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走不動
第42章 走不動
邱勻宣出差的地方是一個叫南壩縣的縣級市,但他沒在南壩縣裏,而是被分到了南壩縣管轄下一個叫蘆鎮的鎮子裏。
南壩縣和谷筝想象中差不多,車子駛入收費站後,一眼望不到頭的矮樓代替了連綿起伏的高山,道路兩邊是或開或關的店鋪,路上行人不多,看着沒什麽生意,十分蕭條。
這裏和谷筝家那邊差不多。
不多時,司機放慢車速,開口說道:“到了。”
谷筝收回放在車窗外的目光,朝前看去,就看到了站在路邊上的一道高挑身影。
邱勻宣難得穿了一套深色衣褲,黑色衛衣搭配牛仔褲,腳上一雙板鞋,頭上還戴了一頂棒球帽,像是剛從大學校園裏走出來的學生。
谷筝起初沒把邱勻宣認出來,還是司機問了一句:“看到邱醫生沒?”
說着,車子停到邱勻宣面前。
隔着車窗玻璃,谷筝和邱勻宣四目相對。
邱勻宣對他揮了下手,然後幫忙打開車門。
谷筝連忙下車。
他從後備箱裏拿出行李,邱勻宣也和司機打完招呼,等車開走,邱勻宣對他揚了揚下巴:“我的車停在那邊,要走幾步。”
谷筝的目光不敢往邱勻宣身上落,他偏頭望着邱勻宣身後的一棟矮樓,緊張地回了個好。
邱勻宣看他一眼,往前走了。
車停在不遠處,走幾分鐘就到了,坐上車後,邱勻宣開車駛出縣城,車窗外的矮樓又被連綿的山以及星星點點落在山間的民房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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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雖然落後,但是空氣和風景比a市好了不止一星半點,谷筝坐在副駕駛位上,看着外面的藍天白雲和被綠意覆蓋的群山,有種視野都變開闊了的感覺。
“吃早飯了嗎?”邱勻宣開着車問。
“吃過了。”谷筝說。
邱勻宣往谷筝方向瞥了一眼,笑出聲來:“才好久不見,你又和我生疏了?”
谷筝連忙搖頭:“沒有。”
車速變緩,邱勻宣慢慢轉動着方向盤,他頭往谷筝那邊偏了一下,目光掃過那邊的後視鏡時,餘光注意到谷筝坐姿僵硬,雙手捏着安全帶,身上的緊繃氣息掩都掩飾不住。
邱勻宣抿了下唇,沉默了有半分鐘的時間,換了個話題說:“我來了這邊才知道蘆鎮後面就是蘆山,廬山是一個風景區,最近天氣好,很多人過來旅游,到時候有時間的話,我帶你上去看看,一天來回。”
谷筝聞言,下意識看向邱勻宣,随即仿佛目光被燙着一般,趕緊收回:“好,謝謝邱醫生。”
半個小時後,車子停在一棟自建民房的院子裏.
民房背靠綠山,風景很好,但離鎮上有一兩公裏的距離,走過去需要一些時間,好在邱勻宣平時用車的時候多。
“醫院安排了住宿,但那邊樓下就是集市,遇到趕場天哪怕關着窗戶都很吵,好不容易休息也別想睡懶覺,我就另外找了一個住處。”邱勻宣走在前面進了民房,一邊走一邊說,“這是一家新開的民宿,房間裏和前臺都有老板的電話,老板經常不在,有事給她打電話,我們住四樓,你的房間在我隔壁。”
民房裏沒有電梯,由于設計原因,樓梯有些窄且陡。
邱勻宣往上走了幾步,回頭看谷筝背上背着一個包,左手拎着一只裝得鼓鼓囊囊的布袋,右手拉着行李箱,便伸出手:“樓梯很陡,我幫你拿一樣。”
谷筝搖了搖頭:“沒事。”
邱勻宣收回手,問道:“你能行嗎?”
