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可不可以愛我…
第51章 可不可以愛我…
“相親?”祁明從缸裏撈出魚準備去處理,笑得魚差點從手裏蹦出去,“他現在已經老土到這個地步了嗎?”
喬瑾煜是認真說的,并不覺得有什麽好笑,看祁明這副态度,幹脆閉嘴不再說了。
“你別惱啊,”祁明忙收斂了态度,正經道,“我是很難把這種要求跟他聯系在一起,覺得很荒唐,不是看你笑話的意思。”
喬瑾煜看祁明手裏的魚,目光越過回廊看堂口的菜單。
這麽多年過去,他守着這家店,做的盡是喬冠澤從前愛吃的菜。固定的菜式,一成不變的口味,被顧客挑剔也不在乎,在乎的只是那個永遠不會踏足這家店的人。
只是祁明不知道,那人早已變了口味和風貌,滿席珍馐食不知味,每日清湯寡水混着各種維生素灌下去維持能量的間隙,腦子裏還在運籌着他的商戰大計,再不是從前那個為嘗一口野味可以随他驅車百裏的爽朗少年。
喬瑾煜眼裏的喬冠澤,從來都是個精于此類利益置換的現實主義者。他不清楚在自己尚未降臨人世之前,喬冠澤是什麽樣的品性和修為。讓他去想喬冠澤純淨明亮的樣子,就像此刻逼祁明去信喬冠澤早已長成了殺伐果斷的君主——因為從未目睹而覺得萬分違和。
喬瑾煜的出現像是把喬冠澤的人生劈成了橫豎兩張皮,前二十年肆意潇灑,到後來只剩下陰冷毒辣。
不知喬冠澤自己是不是會偶爾回頭張望,張望時會不會有恍如隔世的錯覺。
“小叔常年在海外,思想外放慣了,回來對接內部業務水土不服,眼瞅着難堪大任。舅舅這兩年對接醫療器械研發項目,跟國內頂尖醫院都牽上了線,集團董事現在對舅舅的态度很暧昧,這些我爸都是看在眼裏的,”喬瑾煜清楚喬冠澤急于推他上位的底層邏輯,“我如果上手,叔黨舅黨就沒了争鬥的意義,這是他獲勝的最佳選擇。”
只是喬瑾煜在外游離久了,要接手就得先服衆。
兩條路,要麽跟大對家聯姻化敵為友,要麽單扛一個能給集團加厚血的大項目證明實力。
“甄家那頭什麽态度?”祁明問。
“她一直是把我爸和我小叔當做自己的敵對勢利的,我爸和她這些年明争暗鬥彼此消耗得差不多了,舅舅上位是她一直運籌的事情,我如果願意回來接手,她也是不反對的。如果舅舅扶不起,我也不肯改變态度,別的能力擔當她也不是不能接受。”喬瑾煜對此麻木了,淡淡地說,“只要不是我爸繼續坐鎮,不是我小叔接替衣缽,她就不會出手。”
這是恨毒了對方,連同對方培養的繼承人都不能容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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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明怔了片刻,快速把魚處理好,沒有急着做菜,洗幹淨手磕了兩支煙出來,順手丢給喬瑾煜一支。
喬瑾煜劃了火柴,祁明單手攏着讓他幫自己把煙點上,咬在唇間猛吸了一口,連同心底的苦澀一并呼出,任煙霧将現實籠罩成魔幻亂世。
“誰家姑娘呢?他給你安排的。”
喬瑾煜甩滅火星,咬着煙不說話。
祁明眉心不好地一跳,“嗯?”
