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自己做的孽,自己受着
第52章 自己做的孽,自己受着
邱勻宣一口氣走出校門,走到自己車旁,才感覺夜風格外的冷,像涼水一樣地往衣領和袖口裏滲,他下意識想裹緊脖子上的圍巾,手上摸了空,才想起自己已經把圍巾給谷筝了。
手機一直在響。
邱勻宣以為是谷筝打來的電話,摸出手機還沒看上一眼,又逃避似的把手機塞回了大衣兜裏。
他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裏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很暗,也很安靜。
邱勻宣把手搭在方向盤上,想點火,可手抖得厲害,他的情緒翻江倒海,始終不能平靜下來,于是收回手,把臉埋進臂彎之間,深吸口氣。
卻有眼淚落下,啪嗒啪嗒地掉在大衣上。
他連一秒都不敢回想剛才發生的事。
那種尴尬的、無措的、震驚的以及難以置信的心情到現在再多體會一秒都會感覺窒息,感覺呼吸不上來,感覺又像八歲那年發生意外一樣,海水灌進鼻腔裏,四肢瘋狂揮舞卻找不到一個着力點。
他感覺自己就跟傻子似的。
難怪谷筝那麽遲鈍。
原來谷筝壓根不喜歡男的。
所以在他一次次地暗示谷筝時,谷筝怎麽看他、怎麽想他?
是不是覺得他很自作多情?
此時此刻,邱勻宣已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難過居多還是難堪居多,他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情緒,可還是過去了小半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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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又響起來。
邱勻宣摸出手機,發現打來電話的人不是谷筝。
“小叔,你終于接電話了,我都打半個小時了!”謝尤的聲音從手機那邊傳來。
邱勻宣感覺車裏悶得慌,想打開車窗,可車子還沒點火,他只好打開一半的車門,感受到冷風直往裏灌,他吐出一口氣,聲音聽着還算正常:“怎麽了?”
“你已經回去了嗎?”謝尤問。
“還沒。”邱勻宣回,“剛忙了點事,這會兒在路上。”
“太爺爺醒了,你要不要再過來一趟?”謝尤說。
謝老爺子今早起來摔了一跤,可能是年紀大了,人直接摔昏過去,就被家裏的傭人送到了醫院。
邱勻宣下午從外地回來,直奔醫院看了謝老爺子,可惜謝老爺子仍在昏迷中,身邊只守着一個請假過來的謝尤。
從醫院回去并不順路a大,邱勻宣太久沒見谷筝,突然很想看看對方,才心血來潮地繞路去了a大。
a大到醫院有快一個小時的車程,等邱勻宣趕到時,病房裏已經擠滿聞訊趕來的謝家人,正争先恐後地湊到謝老爺子的病床前噓寒問暖。
邱勻宣站在門前,擠不進去,也懶得往裏擠。
東張西望地謝尤瞧見了他的身影,連忙從裏面擠出來。
“小叔。”
邱勻宣問:“外公怎麽樣了?”
“醒是醒了,也沒什麽大礙,但醫生說太爺爺年紀大了,以後還是得多注意些,還好這次沒摔出什麽毛病。”謝尤有些唏噓。
邱勻宣點了點頭:“沒事就好。”
“小叔,你聲音怎麽了?”謝尤歪着腦袋看,“你感冒了?”
邱勻宣伸手把謝尤湊近的腦袋推開:“我沒事。”
謝尤還要說話,就聽被圍在裏面的謝老爺子喊:“勻宣呢?勻宣來了嗎?”
謝尤聞言,連忙大聲應道:“小叔來了!太爺爺,小叔在這裏呢!”
擠在前面的人齊刷刷地扭頭往回望。
大家神色各異,落在邱勻宣身上的目光也摻雜了不同的情緒,邱勻宣面不改色,在謝老爺子的呼喚聲中走到病床前。
謝老爺子人是醒了,可明顯狀态不佳,往日的精氣神全沒了,只剩滿臉皺紋以及藏不住的老态和疲憊。
謝老爺子如今九十多歲。
确實老了。
“外公。”邱勻宣輕聲喊道。
謝老爺子兩眼渾濁,盯着邱勻宣,似乎仔細辨認片刻,才開口道:“你來啦。”
“嗯。”邱勻宣替謝老爺子撚了撚被子,“我來了。”
“謝尤說你下午剛回a市就過來看我了。”
邱勻宣笑了笑:“您那會兒沒醒,我還打算明天再過來一趟。”
“好孩子,還是你最念着我。”謝老爺子絮絮叨叨地說了半晌,忽然眉心一擰,目光掃過擠在邱勻宣身後的其他人,“你們要站出去站,把我這裏當菜市場了嗎?一個兩個平時見不到人影,現在知道來了,以為我老頭子死了嗎?巴巴過來繼承遺産?”
