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憑什麽使喚他
第52章 你憑什麽使喚他
展小曦把手搭上喬瑾煜的肩,“終于不逞強了啊……”
究竟是什麽事,一樁樁一件件地堆疊在一起,把一個如此要強的人逼成現在這副樣子。
喬瑾煜不言不語,疲倦到極致地閉上眼睛,安靜地感受此刻他在身邊的奢侈美好。
感覺到展小曦靠近,他試探着環住了對方的腰,沒有被推拒,于是忍不住放縱貪心,把人抱在了懷裏。
越抱越緊,快要把展小曦箍斷似的。
展小曦依稀記得,小時候自己總是會揪鄒媽媽的衣服,攥得很緊很緊。有時候走在路上,鄒媽媽會給他一根手指去牽,從宿舍到小飯堂,一段路走過去,他可以把鄒媽媽的手指攥出一圈圈白色的小指頭印子。
鄒媽媽從來也不會中途把手指抽回來,不會提醒他放松一點力氣。她總是明白這是沒有安全感的小孩對她的珍惜表現,寧願被攥得手指不走血也不聲張。
于是展小曦也不聲張,他嘆口氣,慢慢地圈住了喬瑾煜的脖子,像小時候圈住鄒媽媽那樣牢牢地圈住了他。
兩個人的心都在對方看不透的角落裏暗自顫抖,溫柔和暧昧來的鋪天蓋地。
展小曦從前鈍鈍地感覺到自己像是對他動了心,到此刻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份心動的濃度到底有多深。
好喜歡好喜歡眼前這個人,抱得再緊也不感覺疼,要命地想要更深的接觸才能踏實。很深刻的愛總是伴随着些許自殘傾向的,彼此交付的過程也要忍耐疼痛,忍耐對方把自己鑿穿、撕碎的過程。
戀愛中的人氣質是可以看出不同的,因為那些心甘情願的疼痛會撕下身體的一部分,索取再交換,傷口愈合在一起,讓人變得和從前的自己不太一樣,好像更殘缺,又好像是完整了。
從“我”和“你”長成“我們”,那是個痛與浪漫相伴而生的過程。
展小曦很久沒有過親密的體驗,醉酒的人心思或許簡單,醒着的卻很難不多想。
他享受這樣擁抱的力度,像是要把骨血融為一體,把壓抑在心底的感情透過接觸狠狠宣洩出來,滿足到就這樣長成化石也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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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在究竟算什麽關系呢喬瑾煜,”展小曦總是直來直去,他覺得委屈,酸酸地問,“我沒見過誰這麽含糊地跟朋友抱來抱去的。你要喜歡唐水星就好好去喜歡,總這麽沒名堂地勾引我,我也會難受的……”
從最開始帶着目的的接近,到後來彼此成全的搭檔演戲,再到如今,因為愛上了與對方相處的感覺,不清不楚地糾纏在一起……
他們之間的感情進程不夠幹脆,也沒有明顯的分界點去界定什麽階段進展到了什麽模式。心不受理智控制先行一步,卻又被現實絆住腿腳,拖泥帶水地跟不上感情的進展速度。
他勇敢地說了心底的委屈,卻也聽不到對方回答。
喬瑾煜抱着他,緊繃了不知多久的意識終于松懈,朦胧中塌下了精神,陷入了淺淺的睡眠。
展小曦把身子貼在牆上,哭笑不得的仰靠着,望着喬瑾煜剛剛看過的月色,心底默咒了聲“靠”。
最近罵髒話的頻率越來越高了,不清楚這算是好還是不好。
艱難地收斂了身心并存的雜念,展小曦單手攏着讓人倚靠在自己身上,掏出手機去打車。
喬瑾煜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吵醒了喬瑾煜,也惹怒了展小曦。
唐水星不知道這邊的情況,用一副理應如此的語氣喊喬瑾煜,“老頭兒擔心我哥,鬧着要出院,你現在開車過來接我們吧。”