“能行。”谷筝說完,兩手往上一擡,輕輕松松地提起了行李箱,那只布袋也被他毫無壓力地拎在手裏。
邱勻宣一愣,想到自己剛來時搬行李的慘狀,不由得沉默了下,片刻,他轉身朝四樓爬去。
中途扭頭一看。
谷筝三步并作兩步地跟在後面,長腿一邁,瞬間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行李箱在他手裏跟一個空菜籃子似的。
走到房間門外,谷筝大氣不喘,面色如常。
邱勻宣滑開密碼鎖上的擋板,輸入密碼,進入房間後,見谷筝把行李箱推到門旁,他試探性地上前提了一下,竟重得他一時間沒提起來。
谷筝見狀,立即走過來,尴尬地解釋:“我把電腦和書都帶上了,很重。”
邱勻宣收手摘下棒球帽,戴帽子的時間有些長了,壓得他的頭發不似以往那般蓬松,他也不多在意,随手往後捋了兩下,黑發淩亂地散着,襯得那張好看的臉愈發白皙。
“你先收拾一下,等會兒我們下去吃飯,下午開始工作。”邱勻宣說,“只是給我打打下手,做些體力活而已,不熟悉也沒關系,我說什麽你做什麽就行。”
谷筝埋頭搗鼓着行李箱,一副很忙的樣子,嘴上嗯了一聲。
邱勻宣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轉身走了。
聽到開關門的聲音,谷筝手上動作一頓,終于松了口氣,他走到桌前,拉開椅子坐下,一只手搭上桌子邊緣,腦子裏亂得又攪起了漿糊。
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如果不是證據确鑿,他怎麽都不敢把邱醫生和“傷心小椰子”聯系起來。
那眼下該怎麽辦?
難道一直瞞着藺川嗎?
他一開始接近“傷心小椰子”就是為了幫藺川的忙,而且“傷心小椰子”對藺川做的事實在很過分。
可要他把這件事說出去的話……
谷筝依然難以啓齒。
到時候藺川會怎麽處理這件事?直接找邱醫生算賬嗎?還是鬧到邱醫生的醫院裏?
邱醫生對他那麽好,又是那麽好的一個人……
谷筝內心無比掙紮,像是被放進油鍋裏滾了一遭,僵坐許久,他拿起手機,點進和“傷心小椰子”的對話框。
[骨頭:起來了]
[骨頭:剛剛在坐車,怕暈車就沒回你的消息]
對面回得很快。
[傷心小椰子:國慶快樂~]
谷筝抹了把臉,轉頭看向邱勻宣所住方向的牆壁,表情複雜極了。
他長嘆口氣,繼續打字。
無論如何,都不能被邱醫生發現異樣。
[骨頭:國慶快樂]
[骨頭:有出游的打算嗎?]
[傷心小椰子:沒有]
[傷心小椰子:還在出差呢]
[傷心小椰子:難過.jpg]
[骨頭:還沒忙完嗎?我記得你出差好久了]
[傷心小椰子:是啊]
[傷心小椰子:反正這個假期是泡湯了,可能還會比平時更忙]
[傷心小椰子:你出去玩了?]
谷筝下意識打了一個“不是”,正想說自己出來做兼職,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趕緊把前面的字删了。
[骨頭:嗯]
[骨頭:和我爸媽一起自駕游]
[骨頭:我不想出門,我爸媽非要我跟着,只能陪着他們了]
他把藺川平時抱怨的那套說辭搬了上來。
聊了一會兒,谷筝便借口自己要去忙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東西,洗完臉後,出去敲響了邱勻宣的房門。
邱勻宣像是剛沖了個澡,換了身淺色衣服,頭發被吹得半濕不幹,略微蓬松地往下垂着,明明之前才剪過,現在似乎又長了一些。
一股好聞的沐浴露味直往谷筝的鼻子裏鑽。
“收拾好了?”邱勻宣問。
“好了。”
谷筝吸了吸鼻子,一想到剛才和他只有一牆之隔的邱勻宣還頂着“傷心小椰子”的身份和他聊天,他就滿身不自在。
邱勻宣倒無知無覺的樣子,說道:“你等我一下,我拿些東西。”
說着轉身進了房間。
谷筝沒有進去,跟木頭似的杵在門口等。
期間有個女人領着兩個男生爬上四樓,兩個男生各提一個行李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站到過道裏,屁股往行李箱上一坐,直呼走不動了。
“老板娘,不是我說,你這裏的樓梯也修得太陡了,還這麽窄,讓人怎麽爬啊?”男生連聲抱怨。
老板娘一聽這話,不高興道:“大家上上下都這麽爬的,你們兩個這麽年輕,體力不好可別怪我樓梯。”
“本來就是你這裏的樓梯太難爬了,還沒有電梯。”
“別人不也爬上來了?”
