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聊得還挺深
第50章 聊得還挺深。
展小曦看窗外,他想起來,剛剛那位好像是叫鐘南月,經常登報上熱搜的新晉財閥,行為乖張,腦子其實很靈,生意運營的井井有條,負面輿論也能很好地利用起來做話題,讓愛他的、罵他的都成為他的運鈔小兵。
這是喬瑾煜的社交圈。
跟鐘南月這種積攢了幾代老血的old money比起來,展小曦這樣白手起家的頂多算是小富即安。
展小曦沒怎麽跟喬瑾煜身邊的人接觸過,之前不太關注,因而沒有去設想過喬瑾煜的交友和生活圈會是什麽樣子。
此刻他茫然,察覺自己這樣寡淡的個性,好像不太能适應喬瑾煜背後那個龐大且繁華的世界。
喬瑾煜很快返回,“怎麽沒告訴我你要來?”話裏掩不住的驚喜。
展小曦收回目光,“有人跟我說自己習慣早起,”他往挂鐘上撩了一眼,“差五分鐘十一點,的确夠早。”
喬瑾煜定了下,咂咂嘴,微帶控訴,“怎麽好心起個大早去給你幫忙還要被嫌棄。”
每個成年人都有自己舒服的時态,展小曦不希望喬瑾煜來遷就他。不過并不是嚴重的事,借着玩笑說過也就過了。
“對了,”喬瑾煜拉開辦公桌下邊的鬥櫃門,“有禮物給你。”
喬瑾煜這邊最近主持着大工程。
事實證明簡裝房一旦覺得哪裏不順眼,最好就整套重做,別指望把哪裏改掉就好了。不然很容易像喬瑾煜這樣,拆來改去,任務越堆越大。
從一開始打算重新優化一下公衛,到後來決定重新規劃園區的道路和車輛入檢系統,到最後幹脆連同舊的教職工宿舍一并翻新了。
展小曦看他抱出來那疊兩三尺厚的東西,難以置信地問,“這是給我的?”
“看你想不想要了,不想要送我也可以。”喬瑾煜說,“不是我準備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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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小曦拿他沒辦法的地搖搖頭,揣着手過去。本來只是好奇他在整什麽幺蛾子,看到最上面作業本封皮上的字人就頓住了。
那上面寫着:--高三(16)班 展小曦紙張整理的平整精細,最外面用經絲紅繩綁着整疊防止脫落,內裏的紙張也被區分成一疊一疊的單獨綁着繩結,側邊有字。
鄒媽媽娟秀的字體清晰地寫着:曦寶育紅班曦寶一年級曦寶二年級……
一直延續到高三,展小曦從小到大的作業、試卷、筆記,鄒媽媽全都給他做了收藏整理。
高中之前都在福利院內設的學堂就讀,作業直接由鄒媽媽管理,所以小學到初中的資料都比較厚實。高中展小曦考去了市立一高,鄒媽媽就只撿到他偶爾回來整理書包丢下的試卷和完本作業,顯得單薄不少。
雖然只是些功課記錄,喬瑾煜還是很尊重他的隐私,繩結都還維持着經年的模樣,沒有私自打開過。
“挪職工宿舍的時候在鄒媽媽的舊宿舍看到的,想着你可能會想要,就帶過來了。”喬瑾煜拍拍那摞作業,“鄒媽媽這樣溫暖細心的人,現在一定是回到了天使所在的地方。”
展小曦沒有急着去拆,看着那個厚度眼眶就蓄起了水,問喬瑾煜,“每個孩子都有吧。”
“都有,”喬瑾煜點頭,“院長阿姨不知道鄒媽媽有整理這些東西的習慣,宿舍要翻新了,這些東西需要處理,她舍不得丢,打電話給留了通訊錄的孩子,很多人聽明白之後都挺感動,但又表示為拿這點東西跑一趟有些為難,多數都沒人認領了。”
展小曦沒說什麽。大家如今分布在天南海北,回來一趟确實不易,鄒媽媽也沒有想過要給孩子們帶去負擔。
她常說“你們不用惦記着回來看我,忙是好事,時間值錢了,說明你們有出息。”
現在大家的時間都很值錢了,鄒媽媽在天國看到也會欣慰的吧。
喬瑾煜打開另一邊的櫃子,“沒人認領的和不願意要的院長阿姨搬回去了。小虎和陳尋,還有……”他停了下,又說,“還有陸雪丞的,我都幫你帶出來了。你可以帶回去給他們。”
鄒媽媽前後做了53個孩子的生活保姆,床鋪下鋪着油紙的收納格裏整齊地碼放着53疊作業紙,不厚此,不薄彼,每個人都有。
那是父母也難做到的用心,一張一張收集,一年一年整理,在她所撫養長大的孩子們逐漸挺拔、逐漸遠去的背影下,孤獨地保存着每一個孩子的成長記憶。
展小曦眨眼,落下很大一顆淚。
無法計算整理這麽多東西需要花費多少時間精力,無法想象鄒媽媽在背後為他們做了多少不言不語的事情。
喬瑾煜捏了捏他的肩,不希望他過度傷感。
“你看,”他用目光去指櫃子裏另外三疊作業,“不是誰都像你這麽累人,小虎和陳尋的整理起來就省力得多。”