喬瑾煜糊塗地摸出手機想要回話,被展小曦奪了手機撣開了手。
“他喝酒了,開不了車。”展小曦已經到了要爆粗口的邊緣,但還是禮貌告知,“你是不會用打車軟件還是卡裏沒錢?有必要半夜兩點專門把人叫起來。”
唐水星使喚喬瑾煜使喚慣了,被展小曦意外嗆聲,他來了氣,“半夜兩點有功夫花天酒地喝大酒沒時間來醫院接病人?”他想着喬瑾煜大抵是在展小曦對面,于是提高嗓門大喊,“喬瑾煜!我爸住院的事你是不知道嗎?這麽重要的時候你給我掉鏈子,就你那破酒量還他媽……”
“夠了!”展小曦冷聲呵止。
很兇,隔着電話壓滅了唐水星的氣焰,讓他短暫地噤了聲。
龍生九子,九子奪嫡,勝出的那一只尚且可以稱王。
展小曦是孤立無援中從孤兒堆裏中掙紮出來的人,争強鬥狠他不喜歡,卻是比誰都擅長。
凡他不在乎的人,打架還是罵振,他随時奉陪,沒有人可以從他手上讨到便宜。
“他并不是你的男傭,你憑什麽這樣頤指氣使地使喚他?”展小曦告訴唐水星,“我不管你和你那個生病住院的爹上輩子是不是奴隸主轉世,但喬瑾煜不是你們的奴隸。你給我聽清楚了,把你那副理所當然的做派收回去,找人幫忙提前預約時間,求人要說拜托,別人不答應你的請求是別人的自由,少給我叽叽喳喳罵罵咧咧。你如果堅持這麽沒家教,我不介意替你爹媽教訓一下你。”沒家教。
這三個字精準地觸碰到了唐水星的逆鱗。
他不懂展小曦一個狗屁不通的外人憑什麽一副撥亂反正的語氣來管他的家事。
這麽多年,他自認為,至少是自認為,他是唐家唯一願意給喬瑾煜彌補機會的人。
不像他爹媽那樣冷暴力對待喬瑾煜,不像他那個活死人哥哥一樣用自殘折磨喬瑾煜。他是心存善意,知道喬瑾煜自覺虧欠好心給他彌補機會的人。
指派他做事也是好心順他的意,讓他能夠好過一點點。
現在卻有人口口聲聲問他憑什麽。
“你想知道憑什麽是吧?”唐水星要瘋了,冷笑道,“姓喬的這輩子估計也難說出口,我來告訴你憑什麽……”
喬瑾煜再次伸手,試圖把手機奪走。
“不要聽。”意識到唐水星接下來要說什麽,酒一下子醒透了,他近乎祈求,“他瘋了,你不要聽他的。”
展小曦不跟他搶手機。
他踮腳壓上了喬瑾煜的唇,止住了對方的動作,也堵住了對方的話。
唐水星終于還是把那些瘋話淋漓盡致地喊了出來——
“憑他聖母心泛濫收不了場,拉我哥給他做墊背!憑他讓我哥摔斷了腿,害我們全家這十年一直活在煉獄裏!姓展的我才要問問你憑什麽,你憑什麽替他做主?你憑什麽妄想拉着他逃脫懲罰?我告訴你,這都是他應得的!從我哥摔傷那天起,他喬瑾煜這輩子就注定被萬箭穿心淩遲到死,是他活該!”
喬瑾煜認命地閉上了眼,第一次覺得唐水星的聲音這樣刺耳。
他肩膀顫抖,感覺到自己被展小曦緩慢地從身邊推開。
可是展小曦僅僅只是留出了說話的間隙,就沒再繼續動作。
展小曦偏開臉。他聽出是哪句話戳着了唐水星的瘋**穴,非但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
“我好像知道你為什麽這麽沒教養了。”
他氣定神閑地把“沒教養”三個字重重地又念了一遍。
展小曦的邏輯清晰明了,讓那些複雜的多邊關系變得簡單分明——
“就算他跟你哥有什麽糾葛,那也是你哥和他之間的事。”
“就算你家人因為你哥的事忽略了你,那也是你家人處事不周。”
“他和你之間不存在虧欠關系,輪不到你越俎代庖審判他。”
叫的車恰好到了,展小曦沒再理會唐水星的糾纏,挂斷了電話。
他很清楚怎麽樣可以把唐水星這樣嬌氣慣了的人徹底氣炸。
說完了自己想說的,不去聽對方想說的。就足夠了。
司機打過來,問展小曦在哪上車。
展小曦報了位置,很快看到尾號18V6的黑色車輛駛來。
他把手機還給喬瑾煜,問他,“自己走?”