“祈家。”喬瑾煜看向他,答,“素素。”
祈素素,祁明的侄女,祈家僅存的血脈。
“……”
好半天,祁明苦笑,“夠毒,真有他的。”
祈、喬、甄三家早年算是世交,甄黎跟喬冠澤、祁明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喬冠澤和祁明待甄黎都很好,喬、祈兩家中都是兩兄弟,唯有甄家有個女兒,甄黎自小就受盡萬千寵愛,年長她兩三歲的喬冠澤和祁明更是拿她當親妹妹照顧。
只是誰也沒有料到,随着年紀增長,小公主的心境發生了變換——她愛上了眼神明亮笑意溫柔的世家哥哥喬冠澤。
甄黎眼中,自己和喬冠澤的婚事幾乎是板上釘釘的。她生的漂亮家世又好,從小相處到大,她不信喬冠澤那樣照顧她的過程中沒有生出過喜歡和憐愛。論家庭背景更是門當戶對,所以甄黎理所當然地以為自己會在年紀相當時穿上嫁衣,成為喬冠澤的新娘,與他相伴走過一生。
她左等右等,始終沒有等到喬冠澤向她表明态度。好在她自信明豔,不在乎這些形式,既然喬冠澤羞于告白,那麽她來做捅破窗戶紙的那一方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當她在喬冠澤成人禮上手捧黑騎士玫瑰将心意訴之于衆時,喬冠澤的笑意卻僵在了臉上。
衆目睽睽之下,他詫異中下意識地望向身側的祁明,最後終于在冷場之前收下了花,輕吻了甄黎的額角柔聲對她說了謝謝。
晚宴結束,卻又叫人把甄黎藏在花間的對戒送回了甄宅。
“你是妹妹,我和明哥一輩子都會寵着你、護着你,但是我們不可能變成戀人,我做不到。”喬冠澤這樣向甄黎解釋。
甄黎傷心,卻也沒有再鬧,怪只怪他們相識太早,在喬冠澤心裏拓下了親情的印,難以轉換。
她以為自己可以接受命運的安排。
直到20歲那個平安夜,她在大雪紛飛的庭院外,望見了那對接吻的少年。
那是跟她一同長大的兩個哥哥,兩個男人。
什麽相識早晚,都是借口。
事實是她被從三人的關系中篩選了出去,成為了不被愛的那一個。
甄黎沒有吃過感情的苦,更不能相信,兩個最最親近的人同時背叛了她。盛怒之下,她将兩人的關系告發給了祈家和喬家。
之後便是漫長的拉鋸戰。
祈家奉行鐵腕至上,不能接受家裏出了這樣的逆子,給祁明兩條路去選,淨身出戶,從此與祈家再無瓜葛,或誠心改過,永不再犯。
二十三歲的祁明沒有一句辯駁,跨上自己機車比賽獎金買下的摩托離開祈家,此生再沒回過頭。
喬家這邊相對文雅,暗中請了名醫來治大少爺的“隐疾”。
喬冠澤絕食,但不拒絕吃藥,自暴自棄地将大把大把的藥片吞下去,嘔吐的時候沒有污穢,只是藥品殘渣和水。
他的決絕幾乎就要幫他贏下那場戰役。
那天甄黎來看他,喬冠澤雙眼布滿紅色的暗紋,蒼白地笑問甄黎滿意了嗎?
“不是喜歡破壞嗎?哥哥幫你好不好?我親手毀了我自己,不用你動手,你現在滿意了嗎?”
那天喬冠澤和祁明約定私奔,他在甄黎的注視下麻木地吞下了藥品,打算在甄黎走後從窗口跳下去。他相信他的明哥可以穩穩地接住他不讓他受傷,縱使受傷,他也不在乎。
可他低估了甄黎的刁蠻任性。
不久後藥效發作,喬冠澤陷入迷亂,意識的最後,渾身發燙——那不是家裏請來的庸醫給他開的“治療”藥品該有的功效。
甄黎全程配合,在最後的時候叫來了喬家衆人。
那晚祁明的摩托後座沒有載到他想要的人,之後多年,往事一去不回頭,他的摩托車騎到破舊,風裏依舊是孤身一人。
一個月後,甄黎拿到了醫院的血檢報告。
當時的她以為自己是幸運的,在很小的概率下成功懷上了一個小生命,斷絕了喬冠澤的自由,讓他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從自己身邊逃走。
喬冠澤心底有多恨,在那個所有人都覺得是他不該的環境下,他再沒有對任何人提起。
他運籌了三十餘年,終于在祈家二老過世、祈家次子支撐不起家業的當口,趁火打劫地促成了喬祈兩家的聯姻。
以此來報複甄黎,告訴她當年被拆散的終究還是要重聚,她籌謀一生,不過是落得一場空。
煙火燃到骨節處,發起了燙。
祁明按熄煙蒂,“我得見一見喬冠澤。”
“他倆愛怎麽彼此折磨都好,素素是個好姑娘,不能嫁給一個不愛她的人。”*
從餐館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喬瑾煜掏出手機,有一則展小曦的未接來電。
他回撥過去,展小曦立刻接聽起來,只是吵鬧得厲害,聽不清展小曦在喊什麽。
隔了不小一會兒,展小曦總算找到了個安靜處,“怎麽不說話啊。”
“累了。”喬瑾煜說。
展小曦聽出他拖沓的聲線,遲疑地問,“你喝酒了?”