展小曦歪歪頭,越過他肩膀的遮擋,望見小虎和陳尋薄薄的兩疊作業資料,哭笑不得。
“他倆志不在此。”展小曦解釋。
“看出來了,”喬瑾煜說,“陳尋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寫成了陳寸。”
“……”展小曦安靜了下,轉頭笑嗆了。
展小曦的功課很認真,從很小時候的起筆就看得出來,一筆一劃都用了很大的力氣,紙張背面看得到字痕。
他撫摸自己一年級的作業,記憶沖回來,幾乎可以望見自己坐在陽光斑駁的小教室,跟着老師搖頭晃腦地讀背“一片一片又一片,香山紅葉紅滿天”的樣子。
不過縱使是展小曦這樣的乖寶,十年寒窗下自制力也不是時刻在線。比如高三時候的作文,八百字的練筆,展小曦差不多每次都是寫兩頁零一點。第一頁字體還都工工整整,第二頁勉勉強強,到第三頁零星那幾行字已經開始集體滑跪了……
心理防線崩塌的過程随着一個個方塊字躍然紙上,800字不僅記錄了展小曦的文筆,也記錄了一個學生內心逐漸被功課壓垮的過程,可愛的要命,透過文字都看得出十七歲的小小少年被功課搞得有多崩潰。
展小曦的心口升騰起一種狀似幻夢的感覺。這是被展小曦忽略和忘卻的、與陸雪丞無關的、獨屬于展小曦自己的、鮮活、明亮、可愛的成長記憶。
這樣好的鄒媽媽,為他留下了這樣好的禮物。
展小曦沒有細看小虎的作業,但是透過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就看得出這孩子對待學習的态度。
封皮上淩亂地寫了“朱小虎”三個字,朱少一瞥,小缺一點,虎字的尾巴劃破了紙張,班級那欄空着,不清楚是懶得寫還是壓根沒去記過自己在幾班。
朱字下面畫了一只醜醜的小豬頭,虎字底下畫了只貓。剩餘的空白地方,被小虎歪歪扭扭地填了自創的打油詩:我在學校讀book,來來往往騎bike。
考試考個大egg,老師一拍desk,“stand up ,go out!”
展小曦笑得眼淚直掉。依稀記得從前隔着幾間教室,望見小虎或是趴在功課桌上呼呼大睡,或是被老師罰站在教室外邊,百無聊賴地仰着腦袋看螞蟻上樹的樣子。
“真難為他了,還是中英雙語的。”喬瑾煜感嘆地說。
“他體育好,腿腳雖然有點拖累,但是身形靈活力氣大,協調性特別好。如果不是家裏條件不好發燒耽誤了,落下這麽個病根兒,憑他的天賦做運動員也是綽綽有餘的。”展小曦撫摸那幾行歪歪扭扭的大醜字,唇角的笑意壓不住,“數學也還可以,語文和英語對他簡直比毒藥還難啃。跟我剛好相反。”
喬瑾煜摸了摸展小曦的作業,眼裏流露着羨慕。
“我是少有的那種,不偏科的孩子。”他有些失神,近乎自言自語地說,“樣樣都好,反而沒什麽記憶點,父母老師眼裏我大概很無趣很平庸吧。”
展小曦收了笑意看他,不理解他怎麽會有這樣的自我認知。
“優秀怎麽能等于無趣呢,你不知道像我和小虎這樣偏科嚴重的人,學生時代有多羨慕那些文理雙強的學神。”
說羨慕都弱了,該是仰慕才對。
喬瑾煜怔了下,察覺到自己說了什麽,有點抱歉地捂了下嘴,“是吧。”
展小曦隐隐地皺了下眉。
發現喬瑾煜真的很不擅長交心和訴苦。
無意識地說了什麽也會馬上回神收住話題,心理防線堅硬無比。
關于家庭給他造成的困境,關于他那個隔三差五就要生事的朋友,關于唐水星和他的畸形關系,關于他紊亂的作息和哪怕陷入深眠也依然重度焦慮的精神狀态……
困擾他的種種,展小曦都有所知會。
卻從來沒有從他眼裏看到過尋求幫助的意圖。
這令展小曦感到失落,也心疼,有時甚至會有點點憤怒。
誠如喬瑾煜所言,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功課,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不足。展小曦看得清喬瑾煜的個性裏潛藏的不完美,卻不想因此吵鬧和抱怨。只希望給足耐心,有天可以聽得見回音。
“園區翻修的事情,我需要你做參謀。你不忙的話,可不可以抽點時間給我。”
如展小曦所料,喬瑾煜轉移了話題。
“不忙,”展小曦沒有執着關于他的事情,順着他的話說道,“你有需要随時找我。”
說着話,展小曦手機響起語音通話,喬瑾煜無意間瞥見,來電人是一個叫柳夏的男孩。
展小曦接通,對方好像在問他的時間,展小曦簡單回複說晚上練車場見,對方又說了兩句,随後挂斷。
“在學車了?”喬瑾煜好奇。
“科目二好難。”展小曦面色發苦,“下周要考,緊張死了。”
喬瑾煜深有同感地點頭,安慰他,“科二過了後面會好一點的。給教練帶兩條口香糖,可以少挨兩句罵。”
展小曦老實地記下前輩傳授的經驗,又問,“你科目二幾次過的?”
