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我來找你的
第53章 我來找你的
谷筝今天上白班,八點鐘的班,他着急忙慌,連早飯都沒吃,還是遲到了兩個多小時。
老周終于逮到一回他的錯處,把他叫到休息室裏,當着其他員工的面劈頭蓋臉地罵了他一通。
谷筝埋着腦袋,始終沒吭一聲。
老周罵了半天,罵得口幹舌燥,端起杯子去接了水,回頭發現谷筝還在原地杵着,一動不動。
“谷筝?”老周語氣不善地喊,“你還愣在那裏幹什麽?”
谷筝這才回神一般,擡頭看向老周。
老周呵道:“去幹活啊,你還要留在這裏吃午飯嗎?”
谷筝的眼神很木,人也是呆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哦了一聲,轉身就走。
谷筝眼下挂着兩個明顯的黑眼圈,任誰都能看出他的狀态不佳。
以前老周拼了命地在谷筝的雞蛋裏挑骨頭,可谷筝做事細致、從不偷奸耍滑,如今好不容易逮到對方一回,卻一點成就感都沒有,看其他人的眼神,還以為他在欺負谷筝似的。
老周心裏憋悶,仰頭喝完剩下的水,抹了把嘴,沖其他人說:“你們也休息完了吧?都幹活去!”
休息室裏的幾個人頓時如鳥獸散。
谷筝今天的工作量不大,但在他遲到的兩個多小時裏,片區裏的其他同事分攤了他的活,他向那兩個同事道了謝,埋頭苦幹起來。
忙到下午,喬天善過來上班,瞧見谷筝的模樣,吓了一大跳。
“你是不是生病了?”喬天善想摸谷筝額頭,手伸到一半,就被谷筝抓住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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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筝把喬天善的手放下去,搖了搖頭說:“我沒事。”
“可你的臉都青了啊,還說沒事。”喬天善想了想說,“不然我們請個假吧,我陪你去醫院看看。”
聽到“醫院”二字,邱勻宣的名字在腦海裏冒出。
谷筝不受控地想到昨晚的事,想到邱醫生離開前的表情以及看他的眼神。
他抿起嘴角,努力壓住爬到了嗓子眼上的澀意。
“謝謝,還是不了。”谷筝彎腰從箱子裏拿出球拍,放到貨架最上面。
又是一宿失眠。
第二天,谷筝的狀态更差,臉色到了灰白的地步,老周背着手在他面前繞了好幾圈,本想找點茬,可看谷筝歇也不歇地幹活,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一言難盡起來。
“谷筝。”老周喊住抱了三個大箱子要往倉庫裏走的谷筝。
谷筝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三個箱子堆起來比他還高,把他的臉擋得嚴嚴實實。
“你中午都沒休息?”老周問。
“不想休息。”谷筝說,“昨天遲到了,今天多做點事。”
老周啧了一聲,正要借題發揮,旁邊突然傳來一道說話聲:“周組長,谷筝都這麽勤快了,你就別找他麻煩啦。”
老周扭頭看到來人,原本拉到地上的臉瞬間笑開了花:“小潘啊,你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哪是找他麻煩?我就關心幾句。”
箱子擋住了谷筝的視線,谷筝看不到來人的長相,不過聽聲音認出了是那個學藝術的兼職員工。
由于和兩個店長的關系不錯,也參與了店裏的一些活動策劃,那個人雖然只是一個兼職員工,但是老周一直對他客客氣氣,從不敢甩臉色。
“有你這麽關心的嗎?”那個人半開玩笑地說,“看你剛才那兇神惡煞的表情,我都以為你要把谷筝吃了。”
老周嘿嘿地笑:“哪有這麽誇張……”
然而笑得十分勉強。
在谷筝面前被下了面子,老周臉上火辣辣的,幾句話說完便匆忙離開了。
谷筝抱着箱子也要往倉庫那邊走,卻被那個人喊住。
“你中午沒吃飯嗎?”那個人問。
隔着箱子,谷筝依然看不到那個人的臉,他感覺那個人沒有惡意,于是老實回答:“沒胃口。”
“我中午多買了一個飯團,等會兒休息的時候給你。”那個人說。
谷筝想說不用,可那個人說完就走了。
等工作告一段落,回到休息室裏,那個人果然拿着飯團找了過來,還貼心地放微波爐裏熱了一下。
谷筝沒好意思拒絕,說了謝謝,坐到椅子上沉默地吃起了飯團。
那個人坐到他的對面。
“我叫潘嶼。”那個人說。
谷筝點了下頭:“我叫谷筝。”
“我知道你叫谷筝。”潘嶼笑了起來,“我剛來就知道你了,a大的學霸,但老被周組長針對。”
谷筝有些意外,看了潘嶼一眼。
潘嶼長得清秀,笑起來很好看,就是眉眼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
谷筝想了一會兒,實在想不起來。
今天周日,藺川回了學校,他哪兒也沒去,在寝室裏老老實實地等着谷筝下班回來,一聽見開門聲,便趕忙竄了過去。
“大消息!大消息!”藺川把谷筝拉到樓梯間,上下環視一圈,确認沒有其他人後,壓低聲音說,“今天發生了一件大事!”