老板娘的話剛說完,就聽見樓下傳來哼哧哼哧的喘氣聲,一對情侶氣喘籲籲地爬了上來。
兩個男生回頭一看,頓時跟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指着那對情侶一個勁兒地沖老板娘嚷嚷:“看吧看吧!”
老板娘一時語塞,餘光裏瞧見邱勻宣從房間裏出來,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和兩個男生打完招呼,便向邱勻宣走了過來。
“邱醫生,你點的菜快炒好了,可以下去等着了。”
“好。”邱勻宣禮貌地笑了笑,“謝謝周姐。”
“你還真是客氣。”
老板娘樂得見牙不見眼,對邱勻宣的喜歡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惹得後面兩個男生歪着腦袋多看了邱勻宣好幾眼。
午飯是在民宿裏吃的,民宿後院隔出了廚房和一塊空地,老板娘的丈夫就是廚子。
吃完飯,谷筝跟着邱勻宣上了車。
還以為邱勻宣會直接去鎮上的醫院,結果車子駛過鎮子,在羊腸小道上七彎八拐,直到車窗外的街道完全消失,只剩大片農田以及遠方連綿得望不到頭的群山。
就這麽開了快一個小時,最後車子停在了一家診所外的泥巴地上。
這裏的風景是好,空氣清新,沁人心脾,可條件也是實實在在地落後。
走進去才發現門口的木板上豎向刻有衛生院幾個字,被風雨摧殘了太多年,沒有修護,上面的很多字已經看不清了。
裏面已經聚集了好些人,除了和邱勻宣一樣的醫護人員外,還有被家裏人送來看腿的病人。
那個病人一看就是常年下地勞作,又黑又瘦,露在外面的皮膚像枯草一樣地緊緊皺皺着,背部弓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那條摔傷的右腿更是叫人觸目驚心,幾乎往外拐出了一道弧度。
病人的家屬相當激動,幾個人将邱勻宣圍成一團,說到一半還要上手,一把抓住邱勻宣的手臂。
邱勻宣吓了一跳,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被身後的人堵得結結實實。
他的臉色不太好看,但忍着沒有推開那個人的手。
“我們村裏的大夫不是這樣說的啊,塗幾天的藥不就好了嗎?開刀容易死人的啊!”那個人是病人的妹妹,因激動而口沫橫飛,聲音尖得像是随時能和人吵起來。
旁邊一個衛生院的工作人員沒好氣地說:“什麽你們村裏的大夫?都說過多少次那個人是騙子,騙你們買藥,誰骨頭摔斷了塗點藥就能好?醫生的話不聽,聽騙子的話,你們真是夠了。”
另一個人附和:“人家邱醫生是a市大醫院裏來的醫生,他的話就是權威認證,你們幾個別瞎鬧了。”
谷筝站在人群外圍,本來安靜看着,見邱勻宣皺着的眉頭始終沒松開過,便硬着頭皮擠了進去。
他是所有人裏最高的一個,尤其是那幾個家屬,腦袋都在他的肩膀以下,他手長腿長,仗着人高視野好,輕輕松松地擠到了邱勻宣身前。
他毫不客氣地扯開女人抓着邱勻宣的手。
女人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說着話,手上落了空,還想往邱勻宣身上湊,被谷筝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後,縮了下肩膀,不敢往前了。
谷筝眉眼深邃,長相頗似少數民族,有種掩飾不住的蠻橫和野氣,加上他個頭高,哪怕什麽都沒做,也足夠唬人。
原本鬧騰的幾個家屬在谷筝的注視中逐漸安靜下來。
秩序維持住了,接下來的事就好辦多了。
邱勻宣連着看了三四個病人,忙得跟陀螺似的連歇口氣的功夫都沒有,還是谷筝接了杯水遞給他。
“邱醫生,喝口水吧。”
邱勻宣沒戴口罩,只簡單披了一件白大褂,和在醫院裏的形象相差很多,但忙起來時又嚴絲合縫地重疊上了谷筝記憶中的模樣。
認真、嚴謹、一絲不茍。
之前藺川老用“認真的男人最帥”這句話來打趣寝室裏的人,谷筝一直沒什麽感覺,眼下突然發現這句話用在邱醫生身上再合适不過了。
認真工作時的邱醫生好像在發光。
邱勻宣接過水杯,一口氣喝了大半,看來真是渴了。
“還習慣嗎?”邱勻宣問谷筝。
“習慣。”谷筝說,“其實要做的事比我想象中少很多。”
邱勻宣把紙杯放到桌上,笑道:“現在給人看病,沒有太多要你幫忙的地方,後面培訓會搬運很多設備,到時候就需要你搭把手了。”
谷筝點了點頭。
“對了。”邱勻宣想起什麽,轉頭正視谷筝,“剛才的事,謝謝你了。”
外頭陽光正好,透過窗戶落進邱勻宣的眼裏,谷筝又在那雙澄澈的褐眸裏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有那麽一瞬,他的想法産生了動搖。
也許世界上就是有這麽巧的事,也許邱醫生不是“傷心小椰子”,也許是“傷心小椰子”盜用了邱醫生的信息。
可ip地址該怎麽解釋?