“一次。”喬瑾煜答。
展小曦撇嘴,那你說什麽難。
還真是樣樣行的異類。
“我們同組有個大哥,科一卡了五次,上周跟我一起去考,說是背題背得都脫發了,志在必得的進去,考了89出來。”
喬瑾煜面色幾經變化,終于還是沒壓住,很不禮貌地笑了,“這到底是命不好還是能力不行……”
“誰知道呢,”展小曦也笑,“我倆拼同一輛車去考場,我過了他挂了,回來那個路……那個長。”
喬瑾煜設想那個開心又不敢表現的場景,替展小曦難受了一把。
“下次再遇到這種的,咱就說考場附近有朋友住,要去見朋友,讓大哥自己打車回去。”喬瑾煜教他。
“對啊,”展小曦眼睛亮了下,“我怎麽當時沒想到找個借口開溜,一路上難受死我了。”
“剛剛約你下午一起練車的,是這個大哥?”喬瑾煜看頭像也知道不是大哥,卻還是問。
“哦,這個不是。”展小曦很老實地點開手機微信界面,“還記得我跟你說的那個,唐水星的同學弟弟吧?”
“記得。”喬瑾煜說,追你的。
“說來也巧,他最近趕上實習期,功課沒那麽忙,跟我報了同一個駕校。”
喬瑾煜語氣不明地說,“一般學生黨不都高三暑假去學嗎,怎麽拖到現在。”
“他讀書早,十七歲就考大學了,”展小曦說,“當時年紀不夠不能拿駕照,之後在學校又擔着學生會的事情,忙得抽不出時間,一直到今年大三,學生會主席卸任才得空。”聊得還挺深。
喬瑾煜幽幽地想。
他安靜了下,哭笑不得地偏開臉,感嘆自己駕照考早了。
在乎還是不在乎這種事,瞞得過別人瞞不過自己。
喬瑾煜沒想過,自己這輩子竟然有機會把愛而不得的滋味體會得這樣淋漓盡致。
展小曦心裏裝着陸雪丞,他難受。
展小曦的心空着,有了接納新的追求者的可能,他同樣不能好過。
“請你吃飯吧,”他壓下雜念,還念着上次展小曦為沒吃上那家花膠雞發脾氣的事情,“就當是慶祝你過了科目一。”
展小曦無語,“科目一有什麽好慶祝的。”
“那你看看,有人考了五次都沒過不是?”喬瑾煜壓下身子逗他,把拆開的作業資料重新整理成一摞捆好,拎了外套随手搭在肩上,“走吧,去吃鼎仙樓的花膠雞,我倒要嘗嘗有多好吃。”
展小曦跟上他,感覺他最近好像很多事情在處理,有點不忍心他再颠簸辛苦,“鼎仙樓好遠的。”
出了門,喬瑾煜的外套被套在了展小曦身上,“二十分鐘車程而已。”喬瑾煜說,“你想吃就不遠。”
鐘南月還沒走,資料蓋在臉上不太高興地在假寐,聽到動靜氣夯夯地坐起了身。
他用半小時時間想明白了自己為什麽被區別對待,看展小曦的眼神多了兩分探究。
原來喬瑾煜找自己談生意,竭力逃避家裏安排的姻親關系,全是為了他啊。