藺川滿臉興奮,眼裏閃着光。
谷筝跟不上他的節奏,只覺自己的情緒已經變成一灘死水,整個人都被疲憊包裹,也不知道是今天幹了太多的活還是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
“什麽事?”谷筝問。
藺川擠眉弄眼:“你猜。”
谷筝壓根不用猜:“小月那件事有結果了?”
“對!”藺川忍不住拔高聲音,聽見自己的回聲後,趕緊清了清嗓子,重新壓着聲音說,“邱醫生不是小月,謝洲和謝越才是小月,他倆用了一個賬號,專門來整我的!”
說到這裏,藺川又是一陣惱火。
“我早該猜到小月是他倆,除了他倆,我和其他人根本沒有過節。”藺川罵罵咧咧起來,“我高中時就知道那個謝洲喜歡男的了,之前和他吵架,說了他幾句,他記仇到現在不說,還用這種事來惡心我,你說他是不是有病啊?早知道他是這副德行,我就幫他宣傳一下了,現在我只要看到‘月’字就倒胃口,連飯都吃不下,那個死gay,自己是個男的,還喜歡男的……”
“藺川!”
說話聲被打斷,藺川一個激靈,轉眼對上谷筝沉下去的臉。
樓梯間只有一盞不怎麽亮的燈,慘白的光線鋪到谷筝臉上,不知怎的,谷筝的表情在這一刻看着有些吓人。
藺川從未見過這樣的谷筝,整個人都呆住了。
很快,谷筝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偏頭吸了口氣,再看向藺川時,表情恢複如初。
“抱、抱歉。”谷筝有些無措,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麽了,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是覺得一碼歸一碼,謝洲他們騙你是他們不對,可你的話說得太難聽了。”
“啊?”藺川茫然地撓了撓頭,“我說什麽了?”
“喜歡同性在我們這個環境中是很奇怪,可它不是病,也不是想糾正就能糾正過來的……”谷筝能感覺到自己的嘴巴在一張一合,可他心亂如麻,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我的意思是,感情這種東西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喜歡一個人不丢人,就算喜歡同性也不該被當成污點……”
谷筝的聲音越來越弱。
他抓了下頭發,徹底沉默。
藺川呆滞地看着谷筝,半晌,小心翼翼地說:“你……”
話剛起了個頭,又被谷筝打斷。
谷筝生怕從藺川口中聽到什麽不得了的話,僵硬地轉移了話題:“那件事怎麽解決的?”
藺川愣了好幾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還是回答了谷筝的問題:“謝家人帶着他倆親自來我家道歉,我爸本來就不喜歡他倆,聽說這件事後,差點拿球棍招呼到他倆身上,不過他倆沒躲過去,挨了他們爸媽好幾個巴掌,反正這件事還沒過去,我爸想找律師追責,但謝家不想謝洲是gay的事被傳出去,還有的拉扯。”
谷筝問:“邱醫生呢?”
