳年重案組、特別行動隊組和禁/毒支隊都擔任過極其重要的角色。
從少年到青年,明溯性格更加內斂沉穩,目光總是冰冷寡淡的。就像月亮收斂了柔和,只将一縷薄霜灑向人間。
溫和的面容曾被冷淡的氣質掩蓋,如今睡眠中,這份柔軟竟輕易展現在他面前。
許屹周眸中暗光浮動,心再次複雜地攢成一團。
事實上,明溯睡得很淺。
許屹周回家的動靜不大,但只是微不可見的腳步聲,就讓他瞬間清醒。
許屹周家無疑是狼潭虎穴,他不可能放下警惕。完全能感受到自己在被一道複雜又炙熱的目光審視,明溯呼吸節奏不變,依舊是熟睡的模樣。
他當然知道,今天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通過何征的嘴和陰暗旮旯裏的監控攝像頭展現在許屹周面前。
明溯對自己的演技其實沒自信,但對許屹周的心思,琢磨得透徹。
許屹周留下他,就說明他心裏對他還是有幾分執念和真心的,他願意冒這個險是偏執的占有欲作祟。
他雖然多疑,卻是會自欺欺人,不斷自我說服的。
因此只要他不在許屹周心腹面前露餡,即使是演技拙劣在許屹周面前出點兒小錯,許屹周都會自己替他找借口的。
就像今天無意間娴熟處理腰腹的傷口,這不能說明他沒失憶,說是太熟悉包紮形成了肌肉記憶是能糊弄過去的。
因此他沉穩着心繼續裝睡,只等一個合适的時機醒來。
直到一雙手輕輕攔住他的腰和腿彎,将他抱起,明溯仿佛被摁到了傷口,蹙眉輕嘶中睜開眼,目光惺忪而迷茫。
“許……”他下意識揪住了他的衣領,懵然啓唇,擡眸觸到男人冷淡的目光,手指顫了顫。
明溯最終還是沒有說話,被他放到卧室大床上,重心驟然失調,他攥住許屹周的手腕,以此來獲得安全感。
許屹周目光在他那纖細的手上停滞了一瞬,順勢捏住他手掌,摩挲着他的掌心,上面的傷痕和握槍的薄繭,粗粝分明。
不知怎地,大腦中一閃而過明溯身穿警服的畫面,許屹周的心猛然被揪起,心底翻湧出一絲偏執。
許屹周目光泛着危險的暧昧,手掌掐在他後頸,迫使明溯貼近他,喉結滾動,嗓音裏透出喑啞的欲:“聽說我不在家時,你很想我?”
明溯被他強勢而肆意的舉動吓得渾身一僵,眼眶瞬間發燙發紅,蓄滿淚水,聲音略帶幾分顫意:“是,是想了。”
頓了頓,他強忍淚水,順着他的力,将臉埋在他衣襟。
方才許屹周到家就進了客廳,沒來得及脫掉外套。皮制的黑色高領大衣,硬得磨臉,浸着夜的涼意,還夾雜着幾分濃郁嗆人的煙味。
男人下颚抵在頭頂,視線盲區中的明溯眼中又一抹嫌惡轉瞬即逝。
明溯吸了吸鼻子,偏生半天都不動,只是摟着他腰的雙臂漸漸收緊,越是不言語,越是顯得委屈害怕。
許屹周沉默了片刻,手指輕捏他薄軟耳垂,掌心輕托起他的臉,眼神難掩心疼,語氣也多了幾分別扭的溫柔:“不委屈了,以後沒人能欺負你。”
許屹周感受到明溯臉頰的溫度在攀升,一抹燥熱沖上大腦,他輕耷下眼皮,目光在觸及他清澈幹淨的眼眸時,慌亂躲避了一瞬。
他深吸一口氣,擡手覆住他雙眼,俯身親吻他的唇瓣。
從最初綿潤極盡溫柔,到一點點失控和瘋狂。
被他松開時,明溯渾身發軟,薄唇吐露出溫熱而急促的氣息,稍有些失神。
許屹周注意到他目光的游離,緊緊蹙眉,又在他唇瓣上重重咬了一下,略含冷意問道:“在想什麽?”
“在想,我們為什麽會在一起。”明溯小聲呢喃。
許屹周微微一愣,垂眸瞧着他,見他被吮得紅滟的唇輕輕動了動,小心翼翼瞅了自己一眼。
“那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可我感覺那位先生很讨厭我。”明溯哽咽着解釋,“你,好像也不喜歡我。”
再度提到了何征之後,明溯巧妙将話落腳在許屹周身上,和上一句話接上了。
許屹周放在他後腰處的手指力道輕微加重,目光裏的陰鸷一閃而過,眉眼恍若籠上一層雲煙,朦胧中不見情緒。
喉結輕滾,他低沉道:“我沒有不喜歡你,明溯。那個人不是我朋友,我們的戀愛,不用管別人。”
頓了頓,他又說:“他只是下屬。過幾日我把他調走,不會讓他再來家裏吓你。”
明溯達到目的,輕垂了下眼睫。
臉頰上的溫度還燒着,沒隔幾秒,腰上傳來一個不輕不重的力道,緊接着就聽見他意味不明的詢問。
“你呢?”
“嗯?”明溯微懵,目光詢問他。
“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許屹周話音一落,就疲憊地阖上眼眸,壓抑不住的酸痛刺得他幹澀的眼底發脹。
明溯唇角綻開柔軟的笑意:“我和你在一起,肯定就說明我很喜歡你,對不對?”
問句最後稍揚的尾音,勾得許屹周瞳孔驟然一顫,他剛睜開的雙眼又開始發酸,眼底已經浮現明顯的猩紅。
“對,你很喜歡我。”
——清醒地自欺欺人。
是呢,即使是明溯真的失憶了,絲毫不知曉他的肮髒罪惡,他都不喜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