謝老爺子情緒激動,說到後面,唾沫橫飛。
邱勻宣适時伸手給謝老爺子撫了撫胸口。
“爸,你說什麽呢?我們這不是聽說你醒了,特意過來看你嗎?”離邱勻宣最近的一個男人說,“你醒來光想着你這個外孫,我們也不說什麽了,可你不能這麽冤枉我們啊。”
“去去去。”謝老爺子不想聽,開始趕人,“你們都出去。”
那些人不想走,卻架不住謝老爺子脾氣大,見謝老爺子一副要爬起來親自趕人的架勢,那些人頓時一哄而散。
很快,門被關上。
病房裏只剩謝老爺子和邱勻宣兩個人。
謝老爺子躺回去,喘了幾口氣,才又看向邱勻宣。
“怎麽還哭鼻子了?”謝老爺子問,“遇到什麽事了嗎?”
邱勻宣有些驚訝,還以為自己眼睛上的紅沒有散去,可他上來前照過車上的鏡子,明明已經看不出什麽了。
謝老爺子看着他說:“你很像你媽,你媽小時候偷偷掉完眼淚也是你這副模樣。”
邱勻宣聽着這話,心裏沒有多大起伏。
以前謝老爺子很少在邱勻宣面前提起他那個曾經離家出走的母親,近幾年不知道是不是釋懷了,提起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候還會給邱勻宣講他媽小時候的事。
這會兒說起,邱勻宣依然安安靜靜地聽着。
“可惜她年紀輕輕就走了,剩下你一個人……”謝老爺子嘆了口氣。
邱勻宣扯了扯嘴角,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若是往常,他定會順着謝老爺子的話說下去,再表達一下自己對外公外婆的親近,可現在他沒了那個心情。
他突然感覺——
再讨好謝老爺子又有什麽用?
他不缺錢,對謝家的財産沒有多大興趣,也自始至終不可能和謝老爺子夫婦親近起來。
就像他和谷筝一樣。
正想着,謝老爺子話鋒一轉:“你是不是有對象了?”
邱勻宣回神,答道:“沒有。”
“那就是還沒談成?”
“沒有的事。”
謝老爺子面露憂愁:“你都這個年紀了,再不找個人陪着,以後可怎麽辦。”
“我不需要人陪,一個人也能過。”邱勻宣說,“前面三十年我都這麽過來了,未來幾十年還有什麽好怕的。”
謝老爺子微微一愣,看向邱勻宣,只見邱勻宣面色冷淡,看着和平日一樣,又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
他想說邱勻宣前面三十年哪兒是一個人?不是有這麽一大家子陪着嗎?可話到嘴邊,又沒說出來。
等謝老爺子睡着,邱勻宣才起身走出病房。
都淩晨一點多了,那群往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忙人居然一個沒走,聽見開關門的聲音,紛紛圍了過來。
“外公睡着了,你們還是散了吧。”邱勻宣說。
“這就睡了?”之前說話的男人再次開口,語氣裏盡是不滿,“勻宣,你也真是的,明知道我們這麽忙,好不容易抽出時間,你不也讓我們進去說幾句話。”
男人是謝老爺子的小兒子,今年六十多歲,由于保養得好,又西裝筆挺,倒是看不太出年紀。
邱勻宣對他還算客氣:“不然我進去叫外公起來?”
說着要往裏走。
其他人見狀,明知道邱勻宣不可能真的進去,也還是吓了一跳,連忙把人攔住。
男人有些生氣:“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外公很快就出院了,以後天天在家,你們随時回去都能和他說上話,何必非要趕着這點時間?”邱勻宣直視男人的眼睛,他的語氣不鹹不淡,沒有一點嘲諷之意,卻也能讓其他人聽出一點陰陽怪氣的意思。
氣氛逐漸焦灼。
一個女人出來打了圓場:“好了,爸醒來就行,其他的不重要,以前沒見你回去陪爸說話,現在爸進醫院了,你就表達欲旺盛了?”
男人臉上浮出一抹難堪之色:“二嫂,話不是這麽說的……”
女人直接打斷男人的話:“這麽晚了,都散了吧,想來的話明天再來。”
邱勻宣站在原地沒動,喊了一聲謝尤的名字。
謝尤作為晚輩,在這麽一群人裏自然連說話都排不上號,他趕緊舉起手,從人群邊緣擠了過來。
“小叔。”
“謝越和謝洲呢?他們沒來嗎?”
本來要走的男人和女人聽到這兩個名字,同時停下腳步,謝越和謝洲分別是他倆的孫子。
“沒來。”謝尤老實交代,“我給他們打了電話,他們沒接,發信息也沒回。”
邱勻宣問:“你什麽時候聯系的他們?”