“我沒見到他,他也是受害者,應該沒事吧,可也不好說……”藺川偷偷觑了谷筝一眼,組織了一會兒語言,才說,“我也是聽我爸說的,邱醫生小時候跟着他父母生活,他父母在他小學時出意外走了,他才被接到謝家,起初謝家人都不接受他,以為他要分謝家的財産,都防着他,直到他選擇學醫才勉強接受他,如今謝家那兩個老的年紀大了,估計看膩了謝家人你争我奪,居然開始對邱醫生好了。”
谷筝皺起眉頭,他只知道邱醫生和謝家人不親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背景。
難怪邱醫生經常說自己是一個人。
“這件事是邱醫生捅出來的,鬧得很大,謝家人肯定對邱醫生有意見。”說到這裏,藺川也不太好受,想到自己之前誤會了邱醫生,他一臉愧色,“我爸還說,邱醫生小時候連謝家的大門都沒進去,自己住在別墅後面的小房子裏,後來謝家那兩個老的良心發現,才讓邱醫生搬進去。”
等兩人回到寝室,宿舍已經熄燈。
谷筝簡單沖了個澡,躺到床上,明明累得不行,可腦子裏的某根神經一直繃着,讓他無法入眠。
寝室裏很安靜,其他三人都在各自床上玩手機,谷筝也坐起來,靠在枕頭上,摸出手機。
微信裏和邱勻宣的聊天框依然被置頂在第一個。
聊天內容停在幾天前。
谷筝點進聊天框,按照日期一遍遍地翻聊天記錄。
翻着翻着,他不自覺地點開了輸入框,又是一頓打打删删。
最後,終于硬着頭皮發了幾個字過去。
[谷筝:邱醫生在嗎?]
谷筝直勾勾地盯着手機屏幕,心跳一下快過一下,幾乎要撞破胸膛。
他從沒這麽緊張過,腦子裏的那根神經仿佛在不斷收緊,緊到随時都要斷開的程度。
突然,聊天框上方的備注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
谷筝猛地坐直身體。
下一刻,聊天內容刷新。
[邱醫生:在]
谷筝雙手捧着手機,懸在屏幕上方的兩根拇指抖得厲害,他打錯了好幾個字,一陣修改下來,才有些慌亂地把消息發出去。
[谷筝:藺川跟我說了]
[谷筝:謝謝你]
[邱醫生:客氣]
[邱醫生:我該做的]
[谷筝:那件事對你有影響嗎?]
[邱醫生:什麽影響?]
[谷筝:我聽藺川說那件事鬧得很大,那兩個人又是你的侄子]
[邱醫生:怕什麽?]
[邱醫生:自作孽不可活!]
後面跟了一個憤怒的表情包。
谷筝一愣,看着表情包,莫名想象到了邱勻宣說最後這句話的語氣,沒忍住笑了一下。
他的笑聲格外突兀,下一秒,衛錫開口:“谷子,大晚上的你在樂什麽呢?”
谷筝立馬将笑一收,把手機倒扣在被褥上,假裝睡着。
事情得到解決,接下來一段時間裏,藺川那叫一個神清氣爽,每天連飯都能多吃一碗,與之相對的,谷筝始終無精打采,眼下的黑眼圈就沒消失過。
衛錫和吳棣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每次對比藺川和谷筝的變化,都要感嘆一句。
“川兒,你從實招來,你是不是半夜作法把谷子的精氣吸走了?”
“去去去。”藺川拍了衛錫一巴掌,“我又不是妖精,還吸精氣,再說要吸也輪不到我吸。”
衛錫兩眼滴溜一轉,想到什麽似的,把手擋在嘴前,悄悄問藺川:“谷子失戀了?”
“失個屁的戀,他都沒戀過——”
藺川聲音一頓,也想到了什麽,眼神頗為複雜地把頭扭向谷筝。
還沒說話,肩膀就被旁邊的衛錫撞了一下。
“那兩個人怎麽一直盯着你啊?”衛錫嘀嘀咕咕地說,“你認識他們?”
埋頭吃飯的谷筝聞言,也順着衛錫的視線看過去。
只見謝洲和謝越兩個人手裏端着餐盤,被其他幾人擁簇着在他們不遠處找了個位置坐下,謝洲和謝越的目光時不時往他們這邊飄,臉色算不上好。
“怎麽了?”吳棣棠問,“有過節?”