谷筝想騙自己,卻騙不了自己,其中漏洞太多,想得他的太陽穴突突犯疼。
“不用謝。”谷筝收起思緒,垂眼避開了邱勻宣直勾勾的目光。
國慶一到,出游人數明顯變多,聽老板娘說,最近蘆山在網上小火了一把,後面幾天的民宿房間都被訂完了。
吃過晚飯回到前廳,果然聽見了樓梯間此起彼伏的哼哧聲。
谷筝站在樓梯下面,擡頭往上看,看到了一個行李箱,被一個男生拖拽着,男生長得清秀,看着力氣不大,拖得頗為吃力。
“等會兒。”谷筝對邱勻宣擺了下手。
邱勻宣走在谷筝後面,也看到了樓梯上拖着行李箱的男生,見谷筝的架勢,以為對方要上去幫忙,他抱起雙臂:“怎麽了?”
谷筝說:“在這裏等會兒。”
邱勻宣以為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于是站在原地,然而心下還是嘗到了一些說不出來的滋味。
谷筝并不是一個多麽主動的人,每次他和谷筝相處,幾乎都是他占主導地位,很多時候谷筝更像一只團在原地的青蛙,他戳一下,谷筝才跳上一下。
倒是第一次看到谷筝這麽主動。
邱勻宣難免想到其他事情上。
都過去這麽久了,為什麽他和谷筝的關系一直在原地打轉?
谷筝不主動是因為不想對他主動?因為對他沒有一點想法?因為對他毫無興趣?
好像從頭到尾只有他在一頭熱。
他又想到了谷筝對待“傷心小椰子”的态度,和現實中的沉默寡言截然不同。
邱勻宣心裏有些亂,他盡量面上不顯,等了片刻,卻見谷筝紋絲不動,始終擡頭看着上面。
邱勻宣問:“你不去幫忙?”
谷筝回頭,一臉茫然:“幫什麽忙?”
邱勻宣看了一眼樓梯,男生的身影已經消失了,他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換了話問:“我們在這裏等什麽?”
“哦。”谷筝反應過來,“這樓梯太陡了,那個人拖着行李箱,要是不小心脫手很容易砸到我們,等他上去了,我們再走。”
“……”
邱勻宣愣了許久,反應過來,嘆了口氣。
谷筝只覺莫名其妙,但沒多問,擡腳邁上樓梯:“走了。”
邱勻宣還是沒動,驟然落下去的情緒讓他的雙腳酸軟無力,忙碌了一個下午,疲憊全在這時襲來。
“你先上去吧,我再休息一會兒。”邱勻宣在樓梯口說。
谷筝站在離他兩三步之遙的臺階上,本就高大,這麽從下往上地看,像一面結實的牆,把狹窄的樓梯堵得嚴嚴實實。
“怎麽了?”谷筝問。
邱勻宣擡頭看他,又很快垂下眼皮:“腿軟,等會兒再走。”
餘光裏谷筝沒有轉身離開,而是朝他伸出了手:“我拉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