“上午。”謝尤說,“我得到消息後就先後給他們打電話了。”
男人一聽這話,沒沉住氣:“他們還要上課,學校裏又不是說請假就請假,聯系不上也正常,我給他們打電話也有打不通的時候。”
“我們來了不就行了嗎?”女人皺着眉頭,剛才還在怼男人,此時便已和男人站在同一戰線上了,“而且你外公也說了,用不着這麽多人過來。”
謝越和謝洲的父母都在現場,雖沒說話,但也都面帶不悅地看着邱勻宣。
連謝尤也十分緊張,以為邱勻宣要在這件事上做文章。
邱勻宣的視線掃過衆人,不疾不徐地說:“我有點私事要找他們,和你們以為的事無關。”
謝越他媽搶着問道:“什麽事?”
邱勻宣回道:“私事。”
這個回答明顯不能讓其他人滿意,尤其是在謝老爺子進了醫院的節骨眼上,剛才邱勻宣一個人在病房裏陪了謝老爺子那麽久,難保謝老爺子不會突發奇想做點什麽決定。
一時間,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你們都是謝家的人,你們的私事也是謝家的家事。”男人說,“有什麽事直接說出來,要是有什麽誤會,也好當場解開。”
邱勻宣盯着男人看了好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小舅,你确定要我當着大家的面說出來?”
男人铿锵有力:“說。”
“我可以說,但我需要另外兩個當事人在場。”邱勻宣說,“先把他們找來。”
謝越他媽當即拿出手機給謝越打電話。
然而手機關機。
謝洲他爸也給謝洲打了幾個電話,都無人接聽。
最後還是謝尤找人打聽到了謝洲所在的地方,邱勻宣準備過去找人,誰知其他人烏泱泱地跟了上來。
謝尤坐在邱勻宣車裏,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跟在後面的車,憂心忡忡地說:“小叔,他們都以為太爺爺跟你說了什麽,這事兒是不是鬧得有些大了?”
邱勻宣一聲不吭地開着車。
“要是被他們看到什麽,家裏肯定要鬧起來,再說太爺爺剛醒……”
“鬧起來才好。”邱勻宣說,“自己做的孽,自己受着。”
謝尤愣住,扭頭看向邱勻宣。
路燈光不斷在邱勻宣臉上閃過,明明暗暗,邱勻宣沒有表情地看着前方,表情冷漠。
謝尤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小叔的心情似乎非常糟糕,他和小叔相處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小叔這麽冷臉的時候。
半個小時後,一群人下車來到一家酒吧外面,酒吧的生意很好,一直有人進進出出,但只要長了眼睛的人就能發現進出的人全是男人,而且有部分是穿得怪裏怪氣的男人。
其他人都不是傻子,各種情緒在臉上炸開,表情相當精彩。
“謝尤。”邱勻宣說,“你進去看看他在沒在裏面。”
謝尤應了一聲,趕緊去了,走到門口,還被一個男人搭讪,作勢要挽他的手臂,謝尤大駭,腳底抹油地跑了。
其他人都看到了這一幕,男人和謝洲父母站在邱勻宣身後,沒有說話,但臉色沉得幾乎滴出水來。
不多時,謝尤拖着醉得連路都走不穩的謝洲出來。
謝洲他爸看清楚人後,不由分說上去就是一腳,在衆目睽睽下把謝洲踹出了半米遠。
第二天早上,寝室裏的谷筝被藺川的電話吵醒。
“卧槽!”藺川驚道,“還記得我那兩個高中同學嗎?在食堂碰到的那兩個,其中一個還追着加你的微信。”
谷筝幾乎一宿沒睡,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才眯上一會兒,此時腦子裏都是漿糊,他坐起來看了一眼外頭大亮的天色,抹了把臉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嗯。”
“你嗓子怎麽了?”藺川一頓,問道,“聲音這麽啞。”
“沒事。”谷筝說着,清了清嗓子,但聲音依然沙啞難聽,他只好轉移話題,“那兩個人怎麽了?”
“聽說昨晚他們家鬧翻天了,加你微信的那個人是謝洲,被他爸媽和他爺爺親自逮到他去gay吧,當場出櫃哈哈哈哈哈!”藺川的笑聲在耳邊回蕩。
谷筝有氣無力,一點也笑不出來。
“對了。”藺川神秘兮兮地說,“我才知道,他們有個親戚是你的熟人。”
“嗯?”
“他們是邱醫生的侄子,隔了一層的那種,他們爸是邱醫生的堂哥,沒想到吧?”
聽到“邱醫生”三個字,谷筝混沌的大腦終于清醒幾分,他坐直身體,皺着眉問:“邱醫生的侄子?”
“對。”藺川說,“還記得我們放國慶假前在學校裏遇到的那個學長嗎?叫謝尤,他也是邱醫生的侄子,他們都是親戚,這世界真小啊。”
谷筝想起邱勻宣昨晚說過的話,他說那件事是他另一個侄子做的。
難道是謝洲?
挂了電話,谷筝點進微信想給邱勻宣發條消息,可打半天的字還是全部删掉了。
床頭放着邱勻宣的圍巾,疊得整齊,谷筝拿起圍巾,想起昨晚的事,心頭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