藺川的好心情被破壞,收回目光,嗯了一聲:“有大仇。”
離開食堂時,暗沉的天空不知何時下起雪來,雪不大,但似乎下了有一陣,在地面鋪上了薄薄的一層。
今天周五,谷筝晚上沒有排班,上完課便準備回家一趟。
雪沒停過,還越下越大,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不少學生在空地上撒歡,谷筝穿過人群,還沒走近大門,就被突然橫出來的一道身影攔住了去路。
定睛一看。
中午才在食堂裏見過。
顯然這段時間謝洲也過得不怎麽好,渾身的戾氣藏也藏不住。
之前谷筝只覺得謝洲像蒼蠅一樣煩人,知道了謝洲對藺川做的事後,對謝洲的厭惡程度瞬間上升了不止一個臺階,尤其想到謝洲還想把那件事嫁禍到邱醫生身上,他幾乎是強忍住了一拳揍在謝洲臉上的沖動。
“有事?”谷筝語氣冷淡。
“想找你幫個忙。”謝洲也不磨叽,直接說明了來意,“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谷筝想也不想地說:“不方便,你有話直說。”
謝洲噎了一下,臉色更難看了。
他默不作聲地打量着谷筝,毫無疑問,谷筝的外表非常優秀,可以說每一個地方都長在了他的審美點上。
可惜是個直的。
謝洲第無數次地想。
他打聽過谷筝的背景,家庭條件不怎麽好,有個動過手術的爸,身體差得像個無底洞,随時都要做好進醫院燒錢的準備,生活擔子落在他媽一個人身上,可他媽也掙不了多少錢,所以谷筝連戀愛都沒怎麽談過,一心撲在打工上。
謝洲覺得這樣的窮學生可太好掰了,一張白紙,只要稍微對他好點以及引誘一下,差不多就成了。
實在不行先上床。
畢竟谷筝還沒經歷過,總會食髓知味。
誰知道谷筝就是個木頭啊!
謝洲一想到自己使出渾身解數卻連對方的微信都沒加上,又氣又惱,但也只能把原因歸咎在谷筝是個鐵血直男上。
沒辦法,有些男的天生不喜歡帶把的。
收回思緒,回到正題,謝洲四下看了一圈,說道:“你和藺川很熟吧?我給你點錢,你幫我打聽一些事。”
谷筝問:“什麽事?”
謝洲把聲音往下壓了些,做賊似的:“他和一個姓邱的醫生是不是走得很近,他們什麽關系,是不是經常聯絡,你幫我打聽到這些事,報酬好說。”
谷筝聽明白了。
謝洲應該在查那件事被挖出來的原因。
“最好打聽到那個醫生和藺川之間發生過什麽事。”謝洲頓了一下,補充道,“比如那個醫生是不是喜歡藺川……”
沒等話音落下,谷筝二話不說,擡腳就走。
謝洲一愣,條件反射性地要伸手攔他:“你……”
谷筝沉聲:“讓開!”
謝洲似乎被他的臉色吓到,手立馬縮了回去。
谷筝頭也不回地走出學校大門。
雪斷斷續續地下到第二天早上才停,氣溫驟降,谷筝穿上了羽絨服,他去小賣部幫了一天的忙,周日下午才準備回校。
大姑得知他回來,特意提了一包衣服過來。
“李既要穿的毛衣褲子都在裏面,我跟他說了,他下午要上班,你把這包衣服給他送到醫院裏就行。”大姑說着,把另一只手上提的水果一起放到茶幾上,“谷筝,辛苦你了啊。”
谷筝手裏也提了一個袋子,正在檢查袋子裏的東西,聞言應了聲好。
來到醫院外面,他先給李既打了電話,李既沒接,估計在忙。
谷筝找到李既在的辦公室,和辦公室裏的人說了一聲,把袋子給了他們。
如今李既輪到了兒科,在另一棟樓裏,谷筝走出大廳,在醫院裏轉了半圈,轉回了邱勻宣在的樓,他乘坐電梯上樓,卻在走廊外遲疑了。
走廊外有個等待區,牆壁上的電子屏幕裏顯示了上班醫生的名字。
谷筝走到屏幕前,仔仔細細地找了一圈,沒找到邱勻宣的名字。
一時間說不上來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谷筝拽着袋子,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一串腳步聲接近。
“谷筝?”
谷筝猛地轉頭。
邱勻宣穿着白大褂,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鏡,正疑惑地看着他。
剎那間,谷筝背後的汗都出來了,心髒不聽話地狂跳起來,他抹了把臉,強迫自己把目光放回邱勻宣臉上:“邱醫生。”
“你怎麽來了?”邱勻宣說,“來找李既嗎?他好像不在這棟樓了。”
和以前一樣的語氣、和以前一樣的态度、和以前一樣的笑容。
邱醫生一點都沒變。
還是那個溫和、親切又讨人喜歡的邱醫生。
可谷筝也明白,邱醫生變了,從向他邁進一步變成了退回原位,他的目光掃過邱勻宣的嘴唇,垂眼片刻,擡眼說道:“我不找李既,我來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