“一點點。”喬瑾煜老實承認,問:“你在哪,我想見你。”
展小曦在樂隊之家練歌,打給喬瑾煜的本意是約他來看自己的演出。他總覺得喬瑾煜最近似乎很累,就到了強弩之末似的,随時可能崩塌。他想跟喬瑾煜聊一聊,最不濟帶喬瑾煜放松一下,讓他能找到個喘息的角落。
“你報地址我去找你。”展小曦說。
“不要,”喬瑾煜忽然任性,“太晚了,我不放心你在路上。”
“喬瑾煜!”展小曦冷下聲。
“嗯。”
“地址,”展小曦說,“趁我發火前,告訴我你在哪。”
展小曦下車,四下望了一圈,沒看到人。
他一邊撥號一邊穿過街巷去找,即将撥通時,看到了石子階梯前坐着的人。
喬瑾煜銜着煙,單手搭在膝蓋上,屈着一條腿半靠在臺階上仰頭坐着在看月亮。面色看不出醉意,沒有打理發型,風把他額前的頭發吹起來,顯得人很落寞。
這裏離他伯伯的小餐館不遠,人該是從那邊出來的。
展小曦懸着的心放下來,挂斷撥號向他靠近。
喬瑾煜聽見腳步聲,仰頭沖他笑,“你來了啊。”
展小曦想拉他起來,“起來好不好?地上涼。”
不想對方卻突然耍賴,猛地使力把展小曦扯了過去。
“你看——”喬瑾煜往身後指,咬着煙含糊地說,“我畫的,好看吧?”
展小曦回頭望去,街邊的圍牆上有個社區板報的位置,原來應該是寫了什麽公告,被醉酒的喬先生自作主張地擦了,幹幹淨淨的黑板上,白色粉筆潦潦草草地畫了兩個手牽手的火柴人,畫風清奇,兩個小人頭頂還标注着名字:這是喬瑾煜和他的好朋友展小曦誰家好人半夜裏不睡覺,跑出來損壞市容還這樣嚣張地留名留姓的……
展小曦唇角咧了咧,哄他說“畫的好”,暗自膽寒,思考着待會兒怎麽趁他不注意把這東西擦了去。
他看喬瑾煜穿得單薄,矮下身攥了下他的手,很冰,再次耐心勸他,“很晚了,我們打車回去吧,我送你。”
喬瑾煜搖頭,說,“不想回去。”
很固執地坐在地上不肯起來。
展小曦記起他說自己喝酒上腿,猜測着該不會是腿軟站不起來不好意思承認,于是蹲下身試着想把他背起來,顧及他的面子,嘴上說着話轉移他的注意力,“跟誰喝的啊?怎麽喝成這樣把我們丢在路上就不管了呢,真是的。”
喬瑾煜不要他背,推了推他的背,總算自己站了起來。
他把煙咬在唇間,晃啊晃地跨上臺階,撿了板報欄旁邊擦黑板的抹布抖了抖,看樣子是打算擦掉自己的靈魂畫作。
展小曦哭笑不得地望着他的背影,難以判斷這人究竟是醉了沒醉。
那邊喬瑾煜很快地做完了要做的事,丢下抹布拍拍手,揚着下巴叼着煙,略帶邀功地告訴展小曦,“好了。”
展小曦看過去,發現喬瑾煜只把他的名字擦掉了。留下了那一對火柴人和上面“喬瑾煜和他好朋友”的題字。
倒是挺貼心的,做壞事還知道不拉人下水。
喬瑾煜随着動作晃了下,展小曦過去扶住他,被推開,“我走的很穩,你看——”
他給展小曦展示自己很穩的步伐,然後問他,“穩吧?”
展小曦:“……穩。”
喬瑾煜低頭苦笑了下,夾煙的手垂在身側,糊糊塗塗地說,“他媽的。”
他媽的,不是酒量不好麽。
為什麽喝了那麽多,還是沒有醉,走路還是穩的呢。
他走過來,走得很慢,但很穩,一步一步貼近,終于腳尖抵上了展小曦的腳尖。
而後垂下頭,抵上了展小曦的肩。
“我好累啊,小曦。”他苦苦地說,你可不可以愛我。
如果你愛我,我就可以甩鍋,說是已經招惹了你,所以不可以單方面地把感情收回去。
如果你愛我,我就有了底氣,拒絕自己不想做的,抛下一切跟你在一起。
如果你愛我,我就可以把心底的苦說給你聽,不用患得患失,擔心你知道我的愚蠢和不光彩後離我而去……
後半句被他壓在了心底,展小曦只聽見他苦澀的嘆息。
“我快要撐不下去了,左右都是要我做壞人,連想要好好過都是罪惡,你可不可以教教我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