喬瑾煜搖頭,“腿軟,你扶我。”
展小曦撇開臉無語地笑,在他腿上不輕不重地踹了一腳,“裝什麽裝,”他命令,“自己走。”
喬錦煜醉着的時候說不想回家,展小曦記在心裏,沒有勉強他,報了自家的地址。
客廳的大燈打開,強光照下來,喬瑾煜的酒完全醒了,頭很疼,腦袋很亂,各種思緒烏泱泱地繳成一團。
他想說點什麽探一探展小曦的态度,看展小曦一言不發地倒水端水,總感覺壓着火氣似的,他內心其實很慌。
“展哥好兇。”想了想,他說。
展小曦忙碌的間隙回過臉來瞪他。
“現在真的是展哥罩着我了。”喬瑾煜又說。
“所以呢?”展小曦把調好的蜂蜜水給他,恨鐵不成鋼地問,“我倒是想問你,為什麽要那麽慫?為什麽不可以自己怼回去?”
打散了沉默,喬瑾煜不再故作玩笑。為什麽呢?
他很認真地想了想,說,“大抵是因為問心有愧吧。”
展小曦頓了頓,再開口的時候,語氣輕緩了很多。
“他哥哥的事情,真的是因為你……”他察覺到喬瑾煜手指蜷縮了下,不忍心問下去。
喬瑾煜卻向他看了過來,坦誠地告訴他,“我沒有跟人講過,也不确定,你聽完會怎麽看我,不确定我講完會不會後悔。但我現在想要把我所經歷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告訴你,你願意聽嗎?”
展小曦望進他的眼底,那裏面湧動着波濤,不安來的濃烈,情緒翻湧。
可他依然選擇了面對。
于是展小曦決定陪他一起面對。他點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定,“我說過的,我随時可以是你的聽衆,随時。”
從未想過要對人訴說,開口顯得很艱澀。
喬瑾煜理了理該從哪裏說起。
該從哪裏說起呢……
就從那個一直不敢對展小曦說起的孤兒馮雪說起吧。
“第一次見到馮雪,是在F大的迎新典禮上。那時阿彥是學生會長,和我一起負責新生報到的事情……”……
那是個不算很長的故事,卻因為沉重,顯得無比冗長。
故事末尾,喬瑾煜說到了自己的家境——
“我從小理解能力就強,可是有次看到一本書上說,孩子是父母愛情的結晶,我卻完全不能理解。”
“我是父母彼此報複的過程中不幸釀成的苦果。”他說,“我一直努力地生活,機械地努力,因為不被抱以期待,所以努力得毫無方向,按部就班地活着。”
“我是一個沒有什麽願望的人,很多人覺得我溫暖寬容,其實我僅僅只是無所謂而已。”
“阿彥受傷之後,我有了願望,”喬瑾煜低下頭,那些願望因為展小曦的出現而有些走了樣,讓他無法注視着展小曦把話說完整,“祈願阿彥可以好起來,至少在心理層面上可以好起來。祈願唐家可以好過一點。”
“祈願小星可以活得開心、幸福。”他低低地嘆息,“那樣的話,我至少可以騙自己說,我犯下的罪孽得到了些許補償。”
“所以你最初答應幫我,其實是從我和陸雪丞身上看到了類似馮雪和她養父的影子?”
展小曦很敏銳,他從一開始就聽出了這個故事裏喬瑾煜最不願讓他知曉的部分。
“一點點。”喬瑾煜沒有去否認,但他補充,“可你不是馮雪,你比她強韌很多,就算靠自己,你也可以走出來。”
“會很慢,”展小曦說,“可能五年,也可能十年,我不确定如果沒有你在我的心裏滴下那些刺激我覺醒的催化劑,那樣漫長的過程中,我會不會有那麽一瞬間也像馮雪那樣萬念俱灰,産生那種縱身一躍一了百了的念頭。”
“你通過我接近陸雪丞,試圖從我們身上尋找慰藉你朋友的藥方,對不對?”
“沒有。”喬瑾煜搖頭,再搖頭,“我沒有。”
“你太特別,”他說,“我從一開始就帶入不進去,沒辦法把你歸入任何相似類型。”
“從酒吧把你從陸雪丞身邊帶走的那一天,我就失去了立場。不想看你回到他身邊去,更不提把你們當做什麽并行病例去研究。”
“可你怕我誤會,所以不讓我知道你朋友的存在。”展小曦陳述。
喬瑾煜移開目光,嗓子梗了梗,“……嗯。”
展小曦搖頭,“相處是有感覺的,我不至于傻到分不清楚,你拿我當小白鼠,還是一個有獨立人格的人。”
“我可不可以,見見你朋友,”展小曦最後問他,“唐水星的幸福快樂我無能為力,也懶得去管。但我想我或許可以幫到你那個朋友,實現你一部分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